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殊观别开头去,声音清润而带有一丝歉意,
“是我误会您了。”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廉价的,毫无诚心的道歉。
朝瑶直起身子来,拿起身旁的书简。
“净植说得对,你自小在外读书,母亲又早逝,身边无长辈教导,不懂此事也是应该。”
朝瑶展开书简,目光牢牢盯紧裴殊观,仿佛错开一瞬,就会错过他脸上不可多得的精彩表情。
“所以今日,本宫来教导与你。”
“《大乐赋》可曾听过?”
“公子聪颖,我怜你目不能视,所以本宫读一句,你便跟着本宫读一句,通读全文后,我想,公子便应当能将其背诵下来。”
朝瑶挑眉,将目光放在眼下的古籍书简上,如樱桃渍过一般的红唇轻启,
“夫性命者,人之本;噬欲者,人之利。”
“......”
回答朝瑶的,是长久的沉寂。
“好呀。”
朝瑶笑了,笑声轻快,她好笑的瞧着裴殊观,仿佛一点也不气恼。
“你不想读,本宫可以找人进来帮你读,净植?还是刚才仗责犯事者的一干人等?我可以让他们进来,读到你会为止。”
“你到底是,读是不读!”
“......”
眼前之人神色越发冷凝,可就没见他有张口要读之意,朝瑶眸中怒火中烧,朗声唤人,
“来人!”
“夫......”
“殿、殿下?”
推开门的芸娘,瞧见眼前的奢靡场景,朝瑶沐浴后只穿中衣就急匆匆的赶来,那裴公子更甚,刚从水里被捞出来,发尾还透着湿润的气息,衣衫亦不整。
一人半躺在床上,一人坐在身前,微微弯腰探去,举止亲昵,芸娘被吓得说不出话。
她真是疯了,芸娘想。
扭头看裴殊观浑身战栗,如残缺蝶翅的睫毛不断颤动,挣扎着想要将朝瑶所言,宣之于口。
朝瑶会心一笑,只觉达到目的。
又转头招呼芸娘,态度颇为和煦,
“没事儿了,你先出去吧。”
她睥睨着瞧着裴殊观,暖黄的灯光,给裴殊观瓷白的肌肤上了一层釉光,他的衣服微敞,只要向下看,就可以一览无余。
“读吧。”
朝瑶勾勾唇角,
“夫...性命者,人之本;噬欲者,人之利。”
“嗯——”
朝瑶很是满意,她围着裴殊观坐下来,仔细瞧着他的表情,迫不及待的想他平日里温和表现撕裂的模样。
“极乎夫妇之道,合乎男女之情。”
“极乎...夫妇之道,合乎男女之情......”
他声音清润,偶有颤抖,纤长手指在身侧攥紧棉被,揉捏得不成样子。
朝瑶仔细瞧着,他一字一句的将这句话说清楚,如果不是有红绸遮掩,她敢断定,他的睫毛肯定在快速睁眨,如果手抚摸上去,肯定是毛绒绒的感觉。
朝瑶这样想,便也这样做了,她扯下他眼上的红绸,让它狼狈的悬挂在裴殊观纤瘦的脖颈间。
极致的红,衬应着至臻的白,慢慢往下滑去。
手心抚上裴殊观的眼睫,朝瑶感觉有些痒,一丝丝的,轻柔的痒。
“铸男女之两体,犯阴阳之二极。”
“......”
“于青春之夜,红炜之下。”
他的脸色愈发的红,脸颊也愈发的烫,分不清是发烧还是其他,嘴唇艳艳泛着嫣红之色。
真好看
朝瑶抚摸他的唇,爱不释手,她还想起了,上次在破庙里,他唇上那个,她还未来得及扣便已经剥脱的痂。
“...男含女舌,而男意昏昏。”
“男、男含女.....”
裴殊观依然颤抖着继续。
而朝瑶如此想,便也如此做了,她朝着那好看的唇,狠狠的咬了上去,咬在那个,她心痒痒了很久的痂的位置。
裴殊观猛地伸手推开她,可朝瑶却不管,将手伸到裴殊观背后,用力拉扯那红绸,手中一圈一圈绕进,拉着他的脖子向下弯曲,使他的身子紧绷起来。
裴殊观惊喘着而后仰,他的身体弯折得像一张弓。
血腥味很快便两人唇齿间弥散开来,朝瑶放过他的唇,手指不断环绕着绸缎向后拽,抬头欣赏他秾艳瑰丽的脸。
“呵——”
朝瑶擦掉唇上的血,瞧着裴殊观急促呼吸的模样,会心的露出一个笑,遂放了手。
血迹沿着裴殊观的嫣红绯丽的唇留下,那白皙的脖颈上,被勒出一道深切的红痕,苍白的病弱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恹恹绯靡之意。
他完美的外壳终于破碎,瞳色如水,被图画出欲望的色彩。
纤细的手指拨开他额头湿乱的碎发,然后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的唇上,宛转的将那血迹舔舐干净。
“哈哈哈...哈......”
