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遵命!”
朝毕,言温松与赵晋被皇帝叫去养心殿,一直叙话到晌午。
刚出宫闱,便瞧见太子的马车,他步子顿了顿,走过去。
“孤先在这恭喜言大人荣升皇子侍读了。”赵焕开口道,“言大人不如同孤去醉仙楼一叙。”
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特意等他。
如今朝中局势不甚明朗,言温松觉得太早站队并非一件好事,但凡此刻候着的是太子侍从,他都能找理由婉拒,眼下大费周折,无法就是想拉拢他,赵焕显然没给他第二个选择。
赵焕请他上了马车。
言温松与冬子交代一句,这才随其一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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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这是太子妃的请帖。”宝瓶急匆匆跑进来。
江瑜以为听错了,太子妃怎么会注意到她身上?她忙拿过来打开,发现是邀她七日后一起去郊游。
“姑姑,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江瑜软软揪起眉心,“我听说皇家的小姐夫人们,对礼仪要求极高,我怕去了到时候出丑,还会连累到爷身上,你说他才当官就因为这事被人笑,得多丢人呀?”
宝瓶往年只随言二郎来过一次京城,对这边的礼仪也不是太清楚,她一边逗着静娴一边说:“夫人多虑了,东宫敢给咱们下请帖,想必也是知道情况。”
江瑜趴在罗汉床上,歪头望二人嬉闹,静娴手里拿着刚从瓦市买回来的糖葫芦,嘎嘣嘎嘣地嚼着,看着不太高兴。
宝瓶道:“方才于市集上遇到高大人家的千金,奴婢一个没看住,娴姐儿就把人打了。”
静娴立马抱着胳膊凶巴巴道:“她骂我是野孩子!说我是没有娘亲的野孩子!呜呜呜呜为什么别人都有娘亲,就…就我没有……”
小恶魔打着哭嗝,眼泪吧嗒吧嗒掉。
宝瓶无比心疼地把人抱在怀里擦,无奈地叹口气。
王融忙于公务,到底是没有多少时间照顾她。
江瑜安静下来,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宝瓶笑着接过,江瑜注意到她与娴姐儿日渐相似的眉眼,又想起初见静娴那日,便觉两人生得像,如今看久了,更觉像了。
江瑜无心道:“我看这孩子与姑姑倒是有缘。”
宝瓶自是喜欢小孩子的,言温松也差不多是她照顾大的,便没觉得江瑜话里的问题。
江瑜盯着手里的请帖,她晃了晃小脚,继续之前的事道:“姑姑说的也有道理,但咱也不能什么都不准备,”她目光在静娴身上转一圈儿,忽然有了主意,“王师伯先夫人在世时,必然也参加过京城宴会什么的,她身边丫鬟想来知道一些京中礼节,不如我去求王师伯借人一用。”
宝瓶想了想,觉得可行。
江瑜有了主意便要去做,她登时坐起身,穿上绣鞋,迈着步子蹬蹬蹬往外跑。
跑了半路,又退回来,抱着静娴道:“得带着她一起去。”
“夫人这是要去哪?”行到院中,便瞧见言温松款款而来,他手里拿着个雕有花瓣的红木匣子。
“去找王师伯。”江瑜把事情说了,语罢盯向他手里的匣子,疑惑问:“这是什么?”
言温松:“在扬州时,爷答应过给夫人的礼物。”
“我看看。”江瑜要去拿,言温松一把将东西举得高高的,“夫人够得着就给你。”
“又来这招。”江瑜瞪了他一眼,轻轻踮起脚尖,没够着,忽然猫瞳一转,拉住他的胳膊,哼哧哼哧将他胳膊往下拽,言温松也只是想逗一逗她,点到即止。
终于,到手了。
江瑜意外于如此容易,开心地弯了弯眼睛,快速打开,微愣。
是个精巧的粉色蔷薇发簪,上坠有几缕银色流苏,江瑜注意到蔷薇末端的蝴蝶,烈阳下,它鲜活得似乎要飞了起来。
“真好看。”她将簪子拿在手中,走近一步道:“我想让爷亲手给我戴。”
“好。”言温松轻笑着,接过来,在她云鬓寻一处合适的地儿,认真簪了上去。江瑜今日穿柳色短袄,下配一件妃色百迭裙,胸前挂有银云流苏璎珞圈,他将小夫人打量一遍,摸着下巴轻啧,“爷就知道,此簪非夫人不可。”
江瑜软软地哼一声,然后悄悄地,缓缓地,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一触即离,她红着脸要跑,言温松先她一步把人拽回来,手环在她腰上,意有所指道:“夫人那处还疼不疼?”
“……”江瑜气哼哼一脚踩上他的朝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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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宝瓶把静娴送回去,提了江瑜想借丫鬟的事。
王融微微一愣,他寻思着先夫人那几位贴身丫鬟谁最合适,打算明日把人派去,便应了下来。
宝瓶道完谢,蹲下身,摸了摸静娴的脑袋,“奴婢明日再过来。”
静娴不肯撒手,抱住她的腿撒起泼来,“姑姑留下来好不好?留下来陪静娴睡觉,我听沈i说,他这么大的时候都是跟娘亲一起睡的,他还说娘亲的怀抱香香软软的,可静娴没有娘亲,姑姑陪我好不好?”
