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巴缠着裴殊观一起放了灯,又说了许多好话哄他,时不时也踏过他的警戒线,说些暧昧不清的话。
虽然也瞧不出他因此有什么情绪,但到底也没生怒。
朝瑶知晓裴殊观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的性格,心底估摸着,应当是有点用处的,毕竟,刚才撞进他的怀里,也没见他有多生气。
两人放完了河灯,芸娘这才提着装元宵的食盒姗姗而来。
朝瑶接过那食盒,又立马要说话抬高自己,表示自己对裴殊观的关心与重视,
“我平日给你送东西你总不要,放在那里当摆设,吃点元宵总可以吧?”
朝瑶见他没有反应,继续诱哄道,
“也并不是一定要你吃,只是为了想给你吃,给全府都送了。”
“你要是心底不愿意,就想着并不是单独要送给你的,是全府都有的。”
朝瑶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窘迫买不起昂贵礼物的情况,化解成了一番沉甸甸的心意,
“现下天晚了,正好吃了垫垫肚子好睡觉。”
净植瞧见他那耿耿于怀的元宵也一并反应过来了,原来不是没给公子送,而是要煮好了单独送过来,加上朝瑶此时对裴殊观的温柔讨好,他一时忍不住对朝瑶好感大增。
公子还没下令呢,他就上前接过了那元宵。
这河边太冷,雾气又重,呆一会儿就冻得受不了,尤其是裴殊观穿得也不够厚实,自从坠崖之后,摔到了根本,濒临死亡,身体差了好多。
元气短时间养不回来,现下河边寒气一侵,他的腿就忍不住隐隐有些痛,摔到了骨头,不过三月,皮肉上好了瞧不出什么了,但里面新肉在发芽,骨肉里仍疼得不行。
朝瑶瞧出了他的不对劲,连忙上去扶他回暖阁。
暖阁地下长时间烧着碳,就算是裴殊观不在,也要烧着以备不时之需。
朝瑶一进去,就觉得暖阁冲散了她浑身的寒气,而且不像她近日烧的廉价碳,一进去就一股闷热的味道,这里热度适中,很适合病人休养。
朝瑶和裴殊观身量不一,腿长不一,迈的步子也不一,裴殊观被她摇摇晃晃的扶着,一时之间,根本分不清往哪里走,要走多少步,这种不安的感觉让他的心也随着腿上的疼痛焦灼了起来。
直到被朝瑶放到美人榻上,心才有了一种落地的感觉,净植转身去寻找医师,朝瑶也从里间摸出了医药盒,将那红花油拿出来。
回头去看裴殊观,他可能疼得厉害,眉头微微皱,神情也有些痛楚的痕迹,但可能是习惯了忍耐,整体瞧着,倒像是个没事人。
“我先给你揉揉?”
裴殊观虽然看不见,但也下意识的抬头,她怎会揉?
朝瑶好像看出来他的疑惑。
本想开口说自己小时候摔过——之前住校一段时间,有次给摔了,天天去医院太麻烦了,疼的时候就自己揉揉。
但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来,她现在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奴仆前呼后拥,就算在乡下庄子也有好几个奴仆跟着照顾,又怎么会自己做这种事。
有些答不上来,也不敢随意在裴殊观面前胡诌,想着自己技术也并不多好,揉起来也是乱揉,只是将药油摸干为准。
然后便又开始张嘴哄人,
“我虽不会揉,但也不忍看你痛苦,不如让我试试,如若太疼就作罢?”
裴殊观没有答话,他小时候读过一些杂书,医术方面的也读过一点,在救人治病方面,对男女之防,稍微放得开些,但也觉得,这疼也还能忍忍,不是很有必要。
朝瑶却不管他,见他没有出声拒绝,为表亲切忧心,就直接上手了,她也挤上美人榻。
裴殊观斜靠在美人榻上,朝瑶找准位置端坐上去,将裴殊观的腿横放在自己身上,方便她操作。
但是她动作实在有些不知轻重,引得裴殊观闷哼一声,纠结的眉头更加忧心。
朝瑶脱了他的鞋袜,将裤腿往上拨,直到发现那疼痛的源头,他一只腿的膝盖下方高高肿起,他皮肤白,那里显得红肿不堪。
红花油缓缓倒在手心,朝瑶揉开之后,就将手覆了上去,一双手白嫩,又覆了油,在裴殊观的膝盖上缓缓揉搓。
可到底还是痛的,裴殊观额头已经起了些冷汗,努力平静面上的表情,别过头去不看,只眼睫有些颤颤。
他膝盖下方肿起是因为有些积液,朝瑶立志要将那积液揉开,动作便越发重了起来。
抬头去瞧裴殊观,见他面色无异,一如寻常,连方才她察觉到的痛苦的痕迹都没了,只是惨白得厉害,额头濡湿,冷汗沾染了墨发。
知道这人内敛,能忍则忍,可能不想让人知晓他痛苦,现下便越发装得淡然,什么都不轻易表述出来。
“痛的话就呼出来,五感乃身体本能,我以前伤心难过时,还经常你面前哭,并不觉羞耻,你呼痛我定然也不会嘲笑你。”
嘴里说着安慰的好话,朝瑶却更坏心眼的越来越用力的揉搓起来。
努力将那积水熨开的同时,一双潋滟的美眸瞧着裴殊观,迫不及待的想听他呼痛的声音。
说着不笑,但若裴殊观真呼痛,她定要在心中狠狠嘲笑才解气!
