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然忘了,当初北上时,自己多么巴望换到胭脂痣,也全然忘了,因这点红痣,她收受侯府多少的好处,还有一个小库房。
甚至能在二房横行,为所欲为。
而姜香玉看在这颗胭脂痣的情面上,给她找的夫婿,再差,也不会差人品。
她只记得,母亲告诉她,云贞吃了云家多少米,一旦出事,就让她顶着。
眼下,她将所有过错,推到云贞身上:“我不想的,都是云贞!”
陆旭揉揉手腕。
他垂着眼睛,忽的低头,拽着云宝珠的衣襟。
他要将拿云宝珠,把云贞换回来,那是救了他的人,是侯府二房的人。
如何能让给大房?
他们都分家了。
恰这时,姜香玉的马车姗姗来迟,她一见陆旭浑身戾气,拽着云宝珠往外拖,吓得花容失色:“旭哥儿,你做什么,叫人看见如何是好!”
“快,拦住旭哥儿!”
陆崇留在此地的侍卫,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的职责就是守住云宝珠,不让她离开庄子。
此时,他们拦住陆旭。
姜香玉不明所以,虽疑惑云宝珠额间怎么没了胭脂痣,却更怀疑,陆旭又要和自己作对。
她指着陆旭:“你都十九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糊涂,一个乡野女子,值当你念念不忘?”
陆旭忽的冷笑:“母亲今年,三十五六了吧。”
姜香玉一愣。
陆旭:“你比我还糊涂。”
说着,他扔下云宝珠:“二房就供着这么个假恩人,你们是自始至终,都看不出来。”
姜香玉这才明白,云宝珠为何额间没了红痣。
她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假的,那真的那是谁?是……云贞?”
这事托给陆瑶,陆瑶办事不应这般马虎,除非是中间她离开后,出了差池。
那真恩人,只有云贞。
陆旭没回她,他牵着马,姜香玉了解陆旭,忙让人拦住:“你想做什么?云贞现在是你婶婶!”
这个称呼,让陆旭脸色沉得能滴墨。
趁现在,姜香玉叫仆妇们纷纷控制住陆旭。
至少要等他冷静下来。
...
静远堂。
书房外,雨山小声将事情告诉陆崇,陆崇颔首,道:“看紧庄子,”停了停,“还有大郎。”
雨山:“是。”
陆崇神情冷然,拇指抵着食指指节,压出轻轻“啪”的一声。
须臾,他转过身,回到书房。
云贞在画画,如今,书房有两张书桌,一张是他用于处理事务,一张则是云贞所用。
书桌一角,摆着一个双耳花瓶,插.着一支玉兰。
白色玉兰之后,烛火煌煌,云贞神色恬静,低头仔细铺色,她还在习惯新的拿笔方式,看着有点别扭。
陆崇看了一眼,暂先处理事务。
过了会儿,他又抬头,发觉云贞偷偷换成她之前握笔的姿势。
她该是心虚的
PanPan
,抬起一双漂亮的眼,偷偷瞧他。
四目相对。
云贞立即换回不伤手腕的姿势,她咬咬嘴唇,面上浮上一层可疑的薄红。
陆崇:“……”
他低头看文书,须臾,唇畔微微一牵。
第六十五章
◎呼吸一紧,心跳刹那乱了。◎
过了前三日, 侯夫人与大夫人,在大房办了回宴席。
席上, 有许多要云贞认的亲戚朋友。
闹洞房那天, 一些女眷见过云贞,不过也有不少女眷,年纪大了,或者不爱凑那个热闹, 现下, 才清楚云贞的模样。
云贞和五夫人一起, 站在侯夫人身旁。
她一身绯色锁心纹对襟, 一条石青云绸百迭裙, 头上压着一柄镶红宝玉扁簪,耳上一对银环, 眉眼如画般细腻,娇妍如鲜花。
往那一站, 衬得旁人都失了色彩。
熟悉侯夫人的都知道, 她出身不高, 不太看重这方面, 选儿媳没旁的大要求,生得美, 却是必然的。
自然,她们没好在她媳妇面前揭她老底,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末了用气声说:“怪哉,好看的人都往侯府跑, 我怎么就寻不到这么漂亮的儿媳。”
“那得你儿子也生得俊。”
“那算了, 他爹就不好看。”
只不过, 听说云贞是孤女,祖籍在远离京城的江乐县,女眷多少惊异,竟不知侯夫人光是为了美貌,就可以让这一大步。
双亲皆不在,多不吉利。
若侯夫人知道她们所想,也不好辩解,难道要大声说,这是她儿子自己物色的么?
自然,来侯府做客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至于为这点小疑惑,直接开口,落了云贞和侯府的面子。
何况这七夫人,除了身世单薄了点,仪态容颜,气度举止,乃至诗文书画,一样不落。
这般人儿,又有什么好挑剔的。
...
