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植心中微微叹息,但公子既说了话,他也无法阻拦,只是心中微微有些不平罢了。
而且说起来,他也没有什么阻止的理由,也不愿见到过多的女子纠缠公子。
仔细想想,公子的处理方法,好像也无甚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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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要到腊月底,天气越发寒冷,朝瑶从府里带出来的东西,已经不够用了。
尤其是碳,她每月俸禄里都有定额,其实那点碳,光供裴殊观的暖阁都不够用,还得额外买。
但是上好无烟的银丝碳在冬日,可是达官贵人眼里的抢手货,甚至一度炒到五两银子一斤。
而且,这里的碳几乎都是官卖,银丝碳紧缺,只供达官贵人,且每人都有份额,朝瑶没有门路,她和朝域两个人的份额,养一府,根本就不够用。
裴殊观那里暖阁日夜要用,文风苑上课也要用。
还有朝域,朝瑶自己做的决定自己承担后果,总不可能亏待了他吧?朝域日夜要用。
顾廷芳晚上辅导朝域的功课,也要用。
然后其他时候,其他人,就可以用稍微劣质一点的碳。
所以算来算去,算到朝瑶这里,完全没有了好碳给她用,她租住的城南小苑,不说整日烟熏火燎吧,但人进去,总觉得闷得慌。
朝瑶一天天的,都被闷得没有精神了,但是快要过年了,外面倒热闹得很。
赤虎传来消息,说固国公府,已经在准备给裴书安加冕世子了,等府中族谱一上,裴书安就要和朝华定亲了,这消息近日传得风风火火,算得上汴京最大的八卦了。
可这也意味着,固国公府,彻底放弃裴殊观了。
——裴殊观走那一招险棋,非但没从她手底脱身,还失去了原本属于他的世子之位,被家人所抛弃。
朝瑶时常想起来。
一时觉得自己惨,摊上裴殊观这么个冷心冷肺的攻略对象,还差点死掉。
一时又觉得裴殊观也挺惨,摊上她这么个做任务不要命的攻略者。
将事情想到头了,也不知谁比谁更惨了。
理智告诉朝瑶,这件事是因为他们彼此的身份掣肘、家族矛盾造成的,往根底里追,就是系统给她的身份造成的。
系统给了她这个家族宿敌的身份,又要她攻略裴殊观,两人在一起,必定需要经历这一遭。
又不是她本身造成的,她不需愧疚。
但事已至此,还是得去走走过场,安慰一下他。
毕竟,裴殊观可不知道她的任务,从裴殊观的角度,可能只觉祸从她起,心中纠结的话,难免不怨怼她。
上次去才忍不住发了脾气,怼了裴殊观,朝瑶这次还未出发,又怕意外再次来临,再忍不住发脾气,裴殊观心底肯定就恨死她了。
遂给自己反复洗脑
——她爱裴殊观,裴殊观爱她!
“裴殊观缺爱,需要爱,要多包容,不要乱发脾气,让他感受到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要给他母亲一般的纵然,要......”
赤虎一进朝瑶房间,就瞧见她在美人榻上缩着抱着脑袋碎碎念,还以为她梦魇了,正准备去将朝瑶叫醒,没想到她猛然睁眼吓了他一跳。
“走!”
“又走哪啊?”
赤虎每次都被朝瑶搞得摸不着头脑。
“回府。”
“去瞧裴殊...不对,去瞧嬷嬷,顺便瞧裴殊观。”
朝瑶这次回去,没有拿什么贵重的礼物,一方面是因为实在没钱了,一方面是要过年了,年味重了起来,就想着不如去京城最好的酒楼,打包一些包好的特色水果元宵,带回去送给大家吃吃,也能甜甜嘴。
到了府中,朝瑶先让赤虎把打包回来的元宵分发下去,又分了一些出来交代芸娘煮好了拿去送给孙嬷嬷、顾廷芳、朝域三人。
还剩了一些,要等她看完孙嬷嬷后煮好,由她亲自拿去送给裴殊观,以表安慰。
但没想到,朝瑶是下午时分到的,看望孙嬷嬷的时候,芸娘将煮好的元宵分别送到三人处,朝域和顾廷芳正好在一起,朝域听说姐姐回来了,非要吵着来见她。
顾廷芳自然无法违背皇子的意愿,遂带着朝域来倚芳楼寻她,朝瑶父亲虽然有好几个私生子,但朝瑶和他们是敌对关系,互相并不熟悉,那些弟弟妹妹朝瑶见过,觉得也不如朝域可爱。
近来年味越发的重,家家户户团圆,朝瑶瞧见这个便宜弟弟,心下也是有几分开心的,遂抓了两颗桌上盘子里的盐渍蜜饯给他吃。
孙嬷嬷被这喜气带起来,精神头也好了很多,四人凑在一起聊天,一人说两句,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了。
朝瑶遂让人准备了席宴,四人在倚芳圆一同用晚膳,热闹得和除夕团圆夜一样。
裴殊观下课,从文风苑走出来,因为新年渐到,公主府上下都挂了红灯笼,但气氛却十分寂寥。
裴殊观继续往前走,他每日上下课的路,记得出门的门槛有些高,要小心被绊倒,记得向前走五十步,是第一个路口,要往右转,再走二百三十八步,穿过一个走廊,又要往左走......
