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
青鸟讲到这里,忍不住抬头瞧朝瑶一眼,这第三件事,是寺庙里打听出来的秘辛,为此他还付给了那人十分可观的银两,但却并没有找到实际证据。
没有找到证据的事情,之所以禀告给殿下,就是因为,这是所有事情里面,最让人震惊的一件事。
青鸟理了理思绪,继续道,
“国公府夫人常住的南珂寺,有一烧水的疯婆子称,她原是裴公子房里的洒扫婆子,但温氏常在寺庙私会男子,因为寺庙女眷院内男子不得入内,所以每每将裴公子支开,苟合之地,就选在裴公子的房间。”
“她说,裴公子也知晓此事,有一次夫人与那男子完事后,她进去打扫,瞧见裴公子就躲在里面,小小的人,面色惨白,但一双眼睛漆黑,他从床下爬出来,那婆子瞧见他,就像见鬼一般。”
“但是突然有一日,那男子没再来过,听说是不知怎得死在了外面,后来温氏就变得疯疯癫癫的,郁郁而终,在她将死的那几年,更加疯狂的折磨裴公子。”
“裴公子当时还小,但为了照顾温氏,就没有进京赶考,由此耽搁了六年。”
朝瑶听完这些,不禁扶额,她似乎在这些事情里,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顺着线索细细探究,但又得不出什么明确的结论。
只突然想起,前些日子,裴殊观身上的极乐发作,他疯狂反抗的模样。
像一只提线木偶般,她忽然触及到他身上的某一个禁忌,引发他的强烈反抗,哪怕弄得自己破碎肢解,再也组装不起,也在所不惜。
朝瑶好像突然懂了那禁忌。
关于亲密的接触,关于小时候床底听到的浓稠粘腻的声音,关于从未被母亲爱过的事实。
如同一阵阵深海浪潮般,困住他,扰得他不得安宁。
第25章 无药
宣平侯府那边催得紧, 拿人东西,自然也该还回去。
只是一时情急,替换的人选, 便也来不及精挑细选,让管家去人市选了数十个看上去还算伶俐的丫鬟, 又重金聘请了些侍卫护院。
便要将宣平侯府送来的那些奴仆换出,送回侯府。
以是,一场声势浩大的人事变动便开始了,净植一早起来, 就听见了外见的动静。
有人来替了暖阁外侍卫的班,连平日里暖阁里洒扫、送膳、做杂物的三个丫鬟也都被替换。
又有管家来细细交代注意事项, 可这些人毕竟是新上手,又替换得急, 免不了出岔子。
一会儿不是找不见膳房, 就是找不见公子平日穿的衣服。
横竖都是问题罢了。
但好在交接完成后, 这些新来的侍卫,没有上一波行事那么极端,时刻盯公子盯得像眼珠子似的,生怕公子一跑, 他们脑袋就掉了。
在净植每日吆五喝六的管理下,不系阁渐渐恢复了以往的秩序, 也稍微能有一些自由, 前往文风苑温书。
因为裴殊观科考之事迫在眉睫。
所以邹韩润此节课教授的便是《皇明经文定》
——这涉及的就是古代高三学子的冲刺内容。
课程枯燥乏味, 古文晦涩难懂,但是却没有影响邹韩润的授课进程, 因为裴殊观观点独到,一针见血, 又将自己的看法娓娓道来,把邹韩润惊得一节课不知叹了多少次后生可畏。
两人正论道,忽听啪嗒一声,物体掉落底下的声音。
裴殊观下意识往身侧原本朝瑶的位置望去。
还未来得及询问,便听夫子身侍童抱歉的声音。
原来是他关窗的时候窗哨没有插好,风微微一吹,那东西就掉了下来,发出啪嗒一声。
虽阁中烧着银丝碳,暖和无比,但外面正在下雪,有风雪飘进来,呼啸粘连在裴殊观脸上。
房间里极暖,裴殊观伸手触碰,那雪,已经融化成了水。
后待这堂课好不容易上完,夫子先走一步,净植弯腰欲要搀扶公子回暖阁,却听他说一句,
“你先回去吧。”
往日下了课,朝瑶公主总是要留公子说话,公子也常常让他先回去将墨磨好,方便他下课做些课后练习。
可是今日,朝瑶公主都没来,净植瞧着那空着人的位置,不知公子留下何意,以为他看不见,遂提醒道,
“殿下今日不在。”
“我知道。”
裴殊观微微侧头向身侧的位置看去,他之前从未留意,但今日,他知道那里没人。
~~~
玉明殿内,有女医来给朝瑶换药。
圆润饱满的珍珠帘后,顾廷芳坐在珠帘后给朝瑶弹琴,弹得是一首缓和的《高山流水》,珠帘内换药有动静,窸窸窣窣,顾廷芳也未抬眸看一眼,只专注与自己手中的琵琶。
珠帘内传来轻微的呼痛声,等一阵摩挲之后,伤口包扎好了,朝瑶拢上肩头滑落的衣衫,一旁有伫立的女使来给朝瑶穿衣。
待朝瑶穿好衣裳后,稍作整理,拢拢披散如瀑布一般顺滑的长发,向珠帘外的顾廷芳瞧去,开口询问道,
“朝域最近如何了?”