今日,陆蔻也来了。
她们陪着众夫人吃茶赏花,两人目光一接,陆蔻以更衣为借口,离开宴席,不多久,云贞也出去。
她走到半道,陆蔻在柱子后头,朝她招招手。
二人相视一笑。
陆蔻示意南枝,南枝递上一盒东西,云贞打开来瞧,竟是一盒颜料,色彩缤纷,霎是好看。
陆蔻:“这是我这些日子新做的颜料,我试过了,它上纸后,遇水不易掉。”
云贞很喜欢,说:“今日我没给你准备什么……”
陆蔻笑她:“左右日后往来的时候多着,不着急。”
云贞忍不住也笑了。
待得宴罢,喜春捧着盒子要走,侯夫人眼尖,问云贞:“这是蔻姐儿给的?”
云贞:“是。”
她没有遮遮掩掩,直接展示盒子。
侯夫人问:“蔻姐儿在柳家做的?”
云贞愣了下,她以为侯夫人不会在乎这些,方要解释两句,听侯夫人说:“竟没我的份。”
云贞竟觉得,她还有点酸溜溜的。
侯夫人咳了声:“蔻姐儿这手艺越发好了,比我的还要好。”
云贞:“母亲的意思是……”
侯夫人身边的王嬷嬷:“嗨,七夫人不知道?蔻姐儿那做颜料的手艺,大多来自夫人。”
云贞恍然。
侯夫人:“我原以为,她把那套器皿带过去,只是个念想,没想到,她在柳家还可以做颜料。”
大部分人家,家中主母操持内宅,哪能给她做这些?
见王嬷嬷没说话,云贞斟酌着,说:“实则,蔻姐姐也是事先问过柳家的意思。”
侯夫人:“你怎么知道?”
云贞有点紧张,她拿捏不准侯夫人的意思,按理说,这门手艺是她传给陆蔻的,不该介怀。
只是,她从以前到现在,不曾听闻侯夫人会做颜料,会不会侯夫人自己也不希望陆蔻做颜料?
思考一瞬,云贞决定实话实说:“那时,是我劝她。”
侯夫人沉默了。
她说:“你回去休息吧,明日还有一场宴席。”
侯府的亲戚朋友,不是一日两日就请得完的,明日,那些陆岭、陆崎、陆崇同僚的夫人姑娘,也会上门。
云贞咬咬嘴唇。
晚上,陆崇与云贞在静远堂吃饭。
这几日,他们要么去长春堂,陪侯爷侯夫人吃饭,要么有宴,这是第一次,云贞与陆崇一同吃饭。
红木镂空圆桌上,摆了一道八宝鸭,一叠雪菜春笋,一盘水晶鲈鱼脍,还有一道燕窝薏米甜汤,香气扑鼻。
云贞与陆崇坐在一处,锦屏手上拿着一双长筷,准备布菜。
陆崇端着碗,看了眼云贞。
少女低垂眼睫,神情有些落寞,只往嘴里送白饭。
陆崇问:“不合胃口?”
云贞回过神,忙摇摇头:“不会。”
她夹了几块笋片,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小声说:“大人,我可能在母亲跟前说错话了。”
陆崇放下碗筷。
他抬抬手,锦屏放下筷子,束手离去。
见陆崇看着自己,等她补充,云贞有些难以启齿。
她明白,侯夫人和姜香玉、大夫人不一样,她待自己不冷不热,但这距离,让云贞很舒服。
所以,下午侯夫人问她,她才会说实话。
可那之后,侯夫人突然的沉默,或许是不开心的。
云贞听冯氏说过,世上多的是恶婆婆,自己受过婆母磋磨,就要累加到儿媳身上。
如果是这种婆婆,对云贞而言,反而有应付的策略,她谨言慎行就是。
但侯夫人不是这种人,她却不知道怎么把握度。
磕磕绊绊讲了下午的事,云贞看着面前的八宝鸭,拿这种事问陆崇,真恨不得自己随这鸭子,躺盘子里去。
只是,除了陆崇,她也没能问谁。
陆崇拿起一个旁边一个小碗,盛一碗甜汤,一勺一勺的,云贞盯着他拿勺子的手指,修长又好看。
他一边盛,一边说:“你不必担心。”
男子音色低沉,却宽和:“母亲不介怀你说实话,我想,她大抵是有些难过。”
云贞:“难过?”