裴殊观亦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秾艳,像是冰川上用鲜血灌溉的玫瑰。
连日里的软禁、断暖、以及此刻的无妄之灾,已经燃烧了他相当大部分的忍耐与恭谨。
或许是时常压抑克制着的内心,正在土崩瓦解。
又或许是,他本就不该是如此忍气吞声之人。
如果他不舒服的话,那也不必让别人舒服。
一丝报复的种子在心底肆意增长,裴殊观伸手捧上朝瑶的脸,脖子上的红痕,在雪白的肌肤上刺眼的瞩目。
“殿下。”
裴殊观用手肘将自己撑起来,仍然在笑,面容清冷如谪仙,但却不应如此秾艳,他声音清朗温润,却在说着刺痛朝瑶内心的话,
“殿下总问我,如何断定你在骗我......”
“那是因为,你说谎的时候,音调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你说,我如何信你。”
“我—如—何—信—你!!!
一字一断,掷地有声,如同瓷片迸溅,冲击朝瑶的耳膜。
朝瑶呼吸停滞,茫然间,记忆回溯,场景重现,这失误像天罗地网般,将她笼罩,令她呼吸不畅。
这才终于明了,裴殊观为何一直怀疑自己。
第21章 血梅
以往天天都去裴殊观面前刷存在感的朝瑶,最近都没出现在裴殊观面前。
她在思考这场攻略。
回顾系统给的记忆,甚至罗列一张他的人生轨迹图。
朝瑶发现记忆里除了和现实中的裴殊观人设不一以外,还不知漏了多少他幼年时的成长描写,才造成他的性格断层,表里不一。
朝瑶看不透他,甚至突然生出一股无措,让她不知道这场攻略游戏,应该从何下手。
偏偏恩威并施已是极限,她还不能真的对他下狠手。
或许从任务交代她要得到裴殊观的心的那一刻,因为裴殊观的冷心冷肺,她就站在了这段不伦不类的感情的下风。
想要别人的真心,却无法以真诚相待。
这分明是一个悖论。
裴殊观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傻子,如果不将谎言问题解决,朝瑶不可能走进他哪怕一分一毫的内心。
“殿下”
孙嬷嬷轻扣檀花木门,提醒朝瑶,
“陛下这几日梦魇严重,请了好些法师去看也不管用,殿下还是去探望一下陛下罢。”
朝瑶别过头去,她去看有什么用,不如找个所谓的法力无边的能人送去,能让父皇高兴。
“我已让赤虎帮我寻了一位南传佛教的大师,年纪虽轻,但据说是圣子,颇负盛名,已经送入皇宫,望他能为父皇答疑解惑。”
“还有便是。”
孙嬷嬷仔细观察着朝瑶的神色。
“青鸟已经启程前往江南郡,裴公子那边......”
自那裴家公子中药也不要公主后,公主这一连几日都没有去探望公子,府里上下都在传,公主已经厌弃了公子,逐出公主府是迟早的事。
但孙嬷嬷可不这样觉得。
若是他人胆敢如此这般对待公主,现下尸体已经化成灰了。
可是裴公子没有,他现在还好好的呆在不系阁,那本是公主过冬的暖阁,吃穿用行也一样不曾少,公主甚至因为他近日犯了胃病,没有胃口,派人去江南郡请当地的厨子。
而且,请厨子这等小事,竟委派的是贴身侍卫青鸟,足已见得公主对裴公子的重视。
甚至之前给七皇子请大儒的时候,也估计着裴公子即将科考,同样也为他请了,这几日到了,也在文风院教习公子,并没有取消的意思。
“他怎么样了?”
朝瑶听见他的名字就想扶额,
“倒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裴公子他让身边的小厮净植,为公主送来了甜汤,可能有致歉之意。”
瞧瞧这是什么事嘛。
惹了她们公主,又巴巴跑来道歉,那当时又为什么要那样高姿态的侮辱公主?
他?道歉?
朝瑶闻言轻嗤。
他可不觉得自己错了。
敛了发散的神思,朝瑶摆手让净植进来。
“殿下万福”
净植打开保温的食钵,将里面的桂圆芋艿甜汤盛出来,放到朝瑶面前,小心翼翼道,
“膳房这两日送的甜汤格外好吃,公子知道殿下喜欢甜食,便嘱托奴才送了些来。”
朝瑶瞧着那碗甜汤,心底琢磨裴殊观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瓷汤勺在碗里搅动,翻涌出奶白汤底里的小料,朝瑶却没什么心情吃。
“你家公子近日如何。”
“回殿下,公子近日安好,汤药也按时吃着,只是心底记挂着殿下,对上次......的事情感到十分自责,想等殿下有空了,去阁中一叙。”
朝瑶听罢,将手里的汤勺扔了回去,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
朝瑶怎能不知,他主动递出这个台阶让朝瑶下,定是有所想法。
其实这倒是比他一直憋着生闷气好,至少动起来了,朝瑶才能见招拆招,才有机会逆风翻盘。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不宜主动出击,只有裴殊观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受着,事情方能有一丝转机。
“你们家公子现在在哪?”
