第四十七章
◎是虔诚地祈祷陆崇能顺利些。◎
关于陆崇的婚事, 侯夫人急啊。
先前,他十几岁恰逢长兄去世, 他那段时日话少, 实打实瘦了,侯夫人也沉浸在长子的悲痛中,自没给他张罗。
后来他状元及第,深得圣心, 咨备要, 事务繁忙, 推了相看, 是为青云路, 撑起侯府。
小儿子的辛苦,侯夫人都能理解。
可如今, 陆崇年二十三,寻常人家, 孩子都几岁大了, 前两年, 就有许多人家表达意愿, 如今他官至三品吏部侍郎,连二房那门郡主亲戚, 都要过问两句呢。
偏生他还不急不缓,从不提及。
今日,乘着陆蔻即将出嫁的风,侯夫人终于鼓起勇气,跟陆崇提起相看。
结果, 陆崇的回应, 让她恍若做梦。
眼下他重复一边那话, 侯夫人还是震惊:“这,这……哪位姑娘?”
她活了这么多年,也是半个人精,陆崇品性高洁,不可能单独会见外府姑娘,那就只能是侯府目前住的姑娘,平日里有了往来,才有情愫。
这十来年,侯府不缺亲戚适龄姑娘寄住。
侯夫人一下想到大房寄住的孙侄女:“是琳娘?”又否定了,如果陆崇看中秦琳琅,没必要与她在这通气,“还是二房那什么,黎灵儿?”
见侯夫人兀自猜着,陆崇淡淡道:“母亲。”
侯夫人下意识闭上嘴巴。
陆崇道:“我尚未与她表明心迹,她亦不定会应我,若有一日,母亲知晓了,莫要打搅她。”
侯夫人:“……”
她抿抿嘴唇,心里下意识畏小儿子的气势,但兹事体大,还是小心翼翼地说:“那,你跟我说是为了?”
陆崇低垂眼眸,目光掠过茶盏上,一只小猫戏球的花样。
他道:“她的身份,不会是阻碍。”
侯夫人听出来了,陆崇明显是要给这姑娘铺路,但她连是谁都不知道。
她难免急了,说:“她什么身份啊?那可不能低,你如今是朝廷三品大员,便是尚公主也绝对使得……”
陆崇皱眉:“母亲慎言。”
侯夫人用手帕捂捂嘴巴,又说:“咳咳,总之,身份是不能成问题,但不能太低。”
陆崇缓缓语气,道:“我不需正妻娘家地位高,以助我一臂之力。”
侯夫人立时想起当年的二老爷和姜老夫人,二老爷的官路,就有姜氏所助。
而陆崇下一句,更让她呼吸一滞,他道:“想必母亲,也不想儿媳难相处。”
侯夫人握着手帕,深深吸一口气。
她当年是小官之女,嫁入侯府,嫁妆少,地位差太多,难免有点自卑,二房还娶了个贵女,她处处被压一头,搁哪都要听闲话。
这倒是其次,主要是二房那位,恪守大家闺秀准则,认为女子应只认贤惠,不能论貌美,作为弟媳,却对她颇有不敬。
以致后来,老三家媳妇也是一模一样的性子,侯夫人见她就累。
即使她知道,世上贵女并非都如此,也还是会产生抗拒。
万一呢,万一再娶个贵女进来,一副眼高于天的模样,受累的还是她。
所以老大媳妇是秦家人,老二老五,媳妇娘家身份不低,但也没姜家那么高。
也是侯夫人被陈年旧事弄怕了,被陆崇这一提醒,竟也觉得,只要他喜欢,身份上不是问题。
拖了这么久,他也该娶妻。
好半晌,侯夫人终于叹了口气,没再执意反对:“好吧,到时候再说。”
得母亲妥协,陆崇站起身,整了下衣摆,朝她弯弯唇角,道:“母亲向来理解我。”
侯夫人:“……”
她总觉得自己遭儿子算计一遭。
儿子主意大,她自己从十来年前,就没法左右他的决定,甚至如今,对上当官的儿子,她还有点发怯。
只是,他明知她拦不住,还愿意知会她,侯夫人好笑又无奈。
她叫来身边嬷嬷:“快来扶我一把,下午什么事都推了,我要去灵云寺拜一拜。”
嬷嬷奇怪:“老夫人这是?”
侯夫人:“我瞧着我今日好似发昏了,不然怎么听阿崇说有中意的姑娘,我去上炷香,驱驱邪。”
嬷嬷:“老夫人没听错,我也听到了。”
侯夫人想了想:“那不成,这人我还是想知道是谁。”
嬷嬷:“其实我想起一个事,前几日,二房那不是又有动静吗?听说闹得很大,七爷还过去了。”
纸是包不住火的,消息也传了些到大房这,侯夫人左思右想,叫嬷嬷去打听来,不过半日,就知道个全。
侯夫人吃惊:“你说是贞娘?”
