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夫子也瞧出了他的不对劲,但也没往其他地方想,只以为他是生病了,中断课程,让他赶紧回去休息。
回去的路上,裴殊观都有些踉跄,不慎撞到东西,眼睛看不清楚,颀长身姿险些摔倒在地,还好净植扶得及时。
在被净植送进净房的那一刻,裴殊观病容洇红,呼吸喘喘地把着门,警告净植,声音像碎冰划过喉咙般嘶哑,
“勿要告知殿下”
——上次毒发之时的情况,已经让他足够难堪,现下身体里热浪翻涌咆哮,毒性更重。
裴殊观厌恶自己难堪的模样,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难堪的模样,他迷糊混乱之际,不堪的反应只怕比上次更甚。
“可......”
净植面对裴殊观的要求有些犹疑,他们现下居住在公主府邸,服侍的仆人也都是公主的人,这还才傍晚,就吩咐厨房烧一桶不冷不热的温水,这真的能瞒住公主吗?
可是瞧着公子病白的昳丽面庞上有了不正常的潮红,尽力克制,把着门的手都快要纠结陷入,深觉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于是快速将公子送去了净房,剥脱了冬日的繁重服饰,将公子扶进了沐桶,然后转过头去,不敢再看此时的绯丽场景。
可今日不知怎的,今日这毒,无论再水中泡多久都像不起作用似的,公子的呼吸声越发浊重。
可公子体弱,实在是不能再泡下去了,这冬日寒冷,为了镇静,泡的水也冷,再等下去,毒还没退,人已经没了。
“公子?”
可里面,已经没有回应传回。
净植着急坏了,赶紧入阁,却瞧见公子已然意识不慎清楚,一双盲眼颓然的睁着,浑身紧绷,指甲已经在木桶上拉扯出了划痕,指尖被木刺划破,有鲜血流出。
净植哪敢再让公子呆在这里?
等他意识全无,栽进浴桶淹死都有可能。
赶紧给公子裹上外衣,背他回房,就净房到暖阁这点距离,净植都感觉公子在他身上冻得发抖,更别说大冬天在冷水里泡着了,便赶紧往暖阁内跑去。
但一推开门,却瞧见了阔别已久的殿下,朝瑶坐在暖阁的床前,一头秀丽长发并未盘起,目光直接忽略他,落在他背上的公子身上。
净植把着门的手有些颤,想起宣平侯府上,殿下疯魔的样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可身后的公子已经浑身抽搐了起来。
“你把他放下吧。”
朝瑶站起身,满头秀发披落,向净植偏头指示,然后向前几步,拿起带来的香料,倒进香炉,焚起香来。
公主命令,净植不敢不从,可又实在担心,不过十米的距离,几乎是一步一顿。
朝瑶抬头瞧净植,一双凤眸水光潋滟,有些不耐烦他的磨蹭,十分不知何为羞耻的开口,
“如果你不想走,可以留在这里看。”
净植浑身一抖,他哪敢看啊?
侧头向背后的公子望去,吐息之间,只觉艳光瑰丽。
如果今夜这毒不解,恐怕是熬不过去了。
心绪稍微冷静下来,想着公主虽然疯魔了一点,也算是将公子放在心尖上,不会伤害公子。
瞧着公主不耐烦的神色,净植将公子放下,留下些公子中毒没有意识,等会儿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往殿下不要生气之类的铺垫话语,逃似的跑了。
炉香已经点好,有清新荷香飘散,这安神香,是朝瑶专门找人配制,有舒缓身心之效,朝瑶又将香炉盖子盖好。
回首去看裴殊观,他微垂的病容泠泠生媚,唇色洇红,这才发现,无论他平日里端多高的架子,现下看起来,也不过是个青年。
朝瑶拿起木架上一方棉帕,轻身前往,她拨开裴殊观额前碎发,将他打湿的头发拨弄在一侧,就刚才从净室回阁,他打湿的头发已经起了细碎的冰,朝瑶轻轻擦过,碎冰很快剥落。
似乎感觉有人靠近,裴殊观的意识清醒了一些,盲眼不安的看着朝瑶,经过前段时间的施针治疗,他已经能看出一些轮廓。
模糊的,柔美的,女子轮廓。
他更加不安的挣扎起来,那些令人作呕的绯靡记忆又浮现在脑海,裴殊观身体弓了起来,浑身僵硬,用尽全力反抗,僵硬得像一个木偶,挣扎着将朝瑶推开。
被浴桶木刺划破的手指,混乱中舞了朝瑶一身血。
这次朝瑶却没有发怒,她很平和,甚至做好了裴殊观呕吐在她身上的准备。
好在那安神香似乎起了作用,裴殊观手软脚软,没了多余反抗的力量,挣脱了双手之后,只扭曲的抓住被褥,向床内侧躲去,喘息声不断传出。
朝瑶知道他身中此药情难自已,想起前些天他给自己造成的难堪局面,也很想看他在自己手底不安的扭动身子,最后因为实在受不住,哭出声音来求她。
但是......