甜汤放在她手边,七分满。
陆崇道:“她自己也不想放弃做颜料。”
他手指点点桌面:“喝口汤。”
云贞回过神。
她捻着勺子,舀了一口汤喝下,光吃饭而略微干涩的喉咙,瞬间,被这偏甜口的汤汁,一下润湿。
连带之前的焦虑,也因陆崇两句话,全部被压下去,心里暖融融的。
她解开心结,不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陆崇挽着袖子,用公筷,夹了一块八宝鸭放到她碗里。
一刹,云贞脸颊微红,目光躲闪。
她竟然让才华横溢的状元郎,让圣人器重的三品大员,给她盛汤夹菜。
陆崇却神色如常,见她只顾吃面前两道菜,他又伸手,给她夹其他两道菜。
云贞:“……”
吃陆崇夹的菜,会不会变聪明?她一边往嘴里塞菜,脑海里天马行空。
于是,这顿饭,她一个不留神,吃撑了。
晚上躺在床上,云贞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悄悄起来,掀开床帐,陆崇睡在榻上,闭着眼睛。
她觉得,睡榻上一点都不舒服。
如果他要回床上睡,她绝不会说什么。
只是,到底心里还是有点不明朗。
她甚至想过,陆崇去别的房间睡,只是,新婚才几日,新郎就去别处睡,传出去,是她不好做。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也从没提过,甚至睡榻上这件事,也是瞒着喜春锦绣她们的。
他想的,总会比她远,比她多。
云贞放轻呼吸,她打开房门,今日值夜的是,刚好是喜春。
喜春在屋外打盹,云贞小声:“春,春,喜春。”
喜春一无所查,和周公踢毽球嘞。
过了会儿,她听到身后,被寝窸窣声后,陆崇:“什么事?”
云贞:“……”
她嘀咕,他名字叫陆崇,又不叫喜春。
无法,云贞回过身,她小声说:“就……口渴了。”
陆崇披着一件衣衫起来,他熟悉房中的布置,借着夜色,走到桌子旁,“嗤”的一声,点亮一盏灯。
朦胧的橘色灯光,浮在男子俊美的侧颜上,他的衣襟,比往常要松一些,露出脖颈与锁骨莹润的肌肤。
陆崇摸了下茶壶,他回头看她,问:“要喝热的么?”
云贞:“不……”
她饱到什么都吃不下,水也是。
叫喜春,是想让她看看,小厨房里有没有陈皮、木香等消食用的。
但是,让她跟陆崇承认自己吃撑了,实在难为情,又不是小孩子了,连饿饱都分不清么?
可眼看陆崇要给自己倒水,云贞只好咬咬嘴唇:“我、我不渴。”
陆崇停下倒水。
云贞脚趾缩在一起,小声:“我就是,有点饱。”
安静了一会儿,陆崇:“要叫府医么?”
云贞摆手:“不用不用。”
且不说不至于,要是叫了府医,明天阖府都知道了,还以为她出什么大病呢,她可丢不起这个脸。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陆崇走过来,他站在她身边,朝门外说:“喜春。”
喜春那反应截然不同,猛地睁开眼睛:“欸!”
陆崇:“去小厨房煮一点陈皮汤,要浓一点。”
喜春:“是,七爷。”
吩咐完喜春,陆崇握着云贞的手腕,走到榻边,云贞坐下,榻上似乎还有陆崇的体温,以及一股淡淡的松香。
他站在她身前,问:“知道怎么揉肚子会好些么?”
云贞摇摇头。
她方才睡不着时,试过,但没什么用,反而还有点想吐。
下一瞬,陆崇伸出手,轻轻按在她肚子上,云贞肚子忍不住往回缩,只听陆崇说:“放松。”
云贞面上腾的一热,而陆崇那温暖宽大的掌心,缓慢地揉着她的肚子。
她本是羞得不行,然而,陆崇在她面前,低垂着眼睫,神态专注,似根本没留意到旁的。
渐渐的,云贞放松下来。
那种腹胀感,竟也慢慢地消失了,舒服得她昏昏欲睡。
好一会儿,陆崇抬眸,问她:“如何?”
云贞眼睫扑闪,声音细弱蚊蚋:“好多了。”
便看陆崇倾身,靠近她,她望着他那俊逸的眉眼,他合上那双清冷俊美的眼,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轻缓而温和。
云贞连忙闭上眼睛,她捏着手指,呼吸一紧,心跳刹那乱了。
眼前一片漆黑,她只听得他轻声一笑:“下次我夹给你,你吃不下,就别吃了。”
第六十六章
◎我能叫旁人沾我的光。◎
长春堂。
一个大早, 侯爷养的绿鹦鹉,站在梨花木鸟架上, 爪子抓着架子, 优哉游哉,一晃一荡。
侯夫人翻身,侯爷方洗漱完,斜她一眼:“好了, 为这事不开心一晚上了, 还想呢?”
说起这个, 侯夫人就来气:“要不是操持侯府, 我至于么?”
屋外, 鹦鹉嘎嘎地叫:“至于么至于么!”
侯爷连忙闭了嘴,任由侯夫人道:“把你那鸟儿收起来, 我不想听到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