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裴家听闻被几位大人的死讯,担忧小裴大人的安危进宫要人,同时参宋大人抓走小裴大人有违律法,裴老爷子亲自去了东宫,逼太子殿下给一个交代。”
“裴老爷子是太子殿下与宋大人的恩师,老爷子出面相逼,太子殿下无法拒绝,已经下令卸除宋大人御史台中丞一职,并放了先前抓的几位大人。”
卫蓁的脚步渐渐的停下来。
她沉思片刻,转头看向苏晚棠,眼神略显复杂:“裴骆安…从狱中放了?”
苏晚棠点头:“嗯,除了死了的六位大人,其他被宋大人所抓的大人都放了。”
卫蓁眸中闪过一丝暗光:“宋淮收押在何处?”
苏晚棠:“原本该由御史台收押,但御史台都是他的人,而大理寺卿是阆王旧部,众臣认为该回避,所以…”
“宋大人此时,已被押往奉京府。”
卫蓁闻言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耳畔想起裴骆安曾同她说过的话。
‘宋大人请我多留两日,我应了’
“还有…沈凌出来了。”苏晚棠又道。
“云涵去接他了。”
第100章 第 100 章
青砖红墙, 巍峨小巷,无端透着几分庄严肃穆。
这条巷子是宫门前往奉京府和去御史台的必经之路。
宋淮褪下了官服,一身天青色宽袖袍走在官兵中间, 平素束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半绾着垂到了腰, 平白少了几分威严凌冽;行走间从容不迫,反倒是押送他的官兵噤若寒蝉,低眉垂目。
乍一看不像是押送他进奉京狱,更像是如以前一样, 被一堆官兵簇拥前行。
临到巷中,尽头传来动静, 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这辆马车他很熟悉,不必看那挂着的牌子上的‘齐’字, 便知里头坐着的是谁。
两方人渐近, 几乎同时缓缓停下。
巷子窄, 无法并进,需一方让行。
为首的侍卫看向宋淮,颔首道:“大人,是齐家三姑娘。”
宋淮虽卸御史中丞一职, 但东宫侍卫统领的身份还在,押送他的这些人又是东宫的, 对他自然仍是万分恭敬。
宋淮嗯了声, 目光紧紧盯着那道车帘。
她来这里, 是做什么。
与此同时已有护卫轻声朝马车里禀报:“姑娘,是宋大人。”
齐云涵原本平静的面上骤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手中的绣帕被攥的变了形, 长睫也不停颤动着,樱唇蠕动片刻, 却始终没有出声。
贴身丫鬟素雪不由轻声唤道:“姑娘。”
齐云涵回神,看向素雪:“你,瞧瞧他...他情况如何?”
素雪应下,伸手掀开一个小角朝外望了眼,才刚放下车帘,齐云涵便急急道:“怎么样,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带镣铐?”
素雪神色复杂的摇摇头:“奴婢瞧着....”
“如何?”
“很好。”
素雪斟酌片刻,答道:“没受伤,也没有带镣铐,只换下了官服,半绾着发,身上穿的袍子是御赐的料子。”
一点儿也不像是被押送受审的犯人。
齐云涵闻言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就知道他肯定不会有事。
太子哥哥肯定会护着他。
“姑娘,他们没有让行。”素雪又道。
齐云涵摇头:“该我们让。”
素雪应下,吩咐车夫让行。
若是以往宋淮早已开口让行,但今日,他只一动不动的站着凝视着马车,侍卫见此也不敢擅自开口,皆默默的等着。
直到马车缓缓挪动靠边,离宋淮最近的侍卫猛地感觉浑身发凉,他下意识看向宋淮,果然见那张脸已冷若冰霜。
原来,她不是来见他的。
沈凌今日被放,这条路是去御史台的必经之路。
她是去接沈凌的。
宋淮深吸一口气,袖中的拳慢慢松开。
沈凌先前所为他们都瞒着她,但沈凌刺杀他一事她已经知晓,然她还是选择了沈凌。
沈凌在她心中,始终与他是不同的。
宋淮忍下心中的烦躁,抬了脚。
侍卫连忙跟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临近马车,齐云涵没忍住掀开车帘一角望去,恰见那张冷峻的侧颜,她的呼吸骤停了一瞬,心砰砰乱跳着。
她已经很多年没见他这样的打扮了。
从他离开齐家后,她见到的他都是一身官服,头发整齐的用冠束着,突然,那人侧眸望来,一双眼浸着丝丝寒意。
齐云涵吓的慌忙放下车帘。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脸颊还微微泛着红。
他好像,与以前不一样了。
明明还是那张脸,明明还是那么凶,却叫她看一眼就不可控的脸红心跳。
押送队伍与马车擦肩而过,没有一句交谈,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气息。
马车继续行驶,往御史台而去。
“姑娘,到了。”素雪道。
齐云涵轻轻闭上眼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复好心绪。
过了好一会儿,她看向素雪:“我现在瞧着,可有异?”
