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说完这句,便冷冷哼了声, 起身离了朝。
宣政殿短暂的沉寂了一瞬后,众臣才猛地回神,纷纷跪到在地。
陛下这是发怒了!
至于缘由,根本无需揣摩,那声‘阿淮’便已说明了一切。
也是这时,文武百官才恍然想起,在多年前,他们方才口中行事有违人道的御史台中丞,是北阆的大皇子。
陛下这些年未曾在他们面前这样唤过宋大人,今日这声‘阿淮’,显然是在护短。
不少官员额上开始渗起一层薄汗,不由开始回忆方才争执之时,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而越想,他们越不安。
虽宋淮早已不是皇族人,但很多年前却也是唤陛下一声父亲的,去岁,陛下还将千金一匹的贡品赏给了他,要知道那拢共就三匹,就连二皇子都没有求到。
方才也是一时着了急,竟将这茬给忘了!
而另外一批自樾州来的官员,则觉心中万分舒畅。
这些人不过就是害怕自己被查出什么来,才迫不及待的想要给宋大人按上个罪名,如今陛下表了态,看他们还如何敢阻拦!
一众臣子在宣政殿跪了约半个时辰,御前总管林阙才慢悠悠过来,客气道:“今日早朝已结束,诸位大人怎还不回?”
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陛下方才大怒离去,他们谁敢回。
林阙将他们的神情收入眼底,遂和气的笑了笑:“诸位大人请起。”
众臣闻言心中一松,御前总管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林总管如此态度,想必是陛下不再怪罪了。
然林阙下一句话就让他们冷汗直冒:“陛下近日身体不适,参宋大人的折子还劳烦各位大人送去东宫,请太子殿下处置。”
林阙说完便折身离开了,而参了宋淮的朝臣却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宋淮昨日行径虽确实张狂,但真计较起来却并未违反律法,他们已经惹怒了陛下,再拿此事到太子跟前参宋淮,不是找死么!
况且,宋淮如此行事必是得了东宫首肯,他们活的不耐烦了敢去挑太子的刺?
另一部份官员已坦然起身,大摇大摆的出了宣政殿。
余下的人默契的对视几眼后,默默地领回了自己的折子。
方才有多么激昂,此时就有多怂。
然这还远远不算完。
就在所有官员离开宣政殿,走下百步阶后,便见御史台的人早已等候在此。
众臣正心中纳闷时,便见御史台的人上前走到宣徽院一位大人跟前,声音清冷:“于大人涉嫌受贿,请前往御史台接受审问。”
于大人面上一慌,下意识反驳:“你们胡说什么!这是诬陷!”
与他隔了几位大人的沈峪文眼神微微一紧。
沈峪文是宣徽院北院使,于大人是他手底下的人。
宋淮昨日闹那一出,果真是冲着他来的!
而沈峪文没想到,于大人只是个开始,紧接着,御史台的人先后又带走了三人。
沈峪文眼底愈发冰冷,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带走的全是他的人!
宋淮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在宣政殿外抓人,这还是北阆建立以来头一遭,自然是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诸位大人问心无愧的抱臂看好戏,心中有鬼的则是面色发白,生怕下一个带走的会是自己。
裴骆安原本在看好戏的之列,即便是看着宋淮手底下的心腹朝他走来,他也以为他是冲着他身边哪位官员来的,直到那人一脸冰冷的朝他亮了御史台的牌子:“小裴大人,请随我们走一趟。”
一时间,不止裴骆安自己愣住,所有官员皆怔在当场。
虽然他们很多人都认为宋淮行事太过狠绝,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宋淮手上没有冤案,也正是因此,才更让一些人惧怕。
可小裴大人,裴老爷子的嫡孙,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他竟会犯事?
这下就连之前为宋淮说话的那些官员也忍不住了,上前道:“袁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被唤作袁大人的乃御史台监察御史,也是宋淮心腹。
他看向来人,拱手道:“回大人,此乃宋大人之命。”
那位大人皱了皱眉,看向裴骆安。
裴骆安此时已经从震惊中抽离,他微微垂眸,朝那位大人颔首致谢:“无妨,清者自清,我去一趟便是。”
前四个人,每个人都当场宣告了嫌疑,需去御史台接受审问,只有他,袁璁说的是,请他走一趟。
所以他想,这其中应该有隐情。
果然,袁璁没像先前那般叫人来押人,而是后退一步,抬手:“小裴大人请。”
待一切重归于静后,有人率先回神:“这一次,会不会是抓错人了?”
