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温松想起宝瓶跟他说的,江言两家定亲一事,他与那名叫江南的女子有婚约,这么大的事儿,原主记忆中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他甚至不记得江南是谁。
对此,言温松只能归结于重生,他毕竟不是真的原身,没有接收到完整记忆也是有可能的。
身下的水已经有些凉了,冬子拿来巾帕替他擦了擦,小声问:“二爷可是舒服点了?”
“嗯。”言温松恢复点力气,撑着木桶边缘起身,顿时,无数水珠从他胸口向下滚落,一直滑到下身的绸裤缝隙里,将两条长腿的形状描摹得无比清晰。
冬子赶紧撇开目光,服侍着他擦干净身体,又穿好衣衫。
晚膳之后,江瑜才见到言温松,他进卧房后熄了灯,在外间新置的贵妃榻上躺下了,两人间隔着一道金丝纱的落地幔,她想起宝瓶饭后交代的话。
“虽说二爷身体不适,但圆房的事情不宜拖延太久,二爷打小就是个会疼人的主,只要您主动些,他必然不会太为难您,过了这道程序,大礼才算完成。”
她就知道未圆房的事情肯定瞒不过宝瓶,她也没那血帕子。
江瑜攥紧了身上的被褥,又缓缓埋过脑袋,翻来复去睡不着。
一帐之隔外的言温松盯着房梁,回找原主可能吸食大烟的所有记忆片段,一时间并无太大进展,他渐渐思绪被旁边的声音打断,纱幔轻摇,看到后面立着一道娇小的人影。
微弱的月光从窗非潜入,将她身影推上金纱,又随着纱面轻轻晃动,恍若鱼浮水面,江瑜动了动,喊了声二爷。
言温松淡淡嗯一声,算作回应。
这小丫头夜里不睡觉,想做什么?
江瑜咬咬唇,纤嫩玉手穿过帷幔,轻轻撩挂一旁。
屋内昏暗,言温松看不清她的脸,只能闻见一股淡淡的蔷薇香,她一步一步慢吞吞移到贵妃软塌前。
“有事情?”
“嗯。”江瑜脸上腾起燥热,她想将来干干净净地离开言府,私心里不想圆房,可,又不想天天被宝瓶催问,只好鼓起勇气小声问:“二爷说过不会碰我,但,但圆房一事该怎么办?姑姑说要验那帕子。”
言温松怔忪,愣了好半晌才想起古代似乎确实有那么一道程序,新娘子婚后若是没有见红,容易惹来非议。
他想了想,宽慰道:“明日我会给宝瓶一个交代,大伯母那边你也不必担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瑜自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是松口气,转身回去。
还好,言二郎说话算话。
轻纱垂落,她才迈入内间,突然感觉窗户外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转目望去,那人影动了动,门外冬子的声音紧随而至,“大老爷。”
江瑜脚下一软,碰倒了案几上的花瓶,瓷片的碎裂声惊动了门外的人。
今晚冬子守夜,忙不得敲门探询。
言温松的声音还没落下,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身酒气的言继海大声喊着,“温松啊。”
言温松眼睫颤了颤,坐起身,忍住头晕目眩来到屏风前,挡住他欲要前行的步伐。
“大伯父深夜过来,是有什么急事?”
冬子点罢烛火,廊下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原是宝瓶来了,她看了看外间三人,又去瞧帷幔后的江瑜,少女脸色难看,唇侧紧咬,她没想到,言温松还没死,言继海就敢这般肆无忌惮闯进来。
外男在场,宝瓶扶她去床上坐,而后取来披风替言温松穿上。
言继海瞧不见里面场景,也不恼,淡淡从怀里摸出一瓶药在他面前晃了晃,“听说温松你下午又病犯了,这不,大伯刚在作坊忙完就赶回来了。”
他倒出一粒药,言温松身体条件反射般想抬手去接,甚至因为闻见药物的味儿,体内刚压下去的焦灼感隐隐有回升趋势。
“侄儿尚好,多谢大伯好意,内子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他声音冷淡。
即便是在现代,也没有叔伯大半夜不睡觉闯人家卧室的说法。
言温松尽量忽视那勾人的药味儿。
言继海有些不甘心,他今晚特意多喝了几杯酒,想装醉尝尝那小娘们的滋味,如果是旁日,言温松闻见药味就会中招,反正嫁进来的人又不是江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哪有自己活命重要?但,今晚的言温松怎么突然性情大变了?
