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落了个裴殊观的章。
写了这‘拒绝信’,朝瑶心情这才好些,恰此时,净植进来送药,朝瑶瞧见那一碗颜色浓郁的汤药,直直的捂住鼻子,有些不解道,
“怎么近日还在喝药?”
不是眼疾已经转为针灸了吗?怪不得朝瑶进屋子的时候,就感觉有一股未散尽的草木味将她萦绕,现在细细闻起来,居然是药材的味道。
“上次中那‘极乐’。”
裴殊观随着净植的动作起身,向桌案边走去,解释道,“算算时日就要发作,没有解药,王医师给我开了些稍作缓解的药。”
朝瑶近来,本就有些郁结此事,乍听裴殊观说起,不免心虚,瞧着那碗浓稠得像毒药一样的药,情不自禁的问出声,
“这药得喝几日?”
“此药无法解毒,只有缓解作用,依医师的意思,应当是喝到毒发前夕,这次我独自熬过就好,还请殿下回避。”
朝瑶一听这话,心中犹豫的天平彻底向将药给裴殊观倒去。
毕竟裴殊观现下态度已经缓和,如若骗他再被发现,那真是得不偿失。
遂模棱两可道,
“别喝这药了,我再派人去催催,算算时间,解药应当制好了。”
解药本来就制好了,说这种话,应当不算骗他?
深知裴殊观观察细致,为人警觉,知道这里不能留下去了,朝瑶找了个借口赶紧走了,那药是第二日交到裴殊观手上的。
但朝瑶作为交换条件,只说,汴京的花灯节热闹,要求裴殊观陪她去看正月十五的花灯节。
其实她根本不用以交换条件为饵,因为以她的身份,对裴殊观提出的要求,裴殊观根本不能拒绝,但还是要装模做样的显示尊重他。
裴殊观服下解药,到了那日,极乐果然没有发作。
又终于到了正月十五那日,朝瑶早早就梳洗打扮好,等着裴殊观陪她一起去看花灯。
朝瑶今日穿得格外低调,未着红装,只一袭丁香色长裙,外面罩镶狐裘大氅,腰间别一块莹白色玉佩,头上做了个简单的发型,带了一顶小巧精致的金色发冠,冠上流苏下坠,与墨发相互映衬。
裴殊观则穿一身月白色直缀,外面则是朝瑶见过的深蓝色孔雀翎大氅,头上简单的用玉簪挽了一个发冠,近来养得好了很多,看上去清瘦但不病弱,气质如弦月高濯。
“我们去早些。”
朝瑶从一穿过来,几乎都在公主府度过,已经快无聊死了,现下好不容易去瞧个热闹,自然是要快些。
她大胆的拉上裴殊观的袖口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给他解说,
“你没来过京城的花灯节,不知这节日热闹,积香居会展出一百个精致各异的花灯,猜对灯谜则可获得,去晚了可就没了。”
朝瑶现在是铁公鸡在世了,她那七千多两银子,过了个年,支付了府中佣人的月例以及每年都有的新年赏钱,以及年底一些杂七杂八的账单,现下只剩下两千多两了。
还不知要在这里呆多久,但估计二次变卖家产应当是少不了了。
别家小姐都想方设法的定制精致华丽的花灯,想在花灯节出风头,可朝瑶却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在这种一次性的东西上花钱。
等会儿去赢一盏免费的有个节日气氛就行了。
只要去得够早,以裴殊观的聪明才智,还怕得不到花灯吗?