嬷嬷:“是了。”
侯夫人喜欢看美人,对云贞印象很深,这孩子长得极为漂亮,难得是蕙心纨质,很得老大媳妇的眼,前阵子还找了几个人相看……
想着想着,前头老七插手云贞相看呢!竟还有这段渊源。
可是,云贞的家世太差了。
侯夫人虽不想老七媳妇是个难相处的,但也没想到身份能这么低啊。
而且还是个孤女,让她心里发堵。
陆蔻也丧父,但侯夫人观念里,就觉得娶妻当然要娶父母双全的,不图别的,就图个吉利顺遂。
陆崇说不要打搅她,侯夫人也不是那等人,兀自在屋里嘀嘀咕咕。
正逢陆蔻来请安,侯夫人晓得云贞与她交好,便状若无意,问起这件事:“蔻姐儿,你小叔前几日,跟我说他有中意之人,这事你知道么?”
陆蔻愣了下,实话说:“知道的。”
侯夫人那个急啊:“要不,你劝劝你小叔,这姑娘的家世,我实在看不上。”
陆蔻:“……”
她看了眼在场的嬷嬷丫鬟,各个都是侯夫人心腹,这才斟酌着说:“祖母,实则贞妹妹也……不乐意。”
这回轮到侯夫人愣住:“嗯?”
她这才记起,陆崇还提过,说云贞不定会答应,但她只当客套话,就陆崇这条件,还有姑娘不愿意?
这姑娘这么大架子,看不上陆崇么?
陆蔻等祖母回过神,才说:“也不是说看不上小叔,而是……”
她笑了笑,“祖母,此之蜜糖,彼之□□,咱们侯府自己住着舒服,旁人却不一定,也不是人人都爱凑这个热闹。”
侯夫人喝口茶,压压惊。
若是姜老夫人和姜香玉的性子,知道后定要恼了云贞,见一面都嫌她,侯夫人也不可避免的,有些恼意,但更多是惊讶和尴尬。
她挑挑拣拣半天,原是人家不要他们侯府。
陆蔻还说:“贞妹妹为了避嫌,今个儿一大早,就搬出去了。”
侯夫人心里一梗。
一时,她的尴尬转换成内疚,因为就在刚刚,她还猜忌这姑娘是不是做了什么,譬如勾引陆崇。
结果是她不要,竟是她不要。
侯夫人自己还是个小姑娘时,乍然得知被侯府看中,那种欣喜若狂,乃至彻夜未眠,谁知道嫁进来后,磋磨了许多年。
如今侯府熬过先帝猜忌,是京中最为打眼的存在之一,一个偏远小县来的姑娘,竟能推了去。
侯夫人矛盾着,一面越发欣赏云贞心性,一面又埋怨她太过心高气傲,竟不要侯府。
当真是纠结。
到了夜晚,侯夫人同侯爷讲了这事。
两人老夫老妻了,侯爷明白她缘何难受,说
PanPan
:“你就别操心了,老七自小有主见,他中意之人,你还担心什么?而且都说低娶高嫁,我当年要是在乎身份地位,今日你也不能躺这。”
侯夫人拧了侯爷一下。
侯爷笑:“要我看,老七主意这么大,咱都管不住,错过这遭,不定什么时候娶正妻。”
那瞬间,侯夫人惊得坐了起来:“对啊,何况我想了这几日,这孩子也不差。”
就不说性情了,光是生得这么美,她叫到跟前看几眼,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于是,到头来,侯夫人还是去了趟灵云寺。
这回她不是怕自己撞邪,是虔诚地祈祷陆崇能顺利些。
另一头,明心堂。
陆旭无法阻止云贞搬出去,叫人盯着她搬去哪。
只是之前,外院小厮被换了好几个,陆旭没了熟知的小厮,又不想叫别的男人盯云贞,便让陆蓓唤莲心去外头找仆妇。
没两日,雨山送来一块上好的徽墨,笑眯眯地说:“大公子,有些事,七爷希望大公子适可而止。”
陆旭脸色蓦地沉下。
等雨山走了,他一拳狠狠砸在墙上。
...
云贞和冯氏搬到炒货铺子附近的槐树巷。
巷子深处有一颗老槐树,所以叫槐树巷。
这老槐树听说前朝就有了。
当年叛军作乱杀进京城,槐树上还溅过人血,要不是太.祖皇帝高明,斩杀叛军,这树上指不定多少冤魂不得安息。
据说血痕还在,干巴巴几道。
隔壁王婆子,热情地拉着云贞、冯氏和喜春,非把血痕指给她们看,说:“到了七月十五,鬼门关大开,这棵树还是个鬼门……”
冯氏不怕鬼,但云贞怕,她忙说:“我们还有事,便先走了。”
王婆子:“那我下次跟你们讲。”
冯氏回到宅子,有点生气:“讲个屁,怎么有这回事,先前租之前,我问了隔壁那周氏,没听她说啊!定是房东怕租不出来,给了她几文封口。”
喜春说:“这房东真坏!”
冯氏还想退掉,再去找新的。
云贞忙说:“不用不用,这里很好,我挺喜欢这儿的。”
且不说,她们一次租了一年,钱给了房东,房东定不会轻易还给她们,再说冯氏忙,为了这小事到处奔波,她也不忍,再租一个,也可能没这里好。
冯氏仔细瞧她的神色:“当真?你小时候最怕听这些。”
云贞:“我长大了呀。”
冯氏犹豫地看着她,云贞把她推出房间:“好啦,我来收拾收拾,姆妈去看看店里?”