言继海就不信,他能受得住药物的诱惑。
他又倒出几颗救命药,在他面前晃悠,却没料到,言温松突然开口,让宝瓶与冬子把人拉出去。宝瓶早见不得言继海如此嚣张,若不是顾忌着他手里有二爷的药,哪里能忍到现在。
言温松一发话,她立刻毫不留情与冬子一起将人往外拖,扔到台阶下,门也关上。
言继海还没反应过来,就摔了个踉跄,他醉醺醺爬起来,指着房门骂骂咧咧一阵子,才离开。
宝瓶‘呸’了一声,气道:“等二爷身体好了,可要给他点厉害瞧瞧。”
瞧她愤岔模样,该不是头一回了,可言温松接收到的记忆里并没有言继海作风问题的相关片段,相反,他还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大伯父形象。
不过,就今晚的事情来说,言温松对这位大伯父的为人产生了一丝怀疑。
宝瓶转头见他思忖,忽然让冬子先出去,又避着江瑜低声说:“二爷,少夫人终归是言府明媒正娶的,不是冲喜的姨娘,大老爷还是这般行径,您可该管管了。”
言温松嗅出点味儿来,瞧了眼帷幔的方向,“何意?”
宝瓶这回很纠结,想着要不要把瞒了他许久的事情说出来,又怕说出来会加重二爷病情。
“说。”言温松这回声音加重了点,连里间的江瑜都听到了轻微的动静。
宝瓶咬牙道:“其实奴婢一直没告诉您,前三位姨娘的死跟大老爷有关,奴婢怕他对,对夫人也起了心思……”
剩下的话已经没有继续说的必要了。
果然,宝瓶注意到他的表情变了,似是难以置信。
宝瓶焦急,就差要跪下了,“夫人跟那三位从楼里买来的姑娘不一样,奴婢今日不得不说,二爷,您就信奴婢一回吧。”
这要是在往常,宝瓶自然不敢放肆,今日亲眼瞧见言温松靠自己熬过来了,她心中总抱着些希望,没有言继海的药物控制,兴许二爷能听见一回。
江瑜听到动静,准备披上衣物出去瞧瞧,忽闻言温松说:“我知道了,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不要放他进来。”
宝瓶喜极而泣,以往,二爷总是巴不得言继海快些过来,施了药,病情好过些,因而松和院内一应下人都不敢拦他,昨夜跟今晚才让言继海钻了空子。
如今二爷总算是清明了,她擦了擦眼角,高兴应一声,出去了。
外面,一身酒气的言继海晃晃悠悠出了内院大门,他心里不得劲儿,今晚没能成功把江瑜那小娘们压床上折腾,意难平。
谁能料到言温松的软骨头突然硬起来了,不要解药也要护住江瑜,到底是前首辅的儿子,那老倔驴能生出什么好东西!他开始骂言浴峰,骂完又骂言温松,骂他是只病牢鬼,早死晚死都是死。
言继海冷嗤,且再多等两日,就去送他见死鬼老爹,到时候,江瑜还不是任他调戏糟践,谁能管得了?
“呸!”言继海心里畅快了,神清气爽,倏而听见外院深处隐隐约约传来“砰砰砰”的砸门声音,出于好奇,他弓着腰走了过去。
次日一大早,松和院发生了件大事儿。
江瑜的陪嫁丫鬟死了。
双双死在柴房内,衣不蔽体,死相难看,早上过来查看两人情况的冬子,吓得面无血色,幸好慌乱中还有点分寸,没将事情声张出去,锁上门,悄悄跑去书房找言温松救命。
第7章
言温松刚听完宝瓶说三位姨娘被言继海害死的事情,冬子就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下磕头:“求二爷救命!”