她对高大人千金骂的话还放在心里。
委屈得要哭。
这回换宝瓶愣住了,她下意识去看王融,见他表情未变,才松口气,捏了捏静娴的肉腮,哄道:“静娴乖,姑姑明日就过来了。”
“不要,我不要!”静娴瘪了瘪小嘴,哇哇哇哭出声音来:“别的孩子都有娘亲,我也想要娘亲。”
宝瓶硬着头皮,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尴尬地望向王融,“王大人,这孩子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她的话,您别当真。”
王融笑了笑,“稚子童真,看来宝瓶姑娘与静娴很是投缘,不如留下来罢。”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观察这两人的相处,静娴是个极顽劣的性子,很少有人能降服得了她,府中丫鬟们避之不及,倒是这个宝瓶姑娘,意外地能让她听话。
宝瓶惊愕地睁大眼睛。
静娴就大叫:“留下来!留下来!静娴要娘亲!”
“这于礼不合。”宝瓶把小恶魔的手扒开,快步就要跑。
王融道:“姑娘考虑下,某是真心想让姑娘留下。”
宝瓶,看着老陈,其实也不过才二十八岁,王融这句称呼一点也不奇怪。今日的事情,是他故意为之,一来,静娴性子顽劣,确实需要母亲照顾,二来,宝瓶神似先夫人,第一眼见面时,他便注意到了。
宝瓶头也不回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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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今日怎么还没去寻静娴?”自打言温松上朝后,日子愈发无聊,江瑜一边侍弄蔷薇一边蔫哒哒道:“沈i不来,静娴也不在,咱们这院子太冷清了。”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沈i时惨白的脸,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患了什么病,八九岁的年纪,却是五六岁的身高,这沈家也真奇怪,那日沈i才进来就把人带了回去。
宝瓶心神不宁地将木瓢递给她,“如今二爷已经做了官,应当避嫌,奴婢觉得再如往日般往王府跑不合适了。”
江瑜没以为什么,拿过木瓢,舀起水,朝刚刚松完土的地儿撒了点,乞求它早日开花,到时候就可以给言温松煮蔷薇花羹吃。
静娴的声音却在这时候突然响起,她欢快地跑进来,身后跟着一名丫鬟。
“奴婢松香,见过言夫人。”那丫鬟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大方得体。
江瑜绕着人转了一圈儿,眼睛发亮,觉得王师伯真够义气,立刻拉着人进屋,讨教京中贵妇圈的礼仪,江瑜注意力全被丫鬟吸引了,以至于没察觉到宝瓶的异样。
静娴抱着兔子,乐颠颠来拉她的手,“姑姑一起玩。”
她犹豫片刻,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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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我与太子妃郊游,打算带上静娴。”江瑜一边在衣笼里挑衣裳一边道。
言温松正在筹备五皇子的功课,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眼下,他明面上与太子走的近,而如今朝中五皇子年幼,四皇子母亲云贵妃又是西域和亲过来的公主,从血脉上就与继承大统无缘,没有竞争性,至于传说中又龙阳之癖的二皇子赵临安,听说早年间为了男子自愿贬为庶人,自此下落不明,实乃皇家一大丑闻,剩下便只有年纪更小的七皇子,八皇子,两人羽翼未丰,又外戚势力平平,不足为据。
因而朝中最有望继承皇位的只有太子和三皇子。
无论哪一方出事,另一方都将成为最大的怀疑对象。
江瑜与太子妃出游,赵朔心里再不安分,也定然不会轻易下手,如此,他倒也安心,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得派人暗中盯着,言温松寻思着买批死士。
“夫君,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觉得有些奇怪。”江瑜咬了咬指尖道:“上次沈i过来,没一会儿就被丫鬟拉走了,是不是真如宝瓶所言,夫君当了官,就得与其他官员保持距离?那太子妃又为何邀我郊游?”
她两世都与官场这些纷争没有交集,自然不懂其中道理。
她更不明白沈凌霜是户部官员。
“这不一样,”言温松瞅着她快揪到一起的两根纤眉,耐心解释,“太子是君,沈大人是臣,再者,他只是不想同言府来往。”
“夫君可是得罪于他了?”江瑜猫瞳睁得大大的,言温松记仇得很,又睚眦必报,他得罪人也不无可能。
言温松低笑出声来,他有些见不得她思考问题的模样,软乎乎,呆愣愣,他总担心自己哪一天会失去控制,化身食人兽,然后把人一口一口咬掉,再吞进去,她总吸引着他的目光无法离开。
但他也清楚江瑜并不笨,蠢萌的皮囊下,藏着一副狠绝性子,只不过是还没被逼到绝境,否则,她拿簪子杀人也不是不可能。
言继海便是顶好的例子。
言温松把典籍合上,走过来,从后面拥住人,唇瓣一点点贴近她香软的腮,真的好想咬一下,他说:“这些复杂的事情,夫人别想了,不如思考下给爷生几个孩子。”
他就真的咬了一口,轻轻的。
江瑜吃惊地张了张嘴,忙推开他,跳离他两米远。
她用小手捂住软嫩的腮,掌下是言温松的口水,湿滑湿滑的,像极了蛇吐信子后留下的残痕。
“你,你别过来。”她惊恐道。
言温松舔了舔唇,舌尖又从牙床上缓缓游走过一圈,他挑着黑漆漆的眉眼,吹着口哨,实在不像个好人儿。
她往后退,余光去寻房门的方向,打算伺机逃跑。
言温松先一步把门从里面拴了起来,而后闲散地掐着腰,步步逼近,咧嘴道:“夫人怕爷吃了你不成?”