想起他幼年的阴影,以及现在如此紧绷的状态,朝瑶只能将那点子小心思打碎了往肚里吞。
盯着眼前绯丽的景色,朝瑶也就略做心里预设,然后细细密密的吻落下,从额头、鬓角、再到唇角、耳侧,冰凉的,不带情/欲的吻。
最后是他的一双眼,冰凉的唇瓣落在他的眼上,一触即离,裴殊观眼睫颤颤。
“你若是心中抵触,可以当这是一场梦。”
她拨开他额头濡湿的头发,只觉他浑身滚烫,抓起他一只带着血痕的手,轻轻含进嘴里将血迹舔舐干净。
她知晓他心中介意,给出自己最大的让步,
“你也知道,是人都会做梦,梦里,是否是我,都不重要。”
“我不会再说话,令你生厌。”
裴殊观乍闻此言,一时惊颤,耳中发出轰鸣,挣扎的身体也停顿下来。
朝瑶手指继续向下,俯身而去,凑在他身侧,用吻更加温柔的安慰。
朝瑶今日沐浴之后才来,并未用任何香薰,也未用任何花浴,可裴殊观仍然闻得出那梅香,但这次是淡淡的,氤漾在他身侧。
裴殊观眼里一片模糊,只看见朝瑶漫天的长发披落在自己身侧,两人抵触在一起,纤长脖颈相交,墨发纠缠。
裴殊观几尽痛苦的一口咬朝瑶肩侧,咬得极狠,直到听到了朝瑶的呼痛也不肯松口,有鲜血流出。
室内归于平静,朝瑶起身,拿起身侧刚给裴殊观擦拭过头发的棉帕轻轻带过手心,转身离去。
翌日清晨,裴殊观醒来时,觉得身体酸软,回忆起昨天发生了什么,面色陡然涨红,阴沉得说不出话来。
连忙唤净植备水沐浴,净植一早就等在外面,瞧见公子阴沉的面色,也知是自己昨晚没有保护好公子,略有些心虚,所以今日就格外殷勤。
告知公子热水早已备好,请他去洗。
裴殊观泡在水中,热浪环抱,又不知怎的想起昨天在自己身上游走抚慰的那双温柔的手,呼吸越发浊重,脸色也阴沉得更加厉害。
伸手抚上自己一双盲眼,朝瑶细密的安慰如跗骨之蛆,白瓷般的肌肤发烫了起来,浮现出细腻的红。
裴殊观自小修身养性,厌恶此事,可她竟然趁他意识不清如此待他。
心中气急,却想陡然起清早起来便未见那罪魁祸首,遂出声询问外间伺候的净植,
“李朝瑶!她在哪?”
——他气得连殿下都不叫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当面问清楚。
净植却被裴殊观问了个哆嗦,想起公主今日清晨的交代,净植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最后扣着门缝无奈道,
“殿下说,她知道把您强硬留在府邸您不开心,但是她绝对没有折辱您的意思,包括昨晚的事情......,也是形势所逼。”
“殿下怕您不相信,又不想放您回去,她说这样你就再也不会见她,为了证明她对您的真心。”
“所以让您留在这里安心养病,她暂时搬出去住......”
净植继续抠门,不敢抬头,想起昨天晚上没有保护好公子,生怕公子迁怒于他,弱弱道,
“殿下今天一早就收拾东西走了。”
裴殊观听闻此话,脸色更加不好,一张如玉雕琢成的脸仿如萃了冰般,连眼角那颗痣都在生气。
心中怒气正盛,可偏偏人走了,昨日的感觉却像黏连在他身上了似的,挥之不去。
指尖也忍不住的发烫,裴殊观伸手重重磕在桶壁,激发起啪嗒水声,或许是怒气过甚,白玉似的脸庞浮现出一层血色,脆弱的眼睫沾着水珠。
“咳—咳咳咳——”
他开始控制不住的扶着浴桶咳嗽了起来,久久未曾停歇。
靠在门外的净植也不甚叹息,这到底叫个什么事,殿下此般行径,和女票了就走有什么区别?
