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瑜知道言温松有轻微的洁癖,每日练完字都会净手,他洗手的时候与旁人不一样,仔仔细细,一寸一寸的,脸色严肃地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她一直都觉得奇怪,却找不到缘由,只能归因于洁癖之说。
“爷,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江瑜将食盒放到画案上,意外瞧见上面的宣纸,写了一堆字。
“芙蓉苑”、“江瑜”、“断指人”、“掌柜”、“赵朔”。
江瑜看见自己的名字与赵朔的圈在一起,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她只觉得脑中轰然炸裂,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滚搅动,一下一下的,搅得她耳脑嗡鸣。
言温松怎么会知道这些?谁告诉了他?
孙妙音?江道台?还是谁?只有江府的人才知道赵朔寻她的事情,对了,还有香蕊,下午倒茶的香蕊。
她没出去。
江瑜僵硬地站在那,手脚一点一点漫上凉意,她不敢去看言温松的表情,她难以想象言温松在知道这些事情时,内心会作何反应,他会不会想杀了她?还是杀了赵朔?
言温松远远不是表面上那样随和好说话,他若真想杀一个人,谁也拦不住。在徐州时,他能面无表情割掉劫匪耳朵,她就知道了,他骨子里的嗜血才是本性。他甚至可能有一万种杀人手法,没有使出来,只是没遇到合适的契机。
“爷,如果我说,我与赵朔并没有私情,你愿意相信吗?”如今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局面,江瑜只能放手一赌,赌她在言温松心中有一席之地,赌他还愿意信她。
她与赵朔早已是前世,无论发生过什么,那都已经是前世的事情。
江瑜现在仅想为今世而活。
她这一世喜欢的人是言温松,不是赵朔。
就凭这一点,她一定不能让事情恶化下去。
言温松缓缓转过身,朝她走来,他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云锦纹的朝靴鞋底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浅的声响,在距她还有一米的距离时,言温松忽然停了下来。
江瑜仰起头,对上他冰凉没有情绪的视线。
她蜷缩紧掌心,让自己冷静。
“夫人觉得爷就这么好骗?”言温松越过她,将写有‘赵朔’字样的宣纸拿在手中,当着她的面撕成两半,纸张在半空荡了一下,飘落到地上,“这才是夫人不想与爷圆房的原因吧?”
江瑜强迫自己将目光从纸上挪开,尽量不去在意言温松讥讽的表情,她往前走了一步,使得她与言温松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然后伸出手,尝试地扯了扯他袖子,见他没有避开,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往上拽了一点点。
“爷如果不信,大可以派人去岭南调查,去江家村,我只是救了他一命,他伤好后就离开了。”江瑜软着嗓子说,又将手探到他袖子里,去碰他指尖,将手掌与他贴合。
言温松脸上似乎没有丝毫动容。
“他回了军营后就没再出现,”江瑜觑着他,用指尖讨好地刮着他手背,继续道:“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会突然在三个月前去扬州城寻我,爷信我好不好?”
言温松沉默,却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江瑜攥紧了他的手,又往前走一小步,几乎将整个身子都与他贴到了一起,她听到了言温松的心跳声。
于是,她探出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他心口的位置,然后踮起脚尖,碰了碰他唇瓣,见他没有反应,她就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轻轻扫了一圈儿。
正打算再往里动作时,言温松忽然扣住她的腰,将人半抱起来,而后轻巧地撬开她的牙关,熟练地找到那条小舌,缠上去。
案上烛火轻摇,烧开一室旖旎。
江瑜知道自己成功了。
她莞尔。
他习惯性去够言温松脖颈,仿佛要把自己挂在他身上,手臂在他后面打上一世的情结,谁都别想解开。
言温松吻了一会儿,停下动作,凉飕飕的,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夫人真是好算计。”
江瑜耳朵动了动,依旧闭着眼,不去管他无奈的气急败坏,自顾自吻他唇瓣,摆烂。
言温松幽幽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而后一只手顺着她脊背缓缓往下,微微用力,把人横抱起,踢开书房门,快步往外走。
廊下雨水很急,他也跟着急,急火燎原。
他快速绕过回廊,迈入寝屋,急急越过屏风,将人扔在软塌上。
香风四起,宝瓶赶紧阖上门,将那韶华风流尽数拦截在里面。
阿弥陀佛摆烂了。
短袄渐渐散落到两旁。
摆烂快乐,又继续将省略里层的小衣省略。
江瑜被他亲得来不及换气,只能尝试通过鼻腔呼吸。
言温松按住她乱动的手,摆烂快乐一点点她身前的蝴蝶结摆烂……
江瑜眼睑颤了颤,摆烂停了下来,她听见言温松说:“夫人适才那些话,爷只当是真的了,若有下次,爷不会轻饶了你。”
她两腮红红,闭着眼嗯了声。
“夫人十七了,可以给爷生孩子了。”言温松再等不了一年了,待她将来生完孩子,身体再好好调养便是,有他的医术在,不会烙下病根。
江瑜羞窘,轻轻咬了下唇,说好。
她这一应,仿佛将一世都交给了他。
言温松心神一震,吻了吻她沁出泪的眼角,便再无顾忌,摆烂将手滑过她腰间,又缓缓向下,最终从耦色的裙省略。
夜雨洗芭蕉,落了春红。
