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子性格好,对人都知行守礼,温润以待,再不耐烦也不会给她们甩脸色,现下已经拉着裴公子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朝瑶一听,心底到不是生气,只觉得不耐烦。
裴殊观是什么人她现在已经很清楚了,冷心冷肺的,这三个人要是送点礼就能打动裴殊观,那她早这样干了。
烦倒不是烦裴殊观和她们说话,而是烦裴殊观太能招蜂引蝶。
而且吧,他不但招蜂引蝶,他还处理不干净。
倒不是说他有意如此,只是他性情高洁,守礼知节,不会随意和人说重话,更不会无故说叫人伤心的话。
平时得了女子的礼、信,置之不理就行了,没必要专门为她们翻脸,如果真要和她们生气,裴殊观一天就不用了做事了,光生气就行了。
所以那张好看的脸,就算是一昧真诚的拒绝,但没有到翻脸的地步,落在有心之人眼里,也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儿!
她们只会觉得,裴公子好好啊,连拒绝人都这么温柔,更喜欢了怎么办,浑身冒起粉红色泡泡,然后源源不断的纠缠上来。
这个时候,头疼的就是朝瑶。
倒不是把她们当成竞争对手放在眼里,而是来一个朝瑶就去打走一个,也是很费精力的。
而且,这样显得裴殊观行情很好,被人哄得更加矜骄,也对朝瑶不太有利。
朝瑶琢磨着,裴殊观行情好,她行情也不能差啊,要不要找十个八个俊俏小公子,在裴殊观面前演一出。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还是先回去把人打走吧。
一路风风火火回了府,正巧遇见依依不舍,念念不忘,不想走的三人,朝瑶刚还好好的脸,立马耷拉了下来,摆出了瞧情敌的架势。
三人立马被吓了一哆嗦。
知道朝瑶名声不好,教养亦不好,不是什么淑女形象,生气起来敢直接拽头发打人。
“表姐。”
霍云纤看着朝瑶,还是有些怕的,刚才上头的恋爱脑,一瞬间就被冲得干干净净了,不免后背有些发凉,她小心翼翼的向朝瑶解释,
“听说裴公子前些日子不慎坠崖,伤得很重,我们就来看望一下公子。”
她们不像朝华,裴殊观因为和朝华一起长大,对她难免不太一样,又是书里他爱恋的对象。
这些小姑娘,朝瑶其实都不太把她们放在眼里。
心底对裴殊观也无什么男女之情,现下裴殊观又不在,便更懒得在她们面前装什么吃醋做作的模样,只摆摆手让她们走,末了还撂下脸子,说了两句狠话,让她们下不为例。
因为裴殊观唱不了红脸,这个红脸还得由她来唱,一时之间,更觉得裴殊观麻烦,不但是麻烦,还更是麻烦死了。
把人打发走了,朝瑶赶紧招呼赤虎拎着礼物,跟着自己去寻裴殊观。
没想到走到半路,正巧遇见不系阁新进的护卫,玄蛇作为这帮护卫的护卫长,自然知道自己顶头的主子是谁,他们三人手里拿了颇多的东西——是刚才那三人送的礼物。
玄蛇看朝瑶瞧他手里的东西,赶紧解释道,
“是方才三位姑娘送给裴公子疗养身体的,裴公子不要。”
“公子让我拿去堆在门房,唤三位姑娘回来拿,若她们不要,就随我怎么处置。”
朝瑶闻言,缓缓点头。
这是裴殊观的作风,若不是因为她是公主,他不能藐视皇权,那门房应该已经堆满了朝瑶送过去的东西。
这样想起来,就算是因为权利不是因为自己,朝瑶心情也不免好了一瞬。
——至少她有办法治得住裴殊观。
正想着等会儿要是裴殊观因为那晚的事情和她生气,那她也忍忍的时候,就瞧那玄蛇不知是暗示,还是无意的提了一句。
“奴才远远瞧着,有位玉明县主送了公子一把伞,公子好像颇为喜欢,唤净植拿回了暖阁。”
~~~
暖阁内,净植恭敬的拿着那把伞进屋,公子已经先行一步,坐在矮榻前,开始今日的学习。
——他看不太清,也不好现在用眼伤了眼睛,去文风苑上课的时候,有专门的书童给他读书,而一回到暖阁,若公子要想看什么东西,都是命他代劳。
但是净植觉得,公子根本就不用这么用功,公子聪颖,几乎过目不忘,邹夫子讲的那些东西,公子之前在江南郡的时候,都不知道学了多少遍了。
现在还是以养好身体为主,不然学得再多,倒时眼睛看不清楚,也无法参加科考。
正想劝慰公子两句,就瞧见陇西来的那位王姓医师到了,看来又是来给公子施针治疗的。
净植有几分高兴,只觉得治疗得越勤,病就好得越快,遂将手里的伞搁置在桌上,去迎接王医师。
王方齐不过四十余,又学医道,保养得好,看上去极其年轻温雅,他先请裴殊观躺上床,然后将带来的银针在床边小几上布置好,最后将裴殊观眼上的缚眼白绫给取了。
就开始给裴殊观施针。
第一针落在眼眶之下的晴明穴,第二针落在眼眶外下孔中的四白穴,第三针......