顾廷芳琴声暂停,轻声回朝瑶的话,
“小殿下最近很好,侯爷找了好几个大儒给皇子启蒙,因为启蒙得比其他皇子晚,所以七皇子每日都有很多事情要做,无瑕顾及其他。”
“那就好。”
小孩儿不用知道大人的事情。
朝瑶伸手端起旁边的茶饮,意有所指,
“你最近替我好好照顾他,不要让一些闲言碎语,流入他耳。”
顾廷芳当然知道朝瑶的意思,那些闲言碎语,约莫就是殿下和裴公子之事了,可如今殿下与宣平侯府决裂,小殿下察觉到不对,也是迟早的事情。
心里隐约叹息,但想起殿下的执拗,以及事发那日,他在门后等着,瞧见殿下一身血的拖着裴公子往外走。
夕阳渐落,落日的余晖洒在殿下高高的仰着矜骄的头颅,头上的珠翠叮当作响。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低头,可顾廷芳还是捕捉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脆弱。
顾廷芳很久都忘怀不了那一幕。
每每思及此时,想起殿下那时的脆弱神情,便觉就算做了再疯狂的决定,但她亦是受害者。
被心心念念之人设计,与血浓于水的家人分离。
她也需要安慰。
顾廷芳不想让她徒增烦恼,遂轻声应“是。”
瞧着里间趴在美人榻上那人,几番辗转开口,想要安慰她,但竟不知从何说起,思绪化为琴音,向朝瑶缓缓淌去。
朝瑶本躺在美人榻上放空,就听见那琴声悠扬渐起,像悬浮在天上的云,将她温柔包裹,向她轻声诉说,无论怎样都将她温柔包容。
随着朝瑶的心跳而动,替她拨开前路的雾霾,一路带着她向上。
今日的琴音尤其令人沉浸,朝瑶越听越觉得心中酸涩,好像有人懂了她的委屈,手附上隐约作痛的胸口。
顾廷芳抬眸看向珠帘内,那靠在美人榻上的侧影,似乎有所动容,沉浸其中,心下也就有了些宽慰,琴音如珠玉落盘,缓缓倾诉。
朝瑶听着这音,有些委屈的咬手指,她探头瞧外面弹琴的顾廷芳,迟疑出声,
“你......”
顾廷芳听闻朝瑶的动静,手下暂缓。
以为被朝瑶察觉了自己的心思,心下有些惶恐,正思忖着怎么安慰朝瑶。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里间道,
“你今日弹的什么?”
这分明不是《高山流水》!
顾廷芳:“......”