他不说还好,一说,流.氓的味儿更浓了。
江瑜心虚地撇过眼,又努力地装成一点都不怕的样子,微微昂起头,“胡胡说,我才没怕。”
她把胸葡仰得高高的,欲盖弥彰。心想,原章微老弟方伯见,绝了。
言温松看见她的小臂在颤,腿也跟着颤,整个人抖如筛糠。
怎么办,他更想欺负人了,想看她哭,哭出声来,在檀木桌上,地板上,野外的草地上,水里的画舫上。
第32章
言温松将那些疯狂的念头压下去, 缓缓伸出一只手,去揉她脑袋,明显感觉到掌下的小丫头僵住了, 他默了默, 恢复寻常面色道:“爷说笑的,夫人是爷的心肝儿, 爷可舍不得吃。”
吃肯定是要吃的,得换个吃法。
江瑜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在这之前,她都没料像过言二郎会跟‘吃人’两个字沾边, 他杀人的时候也没这样可怕呀。
“对了, 那个沈i夫君注意到没有,他的病情好像越来越坏了。”江瑜现在只想把‘吃人’两个字从脑中甩出去,随便找个话题道。
言温松捏了捏她的腮,把企图逃跑的人拉进怀里,平静道:“他吃的药有问题。”
江瑜惊骇,“夫君早就知道了?”
“嗯。”
江瑜忽然就觉得有股凉意从脚底窜上来。
沈i才八岁呀,谁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那我们要不要跟沈夫人说?”江瑜想救这个孩子。
言温松道:“是条人命, 夫人想要救他, 也不是不行,就是麻烦了些。京城不比扬州, 稍微改变一点棋局, 就可能有人因此丧命,夫人还要救吗?”
一命换一命的事情。
江瑜想了一会儿, 缓缓回过神来。官场的东西她不懂, 但是深宅大院里那些个腌H事, 她还是能拎得清的。有人想害沈i, 如果沈夫人得知事情,必然会问责下去,下药之人头一个就跑不掉。
她不想害人,但更不想看无辜的人死去。
“救!”
“即便看到会有人因此枉死也救?”
想下毒的人哪里会愚蠢到自己亲自动手,她会推出一个替死鬼,担下一切罪责。
难道就看着沈i死去?看着那些人逍遥法外?
“夫人,这京城啊,生死对错只在一念之间,善与恶也只在一念之间,端看你自个是怎么想的。无辜的伤亡必不可免。”言温松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爷知夫人心善,做不了恶事,但事情总要有取舍,只不过,这一取一舍,动辄就是以人命为代价,难以两全,所以夫人还救吗?”
江瑜手里冒出一层层冷汗,良久,她问了一句:“爷,朝堂也是如此吗?”
一听,就知她对朝堂的事情还没死心。
“爷如果说是,你打算怎么办?”
“我当然要同爷共进退,我相信爷。”江瑜反握住他的手,再次认真道:“我想好了,我要救沈i,事情迟早都会被人发现,不管是替死鬼还是罪魁祸首,该死的人一个跑不掉,既然他们横竖都要死,我为什么不早一点戳破,这样还能救一条无辜的人命。”
言温松倒没料到小夫人竟一点就通,想的如此长远,果然聪慧。
他凉淡的目光在江瑜那张正义感的脸上逡巡一圈儿,忽然笑了:“好,夫人想救人,爷就帮你。三日后,龚府的那位二小姐也会去,她医术在京中不让其父兄,定然能发现问题,接下来能不能真的救下沈i,就看夫人自己了。”
翌日,江瑜让宝瓶去打听郊外有什么求神拜佛的地方,特别要那种声称能够药到病除之类的寺庙。
宝瓶下午才回来复命,还真让她打听到一个。
“就在郊外三里处,有座寺庙,听说里面有位能起死回生的法师坐镇,去过的人都说灵验,也不知是真是假。”
起死回生?
这传的也太邪乎了。
但江瑜听在耳里却摇摆不定,她想起了自己的重生。
“夫人可是要去参拜?”宝瓶问。
江瑜趴在罗汉床上点头,“当然要去,到时候还不止我一个人。”
宝瓶疑惑地皱起眉。
江瑜想着她迟早要知道这事,便将沈i的事情告诉她,宝瓶听得骇然,当时就脸色大变,江瑜道:“王沈两家有婚约,一会儿让静娴带点东西去探望沈i,告诉他两日后一定要拉沈夫人去皇家园林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