他动作虽快准狠,但也知眼周脆弱,有些穴位扎进去还是很疼的,但是裴殊观平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竟是连眼睫都不眨一下。
朝瑶推门而入,室内宁静,她只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桌上的伞,不管裴殊观究竟因何收下,心里也不免难受。
就像是自己天天去拿鸡腿逗弄屋外的流浪小猫,小猫非但不理睬,不但张牙舞爪的抓伤了她,还对他人给的面包碎屑非常感兴趣。
朝瑶怎能不气?
她都要气死了!
经过房中檀木隔段,进入里间,经过拐角时,窗户洒下来的光正好落在朝瑶娇美的脸上,更衬得她明艳。
净植转头瞧见朝瑶和赤虎,不免心底一惊。
房间里很静,静得只有朝瑶和赤虎的脚步声。
朝瑶看见医师正在给裴殊观施针,他在暖阁,穿得素净单薄,只一头绸缎般的墨发显得他奢贵精致。
纤长睫毛轻阖,或许是这几日养得好,嘴唇透出淡淡的如樱花般的粉。
瞧见他正在治疗,朝瑶暂时压抑心底怒火,并未发作,谁知她不发作,到还有人想要发作她!
“殿下终于回来了。”
——朝瑶只听他闭着眸,悠悠道,腔调尤其咬重‘终于’二字。
朝瑶听他弦外之意,分明是还没气过,要找她讨要说法。
可那日明明吃亏的是她好吗?
那么用心安慰他,也没有得到他的回应,还被他咬了一口,现在想起来,肩头都还在痛。
说到底,舒服的人只有他一个人罢了,朝瑶可是连衣服都没脱。
就算要攻略,朝瑶生气了也不会一味的委屈自己,尤其是现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情况,心中更觉委屈。
掰着手指,不免有些阴阳怪气了起来,
“可不,爱慕裴公子的人,如过江之鲫,我再不回来,晚点就要喝上裴公子的喜酒了。”
“反正我现在一穷二白,也养不起你,不如我也不争了,高高兴兴看着你与那玉明县主成双成对可好?”
朝瑶之前虽然会因为‘吃醋’在裴殊观面前怼人,但对他从来都是笑脸相迎,不会说太多话让他难堪。
朝瑶这带着针对性的话一出口,裴殊观一时脸有些泛白,猛地睁开眼,那双如水墨般的眼,在阳光照射下呈现出琉璃般的透亮,极其漂亮。
或许是因为才施过针,他看清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只看见一袭红衣靠在博古架边上,歪歪扭扭的站着,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既明艳又慵懒。
还有身侧拎着东西的侍卫......
视线很快便又模糊起来,想起朝瑶方才的话,不免有些生气,他心底知朝瑶并非真心十分爱慕他,但也是一直哄着他,未曾说过重话激怒他。
宣平侯府一事,他是知朝瑶绝计不会选他,只是拿名声作伐,想赶紧脱离她的掌控,并不是非逼她决裂。
她如此选择,现下又因此对他有情绪,说话夹枪带棒,连在他面前装模做样都勉强。
既然如此,又何必选他。
裴殊观一时觉得索然无味,温和的嘴角扯平,气质变得冷然起来。
别过头,不再面向朝瑶那边,眼周扎的银针都伴着眼睫在颤,喉咙有些发痒,又有些想咳,但仍忍着,傲然道,
“净植,送客!”