直到走到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这里的灯笼格外的亮,到和他记忆里有些差别。
净植瞧裴殊观侧头向倚芳楼瞧去,想起今天下午的时候,公主分发下来积香居的元宵,暖阁里的侍卫丫鬟,包括他,每个人都有,可是公子没有。
现下殿下还这倚芳楼里热热闹闹的有人陪着吃饭,可是公子什么都没有。
心底想着,就不禁有些心酸了。
固国公府要立世子结亲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偏偏还选在这个时候。
殿下将公子留在府里后,也不搭理公子,原来还会每日来陪着吃吃饭说说话,现下直接搬出去了,理也不理,一见面就是吵架。
连每人都有的一份小小元宵,都不肯给公子。
净植越想越替公子委屈,想着等会儿把他那一份元宵煮了,给公子端去,谎称是殿下送的,公子不吃的话,倒了解解气也好。
裴殊观似乎也听到了楼里传来的明媚张扬的笑声。
清癯身姿伫立一瞬,面色并无甚么表情,转身离去。
第30章 揉药
朝瑶一时聊天起了兴致, 竟聊到了戌时过,虽然对她来说漫漫长夜方才开始罢了,但对于作息规律、有常有节的裴殊观来说, 都快到他就寝的时间了。
眼瞧着来不及,她先让芸娘去将元宵煮了, 快些端过来,而她自己则是怕裴殊观先行睡下,去寻他去了。
但怎料却扑了空。
不系阁内虽然有护卫戍守,也点起了昏黄的小灯, 不像是人跑了的样子,但裴殊观和净植均未在阁内。
朝瑶不免感到狐疑。
那守门的护卫长玄蛇瞧见朝瑶来了, 立马迎上,很有眼色的告知了朝瑶裴殊观现下的位置, 还特别强调, 他派了护卫前往一同看护。
只是, 朝瑶听到那个地点,心底却有些奇怪。
裴殊观大晚上的跑公主府的小河边干嘛?
难道又在预谋什么想要离开......
冬日寒风猎猎,朝瑶站在阁外,只觉寒意侵体, 裹紧身上的裘衣,迎着冷风去寻裴殊观。
河边, 裴殊观立于岸上一个低矮的豁口, 他身上仍然是一单薄的孔雀翎大氅, 身前领口缀了深蓝色的狐裘,亦是他在江南的旧衣。
手里拿着一盏河灯, 灯芯摇摇。
他身周的净植和护卫都提着照明的大灯,只有他手捧一盏河灯, 那盏昏黄的河灯,照亮了他半张脸,有些如梦似幻的意味,不知道是不是晃眼而过,他脸上有些悲寂伤心的模样。
河边湿气重,晚上也渐渐起了些雾,他的手和脸都被冻得有些泛红,清癯的伫立在那里,寒风催动他的发。
可能实在是太冷了,有些控制不住的咳了几声。
裴殊观身侧的净植和护卫已经注意到了靠近的朝瑶,正欲开口问好,朝瑶却使了个眼色,手指放在嫣红唇前做噤声的姿势。
裴殊观不知道在想什么,忧思过重,罕见的没有注意到她,朝瑶赶紧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迅速躲进了裴殊观的怀里。
他没来得及准备,亦看不见,身侧就是河道,没有退路,朝瑶突如其来的冒犯让裴殊观不由得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好在朝瑶伸手抱住了裴殊观,有些颤颤的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裴殊观浑身寒气,只觉一股热风扑面而来,一瞬间有些僵硬,随之而来,就想挣脱。
朝瑶却不依不饶,想到今天的来意,执意要和他亲近,朝瑶信奉的可不是什么柏拉图式的爱恋,她喜欢炙热的爱。
觉得越喜欢一个人,便越想与一个人接近,尽管是装模做样,也要遵循自己本心去演。
越是真心流露,便演得越真。
之前也不是没有偷偷摸摸的做过拉拉裴殊观小手这些事。
除此之外,这种行为,对于朝瑶来说,更是一种试探,而现下也是为试探经宣平侯府一事、极乐第二次发作后,她现在在裴殊观心底地位如何。
毕竟这两次,朝瑶觉得自己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极致。