渣女!
他悠悠吐息。
第27章 二更
朝瑶搬出了公主府, 租住进了城南的小苑。
一方面是因为大家都知晓她软禁裴殊观的事情了。
父皇上次让她进宫罚跪,虽然没有处理结果,但也算是表明态度了, 拖不了多久,到时候各方压力一下来, 就可能要将裴殊观送回去,到时候想见裴殊观一面,若他有意避免,那将比登天还难。
朝瑶现在急需和裴殊观缓和关系。
所以所有潜在的隔阂, 以及可能爆发的矛盾,朝瑶都要赶紧清除干净。
另一方面是不想再与裴殊观产生矛盾。
昨晚的事情, 朝瑶知道裴殊观心底不愿,若他醒来, 少不了要生闷气, 朝瑶自己脾气也不是个软的, 再说了,与宣平侯府决裂一事,朝瑶气还没消呢!
到时候如果既出了力又瞧人脸色,心底气闷, 一来二往,免不了发生争吵, 反而得不偿失。
不如趁现在离开, 大家都冷静一下, 等裴殊观怒气泄了,想想昨晚的事情, 他那么聪明,肯定也会察觉她是有意安慰, 并无侮辱强迫之意的。
而且,只是暂时搬出去住,又不是说不回去了。
偶尔回去瞧瞧弟弟,瞧瞧孙嬷嬷,瞧瞧顾廷芳,然后再顺道瞧瞧裴殊观,就可以瞧上三次裴殊观,这也是很正常的嘛。
只是,搬出来,又多了一笔花销。
出来住这几日,朝瑶得了闲,清点起了自己的家当。
宣平侯府不再资助,朝瑶那点俸禄根本就不够她花,年底管家去收的田钿办了两场宴会,一场团圆宴一场生辰宴,现在根本就不剩几个子儿了。
养裴殊观的花销,更是大的吓人。
先别论养病吃药这等必须的,药材和补品,全是各地的精品,什么上等鱼胶、燕窝、人参、天麻之类的,没有了钱,朝瑶几乎把库房翻了个底朝天找出来送去。
就说平日里裴殊观的吃穿用度,那暖阁要用最好的银丝碳,银丝碳二两银子一斤,还得有分例才买得到,暖阁一整日得烧掉一百两银子,一月下来都要几千两。
然后就是他科考读书的花销,请那夫子,朝中大儒,特级名师,一对一教学,每月束脩都得好几十两,除此之外,笔墨纸砚,全是各地的精品,全是钱。
最后便是吃食,朝瑶前段时期才正好派人去江南高薪聘请了名厨给裴殊观做合口味的菜,连着食材都要江南那边快马送来。
虽然这些不是裴殊观自己要的,是朝瑶硬要给的,但朝瑶此刻还是忍不住十分肉痛。
偏偏这些又不能省,养不起还偏要抢来养,这不是闹笑话吗?
金屋藏娇,快藏不起了。
想起自己现实生活中的老爸养小三小四都嫌不够,还想养小五,朝瑶现下光养裴殊观这一个,都头大得不行。
算了,先省省吧,已经年底了,明年的俸禄就要发了。
把面前的账簿一关,朝瑶比较感兴趣自己的即将到手的工资,眼睛一亮,抬头询问一旁待令的赤虎,
“本宫一年有多少俸禄啊?”
李朝瑶从来不缺钱花,所以记忆里完全没有钱的概念,也不知道自己一年有多少工资。
赤虎也知公主窘迫,囊中羞涩,想起那不够公主塞牙缝的几个子儿,伸出了四根手指,摆了个手势给朝瑶看。
“四?”
“四万两啊!”
四万两,朝瑶琢磨着,等明年立了春,断了暖,再省着点,应该勉强够用。
谁知赤虎勉强的摇了摇头,朝瑶瞧他神色,一张娇美的脸皱成了小包子,有些欲哭无泪,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四千两?”
四千两,别说养裴殊观了,她自己都不够用。
如若这世界上什么事情能让朝瑶感到伤心难过,那一定是没钱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