屋内风光几时休?烛光道,不知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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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字落笔,赵朔突然就感觉胸腔内心痛如绞,他烦躁地将宣纸揉做一团,扔进角落里,起身推开门,迎面而来一道风雨,他迅速用袖子挡住。
他想起与江瑜初见时,山中便下着这样大的雨。
那时候他浑身都是血,拼了命才从敌军的包围圈中杀出一条活路来,敌军穷追不舍,他被追到小月山底下,天色已黑,又落着雨,他只能临时藏于山中。雨水混合着伤口的血液与泥土,让他发起了高热,他全身瘫软在泥浆中,动弹不得,他以为自己这一次一定熬不过去了,会死在这里,死在山中,骨血血肉也会被猛兽分食。
他不甘心。
在恐惧与死亡交织的黑暗中,他恍恍惚惚看见了一束光,那样的亮。他以为是长随的救兵来了,于是撑着身体,拼命地往火光处爬去。
那束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不知道是自己靠近了光,还是光靠近了他。
仿佛终于被幸运的神佛宠爱了一次般,他感知到掌心传来一股温热,软软的,又一点点发烫,有人拉住了他,把他一点一点拉出黑暗,拉出死亡。
他掌心的手小小的,却在绝境中爆发出了救赎生命的力量。
他想拼命地抓住这束光。
抓住江瑜。
抓住二十载人生里渴望无数次才出现的光亮。
她将他拽起,拖曳着他,一步一步,在看不清前路的雨夜中往前挪。
江瑜那时候才十四岁啊。
她究竟哪来的勇气与力量,去解救一个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的人?
如果她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赵朔想,她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去救回那样一条恶犬,把自己推向死亡的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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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
一道声音从祠堂门口传来,孙妙音下意识望过去,没料到来人竟是江南。
她撑着伞,手里拎着食盒,左右看了看,将伞收起来,从怀里摸出一盒药膏递给她:“这是治疗伤口的,无人时,你再抹吧,这里还有饭菜。”
孙妙音看着她欲言又止,缓缓地,伸手接过来,真心道:“谢谢。”
江南笑了笑,将食盒打开,取出碗筷,菜食。
孙妙音饿了一下午,也只犹豫一瞬,便端了起来。
江南看她这样子,生出些不忍来。
“姨娘可怨我母亲?”她突然问。
孙妙音夹菜的手顿了下,“不怨。”
江南笑了笑:“姨娘心里该是怨的。但姨娘可知是为什么?”
孙妙音依旧没有回答。
“因为她求了一辈子,爹爹都不曾爱过她半分,除了位份她什么都没有了。”
“姨娘不用急着反驳,”她继续道:“若我母亲真容不下你,有的是办法将你逼出江家,当年你趁她怀孕,爬上父亲的床,她也只是打发你去岭南本家守宗祠,就凭这一点恩德,姨娘就不该怨她。”
孙妙音身体微僵,“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南不答反问:“姨娘今日如此心甘情愿受罚,当真是害怕花魁的身份牵累瑜姐儿?还是说……怕当年去岭南的真相被她知晓?”
“姨娘,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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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桶热水添满,宝瓶立刻带着人出去。
言温松披着件竹青色长衫,长摆曳地,他在榻边站了会儿,望着榻上仿佛已经陷入酣睡的人,阴恻恻道:“夫人是准备让爷亲自动手给你里里外外清理身子?”
他特意加重了‘里里外外’四个字。
像不太乐意,又像是十分乐意。
江瑜摸不准他的心思,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已经累得不想动,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既然夫人兴致这么好,爷便不必顾忌那么多了。”言温松弯下腰,掀开薄衾。
霎时间,皮肤表层掠过一层又一层的凉意,江瑜冻得打个哆嗦,她再装不下去,睁开一只眼睛,缓缓坐起身来,试图用小腿遮住自己。
她这遮住上面摆烂。摆烂遮不住下面,还不如摆烂不遮。
言温松饶有趣味地欣赏着小夫人的动作,欣赏小夫人气急败坏的脸,然后又气急败坏地将指尖指向他,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
撕裂的余痛让江瑜随便动两下,身体就打颤。
靠自己沐洗肯定是不行的,她泄气地闭上眼,伸出两条藕臂,嘟囔着要夫君抱。
言温松就等她这句话呢,防止等小夫人回过神后埋怨他占她便宜,他只想光明正大地做他所有想对江瑜做的事情。
纯洁的,过分的。
言温松拉过她的手,又把双臂穿过她腋下,像抱小孩那样把人抱起来,缓缓往浴桶边走去。他里面没有穿衣服,不知道言温松是不是有意为之,几步路走得很慢,他两只大掌拖着她的腿往下,将摆烂摆烂望在边缘磨蹭了几回。
江瑜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惊恐的念头。
言温松他该不会是想现在就……
“夫人,爷想……”
“我不同意!”太羞辶恕
江瑜将腿往他腰上挪了挪,他呼吸喷在耳边,灼烫紧随而至,紧张地蜷起了脚趾。
“爷还没说完呢,”言温松勾着唇,凑近她耳边,轻声问:“夫人在怕什么?怕爷这样?还是这样?”