冯氏走后,云贞和喜春收拾东西。
过了一会儿,她搓搓手臂。
第四十八章
◎同辈表哥正好出孝。◎
槐树巷左邻右舍都住着人, 云贞在院中画画,能听到隔壁周氏打她小儿子的动静。
她那小儿子年八岁, 人人都说皮, 今天翻王婆子家的墙偷梨吃,明天拿弹弓打同巷的二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唯独在看到云贞时,他会突然收敛端正, 也不去弄云贞的院子。
云贞三人住的这宅子, 也不大, 只一进院落, 包括柴房在内, 正好四间房子,每人分得一间。
刚搬出来头几个晚上, 云贞总拉着喜春,或者冯氏, 到她房中睡觉。
喜春知道云贞怕槐树鬼——他们都这么叫, 小丫头拍着梆硬胸脯, 道:“我不怕, 我保护姑娘!”
惹得云贞笑了好几声。
时值盛夏,云贞搬着椅子, 在檐下看书纳凉。
她单手靠在椅子上,支着下颌,另一手捧着一卷书。
因着在自家院子,她不像在侯府那么谨慎,大喇喇展示额间一点胭脂痣, 当真面若三月桃花娇媚。
而她上身一件天碧色对襟, 并一条白色软绸裙子, 这颜色,衬她肌肤莹莹如玉,叫这炎炎夏日多几分清爽。
这套衣服,是搬出来后,冯氏请绣房绣娘做的。量身段那日,绣娘眼里都是惊艳,把云贞闹了个大红脸。
如今,她不需刻意穿得松松垮垮,这两件衣裳,便勾出她腰是腰,臀是臀,线条曼妙,甚是好看。
喜春方从外头进门,见到这样的云贞,都愣了愣。
要说去年,她们北上时,姑娘未遮胭脂痣,她也看了好多日,然则此时再看,竟比当时还要惊心动魄。
一年时间,姑娘长成大姑娘了。
喜春兀自感慨,云贞却不知道她杵在门口做什么,抬头问:“喜春,怎么了?”
喜春回过神,笑起来:“姑娘,您前几日不是唠叨着想养猫吗?巷尾刘二姐家,小猫能养了,喊咱们去捉一只哩。”
那刘二姐家做饼食生意,最怕老鼠,养了一只猫,是个猎鼠能手,据说有一次借出去,一夜抓了七只老鼠。
它是槐树巷名副其实的猫将军。
前两个月,猫将军下了一窝崽,到这个月正好能出兵了。
云贞一直打听猫将军的动静,喜春来报信,她立刻带着一串鱼干,一封聘书,并十文钱,去刘二姐家。
刘二姐今年十五,大云贞三个月。
她脸色微红,说:“我最早通知你家喜春,让你来挑的,这么多只猫,你瞧着那只喜欢,随便捡。”
云贞道了声谢,先把鱼干供给猫将军,洗过手,才仔细看起茅草窝里的小猫。
这窝猫有五只,一只糊了,一只浑身披金,一只是长毛的白,剩下两只都是黑猫。
它们都很亲人,冲着云贞,奶奶地叫唤:“喵呜。”
云贞喜爱得不行,每只猫都摸一遍,然而喜爱归喜爱,她总忍不住拿它们和霏霏比。
这一比,她心里生出隐秘的愧疚,与想念。
霏霏很黏她,总爱往水天阁跑,不知道她走之后,静远堂能不能看好霏霏,如果它又跑去水天阁,遇到云宝珠……
再看眼前五只猫,它们都是好猫,可惜,都不是霏霏。
思来想去,云贞淡了养新猫的心思。
晚上,和冯氏说起今日的事,云贞还有点担忧:“我怕霏霏会趁静远堂不留意,回到水天阁,宝珠讨厌猫。”
冯氏回:“你别担心,我找人打听打听。”
冯氏为人爽朗大方,在侯府深交一位嬷嬷,只是打听一只猫,嬷嬷应得爽快。
云贞等了两个白日,消息就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提着一个箱笼,骑马来的雨山。
雨山一见云贞,赶紧下马,手中箱笼提得稳稳当当,他疾步跑来:“姑娘在这住的,可还习惯?”
云贞朝他点头:“是习惯的,只是,什么事劳烦你过来一趟?”
雨山抓抓后脑勺:“不敢劳烦。”
他弯腰,打开手中箱笼,一只白猫从中钻出来,它环顾四周,迈着矫健步伐,分外神气儿地走到云贞脚边,蹭来蹭去。
云贞既惊又喜:“霏霏?”
她压着裙子蹲下,摸霏霏脑袋,是熟悉的手感。
只是,她心有疑窦,便又问:“这……七爷不养了么?”
雨山是个人精,知晓云贞在乎什么,解释:“并非如此,是霏霏记得姑娘,总想往水天阁钻,我和星天哥把它拦在静远堂,它见不到姑娘,就呜哇呜哇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