将他空余的那只手牵进自己的裘衣,攥进掌心,与他更加亲密,柔声哄道,
“阿殊勿动,我好想你,一会儿便好了。”
她的头顶抵着裴殊观的下巴,张口说话之际,吐息便打在裴殊观脖颈上。
裴殊观身体越发僵硬,鼻尖有朝瑶身上的味道,虽然两人那日的确有更为亲密的事情,但那是在他意识不清楚的情况下发生的,他现下对朝瑶的亲密接触,仍然抗拒。
“不必如此。”
挣扎着将朝瑶揣进怀里的手收回,但朝瑶仍不肯放手,无论裴殊观把手放到那里,她都要牢牢地牵着,但好在裴殊观终于挣脱了她的怀抱。
朝瑶见他无法挣脱她的手,纤长手指反而得寸进尺的撬开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站在他身侧,攀附着他的臂膊。
裴殊观一手拿着灯,一手被朝瑶掣肘着,又瞧不见,完全无法挣脱。
本想出声开口让朝瑶遵守些男女礼节,但转念一想,朝瑶对他做的哪件事又遵守过男女礼节?
心里明白说不动她,话到了嘴边,冷硬的变成了询问她的来意,
“殿下怎么回来了。”
想起这件事,朝瑶这次是打定主意要将裴殊观哄好,以免裴殊观因为固国公府要定亲的事情与她生了更深的芥蒂,便柔声道,
“我前两日想你,本意来看你,却和你发了脾气,回去想起来,心中越发觉得愧疚。”
愧疚?
裴殊观想起方才在那楼边听到的明媚的笑声,心底不禁发出一声冷笑。
朝瑶凝眸瞧他,也觉得他不太相信的模样,手里将他的手更攥得紧些,不依不饶的继续道,
“我是吃醋了,你收了那玉明县主的东西,我心中觉得委屈,一时控制不住才如此,阿殊大人大量,不要与我小女子一般见识?”
“我没收她的东西。”
裴殊观闻言,面色仍然不善,但好在态度缓和了一点,手里的灯摇摇欲坠,裴殊观出言提醒朝瑶,
“殿下能否先将我放开。”
朝瑶这才注意到那盏河灯,瞧这裴殊观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些悻悻然的将裴殊观放开,问道,
“这是何意啊,怎么大半夜的跑这里来放花灯?”
旁边的净植原本看他俩亲密,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回避,可乍闻朝瑶此声,一时惊得发颤。
这河灯怎可与花灯相提并论?
再说下去,公子应当要不高兴了,遂出声提醒朝瑶,
“殿下,今日是我们公子生母的忌日,所以公子出来放灯,来悼念先国公夫人。”
朝瑶闻言一时诧异,惊觉自己又说错了话,不免有些讷讷。
果然,现下瞧着裴殊观,面色也不像太好的样子,还有些疲惫的痕迹,朝瑶原以为是生她气,才一直冷着脸对她,没想到人家在这里悼念亡母,她却跑来痴缠。
一时之间,动作都要规矩了许多,也不敢再歪歪扭扭的靠在他身上了。
想起国公府那边近来热闹不凡,又是要立世子又是要结亲的,裴殊观却被锁在她府里悼念亡母,那国公府,好像也没人记得这件事。
一对被国公府遗忘的母子,他心底应当不是滋味吧?
瞧着裴殊观的冷然的脸色,朝瑶捧过他手里的河灯,强装热络道,
“既然如此,那我与阿殊一同悼念夫人?多一个人怀念,夫人也会多一分开心。”
——她不会喜欢你的。
裴殊观心底本想着这句话,毕竟,国公夫人只喜欢让她有脸面能得夸奖的孩子,她连他都不喜欢。
但话到了口,仍没有吐出。
他待人有度,亦不会交浅言深,既不习惯说叫人伤心的话,平日里也笑盈盈的瞧着别人,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在朝瑶面前理智崩溃时的几番失礼发泄,已经是极限了,他现下意识清醒,决不可以出言顶撞。
遂转过头,修长脖颈上的美人筋隐隐作现,冷然道,
“公主请便。”
虽然不像是多愿意的样子,可到底是没拒绝。
朝瑶这个人,平时虽然是心高气傲了点,但也能伸能屈,硬的时候特别硬,软的时候又特别软,还贼会给自己找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