他说着,低头亲了亲她。
江瑜身体颤颤,腰身泛软,她几乎是没有抵抗能力地趴在言温松身上。
很久后,屋内响起清浅的抽泣声。
“夫人哭起来也是这么好听。”
言温松不咸不淡道。
江瑜知道这一招没用了,气哼哼,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
“夫君,饶了我罢。”
江瑜搂住他脖颈,央求摆烂。
言温松凝视她泪目盈盈的小脸,终究松了口,把人轻轻放入浴桶中,而后补完后半句话:“每天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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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温松搂着江瑜歇下没多久就起了。
今日要上早朝。
按照惯例,每一届新科状元都是从正六品翰林院修撰做起,言温松也不例外。奉天殿内,百官按照文武职分为两列。由于官职低微,言温松理所当然排在后方。
王融距他有七八个人的位置。对方身后隔一个人是江道台,自打上朝已经留意自己好几眼了,似有话要说。
言温松却不想与江道台有过多交流,除了因为江瑜回门时遭邓芸凤栽赃陷害,江道台的不作为,还有江瑜徐州被劫的事,根据香蕊偷听到的消息,只要稍微琢磨下,便知他在里面充当了怎样的角色。
卖女求荣。
他把事情做绝,再想缓和关系,言温松觉得太迟了。
自己与气量可沾不上半分关系。
“太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到!”
随着侍官话音落下,大殿外走进来三个身着圆领蟒袍的男子以及一位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
言温松一眼便瞧见了赵朔。其他三人均皮肤白净,只有他经历过戍边日晒,肤色暗淡,面颊线条凌厉,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透着股骇人的杀气。
他冲言温松颔了颔首,似在打量。
言温松也回应地笑了笑,面色从容。
两人第一次见面,场面看起来非常和谐。太子的目光从二人脸色扫过,而后走到前方站好。
没多久,赵和从大殿后方迈入,在百官下跪的高呼声中款款坐上龙椅。他视线先是在几位皇子脸上停留片刻,才看向百官。
于末尾处寻到穿一身六品鹭鸶朝服的言温松。
他身量高,在人群里十分打眼。
“今日三皇子战胜归来,朕心甚慰,决定封其为宁王,赐府邸一座,另,西域此次进贡上等汗血宝马一匹,良驹配猛将,便也一起赏赐了。”赵和道。
赵朔立刻躬身上前,“儿臣谢过父皇。”
旁边的五皇子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太子上前道:“儿臣有一事想同父皇求个恩典。”
“哦?太子是有何事要说?”
“五弟年幼,正需要夫子悉心教导,奈何生性好动,容易懈怠功课,夫子们拿他无可奈何,”赵焕忧心道:“前儿个董夫子都找到我这来了,儿臣觉得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不如趁此机会给五弟另寻良师?”
赵和目光扫过百官和一脸哀怨的五皇子,问:“太子这样说,可是已有中意人选?”
赵焕道:“儿臣听闻此届新科状元言大人六元及第,才学必然不在话下,两人只差八岁,与五弟相处起来想来容易些,不如让其一试?”
言温松霎时抬眸望过去,刚好对上赵和若有所思的目光。
“父皇,儿臣不要夫子!”五皇子赵晋抗议道。
“休要胡闹,”赵和看着五皇子严厉说:“你已经换了不下十个夫子了,这再不好好跟夫子学习,父皇定要罚你!”他说罢去看队伍末端的言温松,“言爱卿意下如何?”
言温松向旁边迈一步,拱手道:“臣谨遵圣命。”
“那此事便这样定下了,自今日起,由你兼任皇子侍读。”
五皇子抿抿唇,不高兴地瞪了一眼言温松。
他面色不改地退回原位。
赵和:“朕有一事要说,寒食节之后,按照惯例我朝当准备春猎,今年与往年不同,龟兹、乌孙等国的王子亦会参加,届时,诸位爱卿若无要事,务必悉数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