素雪看了她片刻,摇头:“姑娘与寻常无异。”
说罢,她面色复杂道:“姑娘,沈大人今日被放出来,是不是便说明,沈大人刺杀宋大人之事并不属实?”
齐云涵长睫一颤,正要答,念头却一转,道:“嗯,沈凌他定是被冤枉的,我相信他。”
沈凌的脚步一滞,眼底浮现一丝微光,唇角也渐渐弯起,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看来,他与宋淮之间的胜负还未定。
沈凌一掀衣袍跨上马车,拉开车帘,温声唤道:“涵涵。”
齐云涵见到他眼中一亮,忙道:“你出来了。”
果然,她还是要更谨慎些才好,她刚才的话他应当听到了吧。
沈凌将她眼中的亮光收入眼底,神色愈发柔和:“嗯,我没想到,涵涵会来接我。”
“你是我未婚夫,我该来的。”
齐云涵如以往一般,朝他灿烂一笑。
沈凌心中微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是我不好,耽搁了婚事,伯父伯母可有生气?”
齐云涵闻言笑容微淡,垂下头:“此事又不是你的错。”
“是宋淮,宋淮他...”
齐云涵紧紧攥着绣帕,声音格外的低沉。
“宋淮怎么了?”沈凌紧盯着齐云涵,道。
齐云涵却没答,而是偏过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素雪见状,便主动道:“沈大人有所不知,宋大人近日手段愈发可怕,抓了朝堂好多人进御史台,昨夜...”
素雪担忧的看了眼齐云涵,才继续道:“昨夜御史台死了六位大人,说是因受了重刑,不治身亡,今日一早宋大人就被押送往奉京府了。”
“呀,对了沈大人,您没事吧,宋大人可有对您用刑?”
沈凌眼神微变,宋淮被关进奉京府了?
太子会趁他进御史台对付他的人,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御史台竟一夜之间死了六位大人...
宋淮没这么蠢自掘坟墓,这是父亲做的?
齐云涵也转过身看向他,语气略急:“他可有伤你了?”
宋淮抬眸看向眼中含泪的齐云涵。
宋淮今日进奉京府,她却没有去为他求情,而是来接他...
“我没事,涵涵不用担心。”沈凌笑着伸手握住齐云涵的手,安抚道,而后,他皱了皱眉:“宋淮怎变得如此....”
他话未完,便见齐云涵又低头垂泪,面色骤冷,声音却依旧温柔:“涵涵是担心他?”
齐云涵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扭过身子擦了擦泪,气道:“谁担心他!”
“他以往虽然凶,但也没有这样过分,那几位大人皆因他滥用酷刑而死,手段极其残忍,沈凌,他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宋淮了。”
沈凌眼中的冷意退却,隐隐添了丝笑意。
“他身处那个位置,被万人捧着,一时失了分寸也在情理之中,涵涵不必为此感到难过。”
这就是说宋淮仗着得宠,目中无人了。
齐云涵咬了咬牙,压下心中的怒气,好一会儿才转过身,面上挂着一行泪,不待沈凌仔细看她,便猛地扑进沈凌怀中,低泣道:“沈凌,你万不要变成他那样,不然,我就不嫁你了。”
沈凌怔了怔后,才迟缓的伸手拥住怀里的人。
他们是自小有的婚约,他对她虽存着利用之心,但一直以来他都很尊重她,从来没有过逾矩的亲昵,顶多就是牵手拥抱,但大多都是他主动的,这是第一次,她这样坚定的扑进他的怀里。
虽然,是为了另一个人难过。
“涵涵放心,我不会的。”
沈凌将下巴搁在纤细的肩上,轻轻闭上眼。
若她从前便像今天这样坚定的选择他,他或许就不会对她下杀手,而是会将目标放在她的两个兄长身上。
“对了,我们的婚事?”