好不容易到了以积香居为中心的节日会场,朝瑶心情好多了,只是裴殊观太招人。
长身玉立,墨发悬垂,清冷浑然天成,引得人频频瞩目。
街上人多,本来就挤,让他们瞧见了裴殊观,更是往朝瑶身边挤。
朝瑶这次出来,本意就是好好游玩,自然不想让大家知晓她是公主,穿着偏低调,身边也没带护卫,与裴殊观走在街中,就像京城中普通的公子小姐,只是相貌太出众了些。
这些人拥挤过来,一发不可收拾,还差点把裴殊观和朝瑶挤散。
朝瑶连步子都迈不动,一时之间,心底对裴殊观又多了几分怨怼。
心底正吐槽,一波拥挤又至,裴殊观瞧不见,现下又人多,心底隐约生出一股烦躁,唇角越抿越直,已经称得上苍白没有血色,若是净植在,定知道,这是公子极其不耐烦时的举动。
人潮一挤过来,推怂着朝瑶向前,就听见朝瑶的一声惊呼,声音减远,怕与朝瑶走散,下意识的伸手拽住了她的袖口,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跟紧些。”
这些人一个劲往裴殊观身边窜,刚还差点把朝瑶撞飞,纵然朝瑶心底不愿,遂也靠近了些裴殊观,与他肩并肩走在一起。
朝瑶这才发现,裴殊观比她还高蛮多的,她只堪堪到他的下颌,尽管病弱,也能很好的将她护住。
现下是不怕走丢了,可人太多,路亦难走,加上裴殊观眼覆白绫看不见,朝瑶得顾及着他,两个挪动得极其缓慢。
好在朝瑶瞧见了不远处街边有人卖面具,连忙将裴殊观带过去,给他选一个最丑的最吓人的,将他全脸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点不露。
那面具上几乎被摸灭了五官,只有两条歪歪扭扭的眉毛,还有眼睛的位置象征性的打了两个洞,面具上那张嘴却格外突出憨厚。
丑得很有特点,与裴殊观往日的形象相去甚远,想来他并不会喜欢,但朝瑶却对此很满意。
且为了防止和裴殊观走散,裴殊观又不喜她一直牵着他。
朝瑶还将从他眼睛上取下来的白绫,分别绕上两人的手腕,中间留一段空隙,然后在两边打上漂亮的蝴蝶结,就可以稍稍离远些。
瞧着自己的成果,朝瑶有些满意的点头。
选定裴殊观的面具后,也给自己选了一面,有精细珍珠镶嵌,包裹上半张脸,巧妙的露出好看的下颌和嘴唇。
只是才系上系带,有些不习惯,动作之际,也会拉动裴殊观的手。
两人带上面具,出行这才方便了许多。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早已有人在暗处盯上了他们。
他们被马贼劫持一事并没有了结,那日魏文带着朝瑶前往客栈,魏武却去崖底丢那猎户尸骨,谁知他这边办完了事,走夜路回去的时候,却看见大批官兵,哥哥和其他兄弟们,几乎都被就地格杀,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谁都不知道他那日是怎样过来的,深秋的时日躲在河里,靠一只竹管呼吸,才躲过官兵们的搜山,等他从泥泞里爬出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心死大于哀默。
哥哥没了,一路从村子里跟出来的兄弟们也都没了,豪言壮语犹在眼前,但每个人的心愿,也再也无法实现。
从那山里爬出来的那日,魏武就下定决心要报仇,期间他知晓了朝瑶的身份,然后回到延定,召集剩下的愿意和他出来报仇的兄弟,在公主府旁盯梢盯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才遇到了这次机会。
而正好,朝瑶和裴殊观在一起,这仇,也能一并报了。
魏武向身后的人使个眼色,一瞬间,伪装之后的马贼,呈分散状,将朝瑶和裴殊观包围起来。
朝瑶这时还未察觉,正拉着裴殊观到处逛街,准备一路逛到积香居去猜灯谜。
街上虽然不比现代繁华,但汴京好歹是历朝最大的城市,又是热闹的灯会,街上很多朝瑶未曾见过的新鲜小玩意儿,只是裴殊观看不见,朝瑶为了表示自己的‘温柔体贴’,带着裴殊观,一边走一边告诉他身边有些什么东西。
但或许是人太多,裴殊观格外怕她走丢,跟得很紧,几乎是寸步不离。
朝瑶又瞧见一盏精巧的粉色琉璃灯,虽然提在别人手里,但是却格外引人瞩目,朝瑶刚想和裴殊观说,就完整的瞧见,拎着那盏灯的人,尽管带着帷帽,朝瑶也认得出来是朝华。
而她身边,那同样带着面具的男子,他微卷的发出卖了他,这一对,不正是男女主吗?
想起前几日裴殊观非要给朝华写信,朝瑶的坏心思就起来了,她往男女主那边走,系带就拉着裴殊观和她一起走。
朝瑶状似无疑的停在一个摊位前,而正好就被那个摊位隔开,站在男女主身后,而男女主没有注意到他们。
就看见沈听何为朝华选了一只镶月光石的银钗,递给朝华,朝华却扭头而去不肯要,朝瑶只听那男主说,
“元宵之后,我不日便要启程回国,这最后几日,烨烨真的要冷脸对我么?”
他声音低醇,带着几分落寞,配合略微失神的状态,直叫人心软,
果然,朝华也有所动容,她何尝不知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与沈听何相见,但是.....她最近做的梦,实在是太可怕。
在最后一个梦境里,居然梦到了裴殊观拿剑直直指着她,那剑划破她的喉咙,汩汩鲜血留下,裴殊观脸上的恣睢之色,印在她最后能看见的一个画面里,然后渐渐被血红色所淹没。
且母亲供奉的趾离被毁后,她再没做一个与未来相关的梦,这让她心思甚重,甚至到了焦心的地步。
瞧见沈听何此番神态,泪滴忍不住大滴大滴往下掉,风吹动帘幕,沈听何就瞧见了美人垂泪的模样,
“你真的不能带我一起走么?”