谁让他装作一副不染尘埃的仙子模样,高坐着瞧她为追求他,在他面前苦苦挣扎,陷入爱欲的旋涡。
但裴殊观到底没呼痛,听完朝瑶的话之后,只有些怔愣,他已经习惯了忍耐克制,不出一点差错,方才强装面色无异,几乎是本能。
他们都要他端正雅洁,从来都没有人告诉他,他可以呼痛。
朝瑶为了瞧裴殊观呼痛,越发努力的揉搓起来,可是那积水都揉开了也没见裴殊观呼痛,只脸色苍白羸弱得不行,不免有些意兴阑珊了起来。
好在医师也及时赶来,朝瑶可以不再出力,她对自己今天的表现也尚算满意,也就没有扭捏的要留下陪他看伤、哄他睡觉此类的行为。
在裴殊观说出那一句夜深了,殿下不宜久留的时候,朝瑶强忍心中的欢快,勉强应承后,然后飞速告退。
而裴殊观这边,医师看完伤,敷完药,再喝完药,夜已经彻底深了,净植这才想起来朝瑶送的那一碗元宵。
应当是冷透了,吃不了了。
再说,公子也不一定会吃,正思忖着怎么办,然后问出了一句,
“公子,这元宵已经冷透了,您不吃的话,奴才就端出去倒掉了,您要吃的话,奴才给您新煮一份?”
裴殊观闻言,想起今日傍晚下课,思绪过重,又要去河边按旧例为母亲放一盏灯,竟是没有来得及吃晚饭。
现下也是有些饿了,抿了抿唇,轻轻道,
“我有些困了,你把这碗拿去稍微热热吧,新煮太费时间。”
净植闻言应好,赶紧端去厨房灶台上热着,本没觉得不对,可倏忽又想起公子从不吃二进锅的食物。
想着想着,一拍脑袋,只觉得公子定当是饿坏了,赶紧温好给公子送去。
第31章 搬回
裴殊观又做梦了, 梦境片段零零碎碎。
先是漆黑床底,与他近在咫尺的床板之上,传来两人闷哼倒床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 两人下了床,陌生男人将女子放在了裴殊观平时学习的书案上。
裴殊观在床底, 微微侧头,便可以看到这一幕。
平日里高雅端庄,对他要求甚高的母亲,表情上再没了平时对他的冷漠与严苛。
一股惊人的战栗从肚腹传来, 不知为何,裴殊观看见母亲此时的表情, 是僵硬得几欲作呕。
他想叫却又叫不出声,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 他浑身僵硬得不能动, 耳边声音渐起, 将他拉入地狱,根本无处可逃。
就在精神紧绷到极致时,画面一转,来到了公主府的暖阁。
朝瑶俯身而上, 脑海里的记忆仍未褪去,他僵硬痛苦得不行, 活像一只失控的木偶般, 挣扎着就要将朝瑶狠狠推远。
泪已经颤抖着流出, 但他却没有意识到,只心底机械般的抗拒, 无法释怀,无法缓解, 这样的行为让他感到无比恶心。
可是这个梦里,既没有那温湿粘腻,让人恶心的气味,也没有旋绕在他脑海久久不肯离去的属于他母亲的声音。
朝瑶靠近,是梅花的清香,是细心的安抚,是小心翼翼的动作间的怜爱。
在她的安慰下,紧绷的身体渐渐松懈了下来,噩梦般的记忆也随之远去,热气上涌,浑身战栗。
与记忆中不一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在朝瑶构建的这个梦里,缓慢下沉。
随着最后的战栗,他从梦中惊醒,有些急促的吐息着,梦里的感觉似乎还未完全褪去,裴殊观坐起身来,等那感觉褪去。
室内昏暗,他亦看不清楚,无法分清白天还是黑夜,遂轻声唤净植,
净植一般睡在暖阁侧边的小耳房守夜,公子一拉床侧的绳,耳房的铃铛就会响,他就会以此前往探看。
而此时天色刚好蒙蒙泛白,差不多到了净植起床穿衣的时候,听见铃铛响起,净植赶紧收拾好去瞧公子发生了何事。
却见裴殊观端坐在床上,漆黑的双眸有些湿气,唇色洇红,连脸上都有些潮红浮现。
净植瞧他觉得他有点像发烧的样子,因为他不舒服才摇铃叫自己,匆忙的欲要伸手覆他额头查看,若是发烧,则好赶紧去请医师,却被裴殊观侧身躲去。
他张口询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是卯时三刻,快到辰时。”
净植小心翼翼瞧着裴殊观,见他面色不算太好,便建议道,
“公子,昨日受了风寒不舒服,今日不如休息一日,明日好了再去文风苑?”