齐云涵靠在他怀中,一时半刻没有离开的意思,闻言只答道:“父亲母亲已经与沈伯伯商议过了,婚期延后,等你出来就选吉日。”
难得见她这样依赖他,沈凌自然也不愿放手,轻轻揽着她的腰,道:“嗯,那便好,改日,我便登门向伯父伯母赔罪。”
谁知齐云涵听得这话,却猛地从他怀里抽身,瞪着他:“我说了这不是你的错,你赔什么罪!要赔罪也该宋淮去!”
齐云涵虽在万千宠爱中长大,人是娇气了些,却从来也是温温软软的没什么脾气,便是生气,也没什么威慑力,反倒叫人忍不住心生纵容。
“好好好,我错了。”沈凌短暂的怔愣后,忙俯身拥着她温声哄着,眼底满是柔色。
以往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发过脾气,在看到她同宋淮耍脾气之前,他一直以为是她性格好,跟他亲近,直到有一天,他见她因一点小事在宋淮面前闹时,他才知道,不是那样的。
只有她真正在乎的人,才会牵动她的喜怒。
而现在,她在他面前也展现了这样一面,怎能不让他喜悦。
若她以后心里眼里只他一人,不到万不得已,他定会留她性命,一直陪着他。
一路上二人没再谈宋淮,只像以往每次相处那样,寻一些话题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到了沈家,齐云涵跟以前一样没有送他下去,只在窗边目送他:“你先好好休息,将精神养好些再选日子。”
沈凌站在马车旁轻轻点头:“好。”
他顿了顿,突然抬眸直视齐云涵:“涵涵,你会嫁给我的,对吗?”
齐云涵不解的看着她,轻轻歪了歪头:“我们是自幼的定的婚约啊,我不嫁你嫁谁?”
沈凌升起的一丝怀疑消退,轻笑了笑:“嗯,对,你只能嫁我,我也只会娶你。”
倒是他多虑了,她那样单纯如白纸的性子,若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到他身边别有所图,哪里会藏得住。
且齐家若知道了什么,今日也断不会让她来。
齐云涵冲他笑了笑,挥挥手:“你快进去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好。”沈凌道。
沈凌目送马车远去,才折身进了沈家。
管家忙迎了上来:“公子回来了。”
“原本奴才要去接公子,但见齐姑娘去了,奴才便没去。”
沈凌轻轻嗯了声,问:“父亲还没回来?”
“家主还未回来,今日朝上出了大事,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管家道。
“父亲回来了立刻来通报。”沈凌心情似乎很不错,折身朝院子走去,走到廊下,才突然驻足,问:“这几日,涵涵可有见宋淮?”
管家摇头:“自从大婚那日后,齐姑娘便再未见宋大人,奴才听闻宋大人那日在齐姑娘门外等了半日,齐姑娘都未开门,之后又去了几次,齐姑娘依旧没见他。”
“奴才打听了下,应是因大婚迁怒宋大人。”
沈凌缓缓勾起唇。
“知道了。”
“去选几个吉日,选好立刻拿来我看看。”
-
车帘落下,齐云涵面上的笑容散去。
她后怕的拍了拍胸脯。
他方才是在试探她,好在她早已做好了准备,不然定是要露出破绽。
而后,她又微微垂下肩膀。
这个陪伴了她十几年的人,在她心里像兄长一样的人,她竟到这几日,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从母亲口中知道他的心思有多缜密,所以,她做好决定时,其实也是很害怕的,毕竟,他曾三番两次对她下过杀手。
可怕归怕,她还是要来这一趟。
但即便她这几日已做好万全准备,也还是怕他看出些端倪,所以她只能藏在他的怀里,尽量不去与他对视,也尽力让自己忘掉那一切,像以往那些年一样对他。
他们彼此陪伴了那么多年,她再不会演戏,也能凭着本能跟他相处。
她也想听父亲母亲的,躲在他们的身后,等着他们为她周全,可她做不到。
尤其是,在她已经知道真相后。
那日从母亲口中得知,沈凌就是刺杀宋淮的真凶时,她是万分崩溃的。
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早在宋淮受伤回奉京城那日,她就知道了更多的事。
她得知兄长们去看了宋淮,便想去寻他们问问他伤势如何,在书房外,她听到了父亲与长兄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