顾廷芳马上要呼之于口的安慰,被朝瑶一噎,立马没了踪迹,一口气吐不出呼不进,只觉十分难受。
好不容易顺了气,正准备告知朝瑶今天自己弹的曲子是何,又恰此时,遇到赤虎进来禀告,他瞧着殿内不同寻常的气氛,有些摸不着头脑。
面对如此窘境,顾廷芳赶紧抱琴告退。
朝瑶瞧着这人抱着琴一溜烟的跑开,见她如洪水猛兽般,也不告知她这首好听的曲子是什么,一时之间觉得没趣。
赤虎瞧着一向端庄的顾先生如此跑不及的模样,也觉得新奇。
不知道公主又想了什么法子,来逗弄这些长相好看,又一脸端庄冷然的乐伎。
公主喜欢长得好看,还宁死不从的公子,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好像谁对她摆张臭脸,她就越稀罕谁。
先是顾先生,那么多乐伎巴巴的想来公主府享福,她都不要,偏偏要抢这个官籍没为奴籍,与那乐阁有契约的顾先生。
之前顾先生受宠的时候,公主还天天脑补人家家境多么多么惨,身世多么多么可怜,顾公子本身有多么身不由己,到底需要赚多少银子寄给被流放的家族亲长。
每每想来,就更心疼那顾先生,奇珍异宝不断送上去,到底也哄得他态度缓和了一些。
再然后就是裴公子,虽然长得确实是好看得不行,如雪后覆盖的翠竹一般清雅突出,但眼角那一刻泪痣,又给他增加了别样的味道,连他看见都忍不住心里发痒,想上去摸一摸。
但裴公子一天冷着张小脸,对公主笑也不肯笑一个。
公主还巴巴往上贴,现下拿出来了十足十的,为搏美人一笑连性命都不要了的昏君架势。
赤虎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被公主送进宫当神棍大师的阮禾,稍微冷一点,摆点谱,公主不喜欢往上贴的人。
但抬头瞧瞧朝瑶那张表面娇气柔美还在生气的脸,深知她内里是个小恶魔,这念头便也打消了,
——上次在裴公子面前多嘴吃的苦,已经够他长记性了。
赤虎清咳一声,向朝瑶禀告情况,
“阮禾用滇南的法子治疗陛下的魇疾,辅助于殿下的信息,先取得陛下的信任,然后又借处理宫中灵异事件站稳脚跟,想来完全取得殿下信任指日可待。他上月十七,指点丽嫔娘娘后,丽娘娘马上就得了盛宠,上月二九,芳贵人——”
“说情况便可,勿要多嘴。”
朝瑶原本因为目光追随顾廷芳而去,趴上了美人榻的椅背,见那人逃不及的跑了,一时觉得无趣,就顺着椅背没骨头似的倒了下去。
这样一闹腾,倒是让她忘却了不少来自裴殊观的烦恼。
但谁知又扯着胸口的伤口了,疼得她呜呜咽咽,面对赤虎这个傻大个,也更多了些不耐烦。
“唔——”
赤虎本觉得自己没有多嘴,有些委屈,但是既殿下这般说,那他还是精简一些吧,
“还有一件事。”
“阮公子还说,殿下要的解药差一味药,已经派人去滇南寻找,可未有回音,最近,恐怕是交不出解药了。”
赤虎小心翼翼瞅着朝瑶,本想开口问是什么药,他帮不帮得上忙,可惜他不敢。
“哦对了,”,赤虎原模原样的转达阮禾的话,“阮公子让我说清楚,请殿下不要误解,他绝非有意为之。”
朝瑶也知晓他并非有意为之,因为在她明确表示厌恶此类行径之后,阮禾再故意拖延,除了惹她不快,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
朝瑶缓缓托起了腮,想起来青鸟前几日的讲的第三件事,有些苦恼的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裴殊观对此事有如此阴影,他们现下关系又如此紧绷......
她究竟该如何处理为好?
第26章 毒发×2
眼瞅着离朝瑶生辰宴已经过去了好些时日, 从宣平侯府带回裴殊观,也有快一旬。
两人期间,却并无什么交流。
对于朝瑶单方面来讲,
一是,其实她还真有些生气, 宣平侯停了对公主府的资助,那些奴籍属于宣平侯的人都被还了回去。
连赤虎和青鸟都差点被还回去,但好在他们不是奴籍,只是原来由宣平侯府开的薪水, 转到了朝瑶账上,府里新来的奴婢们也并不熟练, 成天都有些琐碎的事情找她处理。
而且,没了宣平侯的资助, 就意味着没了钱, 这么大个府邸, 府中事务繁多,朝瑶是近来才感觉到这府邸上下是有多费钱,也不由得有些操心。
二是,经历宣平侯府一事, 朝瑶还没拿定,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裴殊观。
这几日将青鸟送来的裴殊观幼时资料细细翻阅——
知他幼年不易, 知他无人疼爱, 知他心思多疑。
他小时候过得不好, 但朝瑶也并不过得多好,可她现下不是更惨, 还要努力攻略他,让他感觉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朝瑶明白自己现下的处境, 裴殊观现下沉寂淡漠,波澜不惊,不会主动出招,主动权又交还到她手里,她已不能再走错一步。
一步错、步步错。
可是......没有解药的话,她马上,又要做令裴殊观生厌的事。
朝瑶反复纠结,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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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月月中,天上月亮渐渐趋于圆润,算着日子,到了裴殊观毒发的时候。
裴殊观是在文风苑上课的时候感觉到的自己身体的不适。
热气上涌,痒意从心底漫出,弄得他呼吸不畅,喘息频频,但好在尚未毒发,还能稍微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