送客就送客。
朝瑶心底正气呢,也不想和裴殊观墨迹,带着赤虎转身就走,正好打道去瞧朝域和顾廷芳。
“诶...”
净植有些期期艾艾的应了声,这俩见面就吵架,一吵架他就受气,仔细想来,不免有些心疼自己。
送走了朝瑶,净植转身回暖阁,还没踏进去,就听里面声音再度穿来。
清高孤傲,要与朝瑶决裂一般,
“把殿下送的东西一同送回她的别苑,若她不收取,就一并处理了。”
嗯?
净植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
殿下哪有送东西.....
只大包小包拎着东西去瞧七皇子殿下和顾先生去了。
可这话他哪敢和公子说,只更加期期艾艾的回了声“好...”
然后扭头找了个暖和的地方,坐着生闷气打发时间罢了。
第29章 再探
净植为了不让事情暴露, 扫了公子的面子,在外面坐了好一会儿才回去。
推开暖阁大门,公子已经针灸完毕, 坐到了正殿的矮榻上,应当是准备学习, 净植正准备去帮公子磨墨,就瞧见了饭桌上的那把做工精良的油纸伞,这把伞在外殿进内寝的必经之路上。
净植看着这伞,又想起殿下方才无故对公子发脾气, 一时之间,好像顿悟了什么。
——应当是吃醋了。
净植拿着那把伞, 转头有些窘困的摸了摸鼻子上不存在的灰,轻声询问裴殊观, 这个东西应该怎么处理。
就算公子要留下来, 也最好放得隐蔽些, 不然让殿下瞧见,心里堵得慌,天天找他们麻烦。
正想着呢,就听矮榻前端坐那人, 波澜不惊的开口,
“来替我磨墨。”
他好像完全没有将那把伞放在心上, 也不甚在意这是那玉明县主放在心尖上珍藏的东西, 随意道,
“拿下去处理掉,以后不要让我的东西落在别人手上。”
一事闭一事了, 裴殊观不想别人拿着他的东西,更不想她们拿着他的东西来痴缠他。
因从伞起, 果从伞终,收回这把伞,他与那周流玉再无因果。
公子一说,净植陡然想起了这件事。
那年花朝节,他随公子出城游湖,原本好好的天气,不知怎的突然下起了雨。
好在公子思虑周全,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当然就要比公子更周全些,才能避免出差错,所以时常在车厢里准备着两把伞。
那日公子正在亭中,外面风雨渐起,净植遂回车厢拿伞,不知怎样想的,可能是习惯了准备得周全一点,就把两把伞都拿上了,回到亭中的时候,却突然闯入了一个躲雨的小小姐。
小小姐被风雨打湿了额头的碎发,一袭春衫也被打湿,有些贴身的粘在身上,她的婢女们站在身前替她遮掩。
有一眼尖的婢女,瞧见他拿了两把伞,立即转头与她家小姐诉说。
周流玉从一进雨亭,就注意到了坐在小案前的白衣公子。
裴殊观那时候年纪更小些,但面容上已经隐约有了惊人的迹象,尤其是眼角那颗浅褐色的痣,眼睫微微向下垂之时,便潋滟得动人。
周流玉有了与他说话的契机,立马上前借伞,她用手将自己环抱,以免露出丑态,眉黛青颦,梨花带雨。
瞧见公子停顿片刻,站在裴殊观身后的净植还有些犹疑,就听公子让他将伞给那位小姐,然后随他转身而去。
现下想起来,公子应当是不愿与那女子有过多言语吧?
可是,净植拿起这把伞,完全不见使用的痕迹,甚至还新覆了桐油。
它的上一任主人将它保管得很好,期待着今日的归还。
但那流玉小姐,可能也没想到,还回来,会是如此结果,这把伞,即将与府里的杂物为伍,一同在暗无天日的阁楼落灰、直接被下面的小厮丢掉,又或者被他们捡回家用。
——总之,与公子再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