宝瓶见状,快步关上门。
冬子深吸一口气说:“随…随夫人来的陪嫁丫鬟死了,奴才只是想把人关……关在厨房教训一下,等人服了软自然会放出来,不想,今早才过去,就发现两人全死了。”
宝瓶抓住要点:“昨夜死的。”
“对,”冬子惶惶无助,“这下可该如何是好?”
宝瓶一瞬看向言温松,“二爷,您这下该信奴婢的话了吧,松和院一直好好的,昨夜大老爷才来过,两丫鬟就死了,这柴房的钥匙除了冬子,就只有大夫人那里有备用,大夫人常年不管事儿,钥匙到了谁手中还用说吗?肯定是他昨夜没在咱这寻到好处,回头把气撒丫鬟身上了。”
柴房的地儿最为偏僻,又是夜间,丫鬟被绑着逃不了,可不就由了歹人胡来。
言温松面容紧绷,眸色微暗,他没料到人命在古代竟如此轻贱。可在原身的记忆中,这种事是不能报官的,若言继海真杀了人,按照大贺律令,言府所有人都会受到影响。
好像,原身还是个举人。
更是不能有半分污点。
宝瓶见他信了,忙趁机说:“丫鬟是陪嫁来的,兴许少夫人那有卖身契,有了这个,事情闹大也不会扯到冬子身上。”
“一会儿我去夫人那问问。”言温松说完,没再言声。
冬子心知他是答应了,这才踏实下来,快速跑出去,打算悄悄将丫鬟的尸体在其他人发现前处理了。
江瑜正在屋内绣荷包,言温松这几日帮了她,她心中有些感激,打算悄悄给他绣一个荷包。
她最喜蔷薇,总觉得娇娇艳艳的,不落俗套,也不呈孤雅,一簇一簇地开,明媚极了,若绣好后言温松不喜欢,她便留着自用,一举两得,刚拿定注意,要去穿针引线,光线被一道人影遮住了。
言温松单薄的身影陷在晨光里,一身天青色交领直裰,两侧丝绸被晨曦照得微微反光,他腰间垂挂的水滴状羊脂玉在阴影中则夺目分明。
她忙将绣绷藏到身后,要给他一个惊喜,可不能现在就暴露了。
言温松要去瞧她身后,江瑜死死挡着,脸颊儿泛红,“真的没有什么,爷别看了。”
“罢了。”见她神秘得很,他只好拢了拢袖袍,坐在她边上,尽量平静阐述丫鬟死亡的事情,而等他说完后,久久没听到江瑜的声音。
若从复仇角度来说,丫鬟的死无疑罪有应得,日后她也少了防范对象,但江瑜本非嫉恶如仇的人,也学不来凉薄冷血的做派,无论前世今生,这些人不过是阴谋者的棋子。
她们的死勉强能算扬汤止沸,想要改变局势,还得釜底抽薪。
她该痛恨的人是江府那位。
江瑜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所有情绪。殊不知,被掐紧的指尖早就出卖了她。
“卖身契不在我这儿。”她半晌回答道,“江府的家奴,归嫡母管。”
她口中的嫡母,便是江夫人邓芸凤,江瑜说罢脑中有了个主意,建议道:“二爷若想取来,后日回门时可一试。”
言温松仔细想了想,此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先应下。刚好,府内言继海兴风作浪,他还想换个地儿养病,不如这次回门,就按照小夫人先前的意思,在江府多待几日。
江瑜悄悄松口气,若言温松能同她一起回门再好不过。
两人各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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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归宁。
邓芸凤怎么也没想到贱蹄子居然还敢回门,把言温松也带来了,果然跟她娘一样都是迷惑男人的狐媚子。
“二郎身体不适,这回门礼差底下人送来便是。”她笑眯眯说,却是皮笑肉不笑。
江瑜给言温松递了杯茶水,他慢悠悠接过来,“娘子归宁,事情自然马虎不得。”
“二郎说的对,如今这礼我就收下了。”
“等一下。”言温松这病老鬼忽然从椅子里站起来,他身量高,脸颊削瘦苍白,偏一双眼睛生得极黑,细细眯眼盯人的时候,总让人内心咯一跳。
邓芸凤押了押衣襟,阻止冷风灌入,僵硬道:“二郎可还有事?”