“抓什么抓,你没瞧见袁璁对小裴大人的态度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都是押走的,小裴大人是被恭恭敬敬请去的,瞧着像只是去配合问话的。”
“嘶,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不过说来也是巧,这不过三日,竟连着两位状元郎都被宋大人弄去了御史台,宋大人这莫不是对状元有什么成见...”
“咳咳!”
那位大人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用手肘撞了撞,他正要不满的开口,余光便瞥见了沈峪文:“.....”
他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也跟着轻咳了两声,忙快步离开了。
裴状元是被恭敬请走的,那位沈状元可是在大婚当日被宋淮亲自抓走的,这其中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且沈凌的嫌疑是刺杀宋淮。
宋淮归京遇刺一事不是什么秘密,朝中的人都晓得,且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刺杀宋淮的有敌国人,这要真是跟沈凌扯上什么关系,那沈家可就是叛国的罪名了!
这两日,有不少往日与沈家有来往的官员都已经开始有意无意的同沈家划清干系。
这种事是要诛九族的!
且往往一查就要揪一串儿出来,即便如今还未定罪,他们也赌不起。
沈峪文只当没听见方才的话,面色平静的随后离开,上了轿子后,他的脸色才蓦地沉了下来。
那条市集暴露了!
凌儿进去才三日,就搭进去了四家人,太子这是想在凌儿出来前切断他们的助力!
不过...
所幸他早做了准备,将裴家搅了进去,以裴家的声望,这件事不会轻易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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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动静很快就传了出来,卫蓁从兵器阁一出来,萧河就同她禀报了。
“少主,宋大人在宣政殿外抓人,还带走了小裴大人,怕是要引来众怒...”
卫蓁接过冬尽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不甚在意道:“虽然行事有些狂傲,但并未违背律法,且有东宫护着,无人能动他。”
宋淮此举必是太子授意,五天内找不到证据,那就趁机断沈凌臂膀,能断多少是多少。
寻不到铁甲军就先肃清朝堂,让沈凌妄图搅乱朝堂的计策落空。
届时没了朝臣助力,他想要皇位,就只有一条路。
起兵谋反。
虽然平乱会费些功夫,但总比后头内外受敌好,至少朝廷是宁静的。
萧河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属下还听说,早朝几位大人参宋大人,惹怒了陛下,群臣在宣政殿跪了半个多时辰。”
有陛下,东宫护着,便是惹上些记恨,宋大人也仍可以在奉京城横着走。
卫蓁:“定是有人言辞过于激烈了。”
在陛下心里宋淮就是北阆的大皇子,臣子对其言辞太过,陛下哪能听之任之。
“今日来的是殿下哪个暗卫?”卫蓁话锋一转,问。
她昨日答应唐溱的约后,就给太子去了信,问他借两个暗卫。
萧河忙回道:“是两位姑娘,一位是十八姑娘,另一位是昨日那位抗大刀的姑娘。”
十八姑娘在阆王府呆过一段时日,他自是认得且熟稔,另外一位只昨日说了几句话,他并不知排行。
不过,说大刀都是委屈了那把刀。
那把刀与那位姑娘一般高,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抗动的!
十八是卫蓁点名要的,兔二则也在卫蓁意料之中。
毕竟昨日兔二没打成架,以为今日可能有架打,肯定是愿意来的。
卫蓁回到栖鸾轩,便见兔二与兔十八在院门口一左一右等着。
右边的坐在墙上,两只脚有序的晃动,一双眼睛分外灵动,乍一看,只觉得是位纯真可爱的小姑娘;左边的美艳无双,一把人高的刀插在地上,她手按着刀柄,半倚在石头上,身材饱满有致,瞧着飒爽却又满是诱惑。
萧河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红了耳尖。
见到卫蓁,二人飞快站好行礼:“见过姑娘。”
卫蓁嗯了声:“先在此等候,我沐浴换件衣裳便出来。”
“是。”
二人同时应下。
萧河正要跟上卫蓁,面前就突然横了把大刀,他身子一僵,偏过头不解道:“姑娘?”