“不用,我还好。”,裴殊观本欲掀开锦被下床,又想起昨日左腿敷了药之后并未穿亵裤就睡,方才的战栗弄脏了锦被。
其实他并不是第一次如此,十四岁的某个闷热的夏日,热风席卷全身,冰块也无法降解室内的高温,他早上起来突然发现弄脏了亵裤。
他对此事无感,事发只觉得厌烦,本想喝点汤药根治,却从医师那里得知这是正常生理现象,无法医治。
裴殊观不是庸人自扰之人,既知是无法规避的正常现象,所有人都会如此,他不是圣人,不能免俗,便也看淡了几分。
加上他平日里清心寡欲,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一年当中也只是偶尔。
醒了处理干净便可,也没什么可恼的,但是做梦如此,还是第一次。
想起昨日的梦境,裴殊观拧起好看的眉,他虽经常会梦见儿时的恶魇,但从未做过如此迤逦的梦。
心下有些诧异,但也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
腿上正敷着药膏,无法沐浴,裴殊观唤净植打来一盆热水,处理干净之后,穿戴整齐前往文风苑上课。
谁知朝瑶已经坐在暖阁正殿会客的地方等他。
——昨日她随裴殊观去放完河灯又给他按摩小腿,弄得太晚了便没有回城南小苑,宿在公主府的正殿,今早特地在裴殊观上学之前逮他,就是来专程和他告别。
而裴殊观瞧见她,几乎是不可自抑的想起,他方才在与外间仅仅一个檀木博古架间隔开的里间处理身体。
虽然里间外间随着结构错开,但站在特定的角度,若向里看的话,只有些珠帘玉串遮挡,一瞬间有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朝瑶瞧见他出来了,立马起身,开口唤他赶紧一起来用早膳。
裴殊观左腿还有一点隐隐作痛,但他一贯忍得,加上仪姿独绝,缓慢向朝瑶走来,竟看不出什么不妥之处,只觉得他今日嘴唇有些红。
“殿下。”
裴殊观轻声唤朝瑶。
“还没吃呢吧?”
朝瑶起身扶他,柔柔的整个身子都挨上去,
“今早就不吃小厨房做的东西了,我出去住几日,城南有一家小店的馄饨特别好吃,是用他们熬了一天的骨汤吊的,我想给你也尝尝,今早起来就唤赤虎去买了。”
“但那馄饨不肖元宵,可以买干的拿回府来煮,必须要店里的高汤,赤虎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所以这次就只给暖阁的人买了。”
“也不单给你一个的。”
朝瑶小声诱惑,拉着裴殊观的手摇摇晃晃,声音甜蜜,
“尝尝?”
虽然朝瑶嘴巴上悄声邀请着,但实际根本就没有给裴殊观选择的余地,直接吩咐小厨房早上不用送饭菜了。
那桌上现下就两个温着的汤碗,一碗是馄饨,另一碗还是馄饨。
此时当着朝瑶的面,公主赏赐,也不能硬气的说不吃。
裴殊观在朝瑶半扶半揽的情况下坐下凳椅,有些无奈,偏偏那人还嫌不够,非将自己的凳椅也扯过来,与他肩靠着肩的坐在一起。
裴殊观向旁边挪了挪,现下毫不怀疑,如若见他不肯吃,朝瑶的下一步举动就是拿起汤勺递到他唇边非逼着他吃。
有些迟疑的捻起汤碗里的勺子,裴殊观舀起一只馄饨送进嘴里,缓慢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