“这礼送完了,也该聊聊江府替嫁的事儿了。”他猛地将茶盏放到桌案上,弄出巨大的声响,惹得江瑜心头也跟着惊了一下,“小婿可不记得江大人什么时候换了嫡妻的位置,还是说江夫人您打算退位让贤?”
邓芸凤脸色青白交加,把玩的红石榴串儿清脆一声,“二郎你这可就错怪我了,我知道你心悦喃喃,我这个当娘的,也是盼着你们共结连理,可我哪能料到喃喃会染上时疾,冲喜在即,天大的事儿也没二郎的命重要,这不还没来得及跟言府报信么。”
她说着开始抹眼泪,一旁的江瑜听得愤怒又难堪,她不清楚言温松要干什么,几次将言,被对方意有所指的眼神压回想法。
替嫁的事情这么大,迟早会传出去,江瑜不可能待在府中一辈子,江南也会再次出嫁,与其到时候众人发现不对劲开始指指点点江瑜,不如今日就趁机将事情一锤定音。
他要将江瑜从这件事的恶劣影响中彻底脱离出来。
“那照江夫人的意思,替嫁非我夫人所愿。”
邓芸凤听到“夫人”两字,微微松口气,只要这个言二郎承认了这门婚事就好。
如果对方真的不认,闹上门来,江府确实连个“理”字都占不到,最让她担忧的是,江大人的官职当初也是受了言浴峰庇护得来,这事若抵死不认,江道台“忘恩负义”的污名是跑不了了,江南再想嫁得好人也难。
邓芸凤笑笑:“这事是江府对不住你,但瑜姐儿是个好孩子,”她将江瑜夸一顿,双眼柔和,喟然,“二郎莫要把这事太放在心上了,得早日将身体养好,我到底也是愿你们夫妻和睦的。”
“那就将瑜姐儿的身份改成嫡女,此事便可作罢。”言温松淡淡笑着,半阖眼皮,神色捉摸不定。
这哪成?邓芸凤攥得石榴串儿咯吱咯吱响,要说话,又被他打断。
言温松轻啧一声道:“你也知道我这病时好时坏的,若是哪天不慎丢了性命,传出些替嫁招致的风言风语,江府想来也摘不掉害人性命的污名,江夫人,你可得好好想想再说话。”
江瑜听得心中惊涛骇浪,实在没料到言温松会来这么一招,嫡庶差距犹如云泥之别,这一改,势必要动族谱,倘若她真成了嫡小姐,往后就算邓芸凤有心暗害她,也得顾忌点。
“二郎你这不是为难我吗?”邓芸凤“哎呦”着:“嫡位的事儿,我一介妇道人家可做不了主,即使我想答应也得等老爷从衙门回来才能定论,此刻怕是不行……”
“江夫人想答应就好。”言温松自己堵住了她所有的话,他微眯着眼睛瞥过去,众人听到马车靠近府门的声音。
是江道台的车驾。
车把式勒紧缰绳,马车上下来两人,江道台略微欠身走在前面,其后一名绿袍官服的男子,名叫吴奉先,京城来的监察御史,地方官的政绩考核可都攥在督察院人手里,因而江道台对他毕恭毕敬,两人说着客套话,终于瞧见了前厅正坐着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