兔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勾唇一笑:“你方才看我耳朵红什么?”
卫蓁听得身后的动静转头看了眼,对上萧河求救的视线后,她默了默,转过身。
男女之间既已涉及到‘耳朵红’这种词,那应该不用她插手。
萧河望着卫蓁的远去的背影:“......”
“我问你话,为何不回答?”
萧河无奈的看向她,这个问题叫他如何回答。
他不回答,有人替他答了,兔十八不知从哪儿摸了把葵花籽坐在石头上边磕,边道:“定是瞧二姐姐长的好看呗。”
“二姐姐,我离开阆王府时他没有相好的。”
“萧大哥,你现在有相好的吗?”兔十八看向萧河,眨着清澈的双眼道。
萧河哪经得住这阵仗,别说耳尖,脸都红了,但被两个姑娘直直盯着,面前又横着刀,他硬着头皮回答:“没有。”
兔十八:“想着也是没有的,二姐姐,可以上。”
听着这过于大胆的言辞,萧河这回连脖子也红了个透,他震惊的望着兔十八。
兔二见他这般,眼里盛了几丝笑意,凑近好心解释道:“萧哥哥,她说的上,和你想的不是一个意思。”
萧河再也呆不下去了,板着脸转身就出了院子。
前头几步,甚至同手同脚。
兔二好整以暇的看了片刻,遗憾的收回目光。
这种纯情小郎君招惹不得,不好甩。
兔十八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般,继续磕葵花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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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华楼
卫蓁没有带冬尽月兰,让兔十八如以往一样扮做侍女跟在她身边。
卫蓁到时,唐溱已经到了,见到她忙迎了上来:“县主。”
周遭一片宁静,显然这是包场了。
这个时间,在金华楼包场,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唐公子何必如此破费。”
唐溱笑着道:“宴请县主,自该隆重些。”
“县主这边请。”
卫蓁没有推辞,随他走向了座位。
兔十八恭顺的跟在她身后,在唐溱转身时,眸色微沉。
待卫蓁坐下,唐溱便唤了小二上菜。
“不知县主口味,我便点了他们所有的招牌菜。”
卫蓁淡笑:“唐公子有心了。”
“对了,还不知唐公子是何方人士?”
唐溱笑答:“某乃一介商人,多是四海为家,祖籍是在崧州。”
“那倒是离奉京城不远,怪不得奉京话说的如此好。”
卫蓁饮了口茶,随口问道:“唐公子来奉京城多久了?”
“两年左右。”唐溱道。
“看来唐公子在奉京城的生意做的很好。”卫蓁又道。
唐溱轻笑:“不过混口饭吃罢了。”
能包下金华楼,他混的这口饭怕不是金子做的。
小二已陆续上菜,卫蓁遂没再继续问下去。
金华楼的菜色自是无可挑剔,但菜上齐后卫蓁却并未动,唐溱还未开口,便见兔十八上前用银针一一试过,他不由愣了愣。
卫蓁便道:“抱歉,这是阆王府的规矩。”
唐溱反应过来,忙道:“无妨,出门在外是该谨慎些,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去看兔十八。
兔十八试完菜便退回卫蓁身后。
唐溱忙道:“县主请。”
卫蓁这才动筷。
食不言寝不语,这顿饭用的格外安静,大约两刻钟后,二人先后放了筷。
“我在西城河租了船,不知县主可否赏脸前往。”唐溱邀请道。
卫蓁沉默了片刻,才道:“抱歉,今日还有些事,改日。”
唐溱似是也料到卫蓁会拒绝,倒也没有太失落,只是道:“那我改日再邀请县主。”
卫蓁微微颔首。
二人又闲聊了片刻,卫蓁便起身告辞,唐溱送她至门口。
上了马车,卫蓁唇边的笑意尽消。
待马车行驶一段距离,她才看向兔十八,后者点头:“是他。”
“他身上的熏香与昨日刺客身上的一模一样。”
卫蓁仍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