“回殿下。”,净植半弯着身子,语言恭敬,
“公子还在文风苑温书,为来年的科考准备,不若等公子下了课,再来拜访您?”
“不用。”,朝瑶拂手,让孙嬷嬷拿来斗篷,“他应当快下课了,我随你去文风院外等他。”
既然他不相信,朝瑶从现在开始,更应该拿出态度来证明自己的说法。
喜欢一个人,总要有喜欢一个人的态度。
况且上次的春/药不是一般的春/药,一月发作一次,现下解药还没炼制出来,朝瑶得当面和他说清楚,不然又怪到她头上,那她不就倒大霉了。
两人走出正殿,穿过长廊、凌霜院,向文风院走去。
凌霜院的梅林已经打上了花苞,嫩红娇弱的花上有雪覆盖,要不了十天,就到了这些血梅盛开的晚冬。
当这些花朵完全开放,馨香满园,就到了朝瑶的生日,府里近日上上下下,都在为公主的生辰宴做准备。
宣平侯甚至还提前从比较暖和的地方,采购了大批已经开放的梅花送来公主府做装饰,就是为了迎接公主的十七岁生辰。
朝瑶跟着净植缓缓而去,房间内裴殊观还在上课。
朝瑶遂坐在房间外的小椅上等他。
文风阁虽无地暖,但四周都用上好的银丝碳暖着,就算是在里面,上课时跪坐在席垫上,也是不觉得冷的。
他们下课的时间,比朝瑶想象中的早。
率先推门出来的,是学士邹韩润。
他年过六十,一把花白美髯,但既顶着学士之名,现下也不过正七品小官。
翰林院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但他却是先帝在时,正统进士出身,也曾是前三甲之榜眼,只可惜身后无世家帮助,只能在翰林院任个小官。
但也是因此,朝瑶才顺利将他请来,也很适合教导裴殊观会试应试之事。
裴殊观跟在他身后,他正对裴殊观赞不绝口,只是猛然看见朝瑶,便停了声音。
朝瑶起身,身上玉珏撞击,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
“殿下。”
裴殊观轻声问好。
邹韩润也反映过来了,一双有些老花但看事情还算明白的眼睛扫视遥遥对望的朝瑶和裴殊观,开口告退。
大儒告退后,净植也眼观鼻,鼻观心的退后靠墙,直把自己当成隐形人。
朝瑶上前两步,托起裴殊观的手,将从正殿带来的祛疤药膏放进裴殊观手中,裴殊观微怔,但也并未反抗。
“你找我?”
朝瑶盯着裴殊观,率先发问,声音带着少见的扭捏。
“嗯。”
裴殊观攥着药瓶将手收回,缚眸的长绫混着墨发从胸前滑落,他的嘴角微微绷直,两人缓步向前走,他身长玉立,仪姿优美,
朝瑶只听他轻声道,
“我想向殿下道歉。”
“道歉?”
他的突然服软,让朝瑶感到古怪。
“无论是发病弄脏了殿下的衣衫,还是在阁内以无端的理由顶撞殿下,均是我不该。”
两人此时恰好走出院外,裴殊观抬眸向着风吹来的方向遥遥看去,发丝混着白绫飞舞,他拧眉,如水墨一般的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愁思。
“殿下可曾听过,伤弓之鸟?”
伤弓之鸟,落于虚发。
朝瑶吐露出一句自欺欺人的话,来附和裴殊观的说法,
“所以,你无法信我,是因为曾受过欺骗?”
他没有应声,似乎是默认了这件事,朝瑶不知道他所谓的受过欺骗,是情伤还是其他。
“我并不想从你身上图谋些什么利益,也并不是想利用你去侮辱任何人,更不是为了与朝华作对。”
朝瑶侧过身去,美眸沉凝,平静客官的陈述事实,却像海誓山盟的情话。
“我只为你而来。”
“或许等某日,你回顾以往便会发现,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朝瑶说得内容太过沉重,回答朝瑶的,是久久的沉寂。
他当然不会相信,就连这场道歉,估计也是在密谋些什么计划想要离开她。
但朝瑶不在乎,总有一天,她会让裴殊观接受她的爱意。
毕竟,她想要的东西,从不会失手。
裴殊观没有回她的话。
一双盲眼朝着凌霜院的方向瞧去,那里的花还打着鲜红的花苞,宣平侯送来的新鲜梅花被仆人装饰在各处,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好闻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