沈听何何尝不想,但是回国局势未定,现在带朝华回去,不亚于带她进龙潭虎穴,手指伸入帘幕替她将泪滴擦干,
“无论如何,先等我两年,我一定会回来接你。”
一时之间,朝华情恸,扑在沈听何怀里呜呜哭泣。
目睹了这场好戏的朝瑶也颇为兴奋,本想侧过头欣赏裴殊观脸上的表情,却猛然被他脸上的丑陋面具吓了一跳,但这并不耽误朝瑶在心底狠狠大笑,但她还是要憋笑装作无辜道,
“阿殊,你觉不觉得刚才的声音好耳熟,好像朝华妹妹......”
裴殊观怎能不知道她这些小心思,但他对偷听别人的私事没有半点兴趣,只冷然道,
“殿下还去积香居么?”
“去!”
听见裴殊观不太开心的硬邦邦的声音,朝瑶便更开心了,出来撞见这么一场好戏,朝瑶兴致大增,当然得去赢一盏花灯应应景。
可牵着裴殊观正欲走,却迎面撞过来一个人,那人带着面具,朝瑶目光锁紧,只觉得他高大
异常,他身上的味道,还有些诡异的熟悉。
有了疑虑,朝瑶就停步不行,在铺子旁佯装挑选首饰,站了好一会儿,得了空闲,又往身周瞧去,却见那高大的面具男并未走远,甚至还在朝瑶的视线中。
朝瑶立马感觉到了不对劲。
裴殊观瞧不见,但也通过朝瑶的动作,感知到了危险,
“有人跟着我们?”
他轻声问。
“嗯。”,朝瑶佯装没有察觉,用鼻腔的声音回答裴殊观,“有一个面具男,刚才撞了我们,我环视一周,还有好几个带着类似面具的男子在这条街上。”
裴殊观也想起刚才朝瑶牵着他,被撞得一个踉跄,当时有股味道扑鼻而来,真是格外熟悉,裴殊观仔细思考,几乎是瞬间就想起来这个味道的出处,
“他身上,有那个寺庙的味道。”
其实到不是破庙的味道,是那群马贼身上的味道,他们汇聚在一起,破庙便成了他们的味道。
裴殊观一点,朝瑶余光瞧着那高大身影,几乎是瞬间就反映出来那人是谁,是那个将她抗上山的二当家的,她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却记得他脸上有一条横贯而下的疤。
朝瑶突然想起刀光剑影从她眼前划过,她想起那日两把刀错开向她袭来,想起当时濒临死亡却无法反抗的绝望,心脏砰砰跳了起来,胸口那道疤,似乎在发痒。
“...是那帮马贼。”
朝瑶向左右瞧去,仔细一看,有好几个带着相似面具的男人,正在朝着这边靠近。
他们既然能跟到这里来,应当是已经知晓她的身份了,现下却并不顾及,估计是亡命而来,不计代价的要杀她。
等他们全部包围靠近,说不定当街杀人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裴殊观伸手接过朝瑶手上的发簪,并不显慌乱,轻声询问道,
“现在情况如何?”
“不太好。”,
何止是不太好,等他们围过来,他俩估计就没命了。
朝瑶右手拉着那白绫绕两圈,结束他们之间的距离,与裴殊观靠在一起,佯装在他耳侧说悄悄话,小声道,
“他们包围过来了,我们左手十五步有个小巷,我等会儿将发簪丢下,你就跟着我跑。”
“嗯。”,裴殊观轻声应是,随着小铺老板询问客官是否购买的声音渐起,朝瑶丢下发簪,拉着裴殊观就跑。
他们的动作果然惊动了那些马贼,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竟是不管不顾的直直向着他们追了过来。
巷中漆黑,朝瑶看不太见,可裴殊观却如履平地,十分冷静的带着朝瑶向有光亮的地方走,不知走进了哪里,有些喧嚣声音渐起,朝瑶带着裴殊观躲进了一个房间。
外间仍有脚步声,可周围其他房间传出来的声音更显奇怪,有女子惊呼着颤抖的声音传出,亦有床铺晃动的声音,周围的混淫声将他们环绕。
朝瑶这才反应过来,他们闯入了烟花巷柳之地,这个房间漆黑,可是外间酒池里,已经有人开始查找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