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朝瑶过来,像是见了救星一般,赶紧将房门打开,跌坐在门口的裴殊观,一身雪白亵衣,墨色长发披散着,下颌瘦削得让人心疼。
只是双目无神,像是失了魂魄的鬼魅一般,有些疯癫的意味。
裴殊观见房门打开,立即攀着门沿站起来,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挣扎着要出门寻人。
朝瑶瞧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怔然的同时,心中酸涩渐起,赶紧上前,试图从梦魇中唤醒他,
“阿殊?阿殊!”
裴殊观却充耳不闻,也未认出朝瑶一般,心中只有一个执念,固执的要往外走。
朝瑶怕他现在这副模样,出了院子,被更多的人瞧去,只能抱住他,不让他走,一声声的唤他,试图将裴殊观唤醒。
“你放开我。”
裴殊观目光向外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些什么,固执的想往外走,声音也带了无法克制的哭腔,
“她不要我了,我要去找她。”
裴殊观猛地伸手推朝瑶,身体摇摇欲坠,满目的疼痛与空洞,呵令她,
“快放开我!她不要我了。”
朝瑶却不肯,瞧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用袖口擦擦他脸上的泪痕,询问他,
“你要找谁?”
裴殊观仿佛被她的问题问得怔住了,他要找谁?
他要找朝瑶,他惹朝瑶生气了,她转身就走,不要他了。
“瑶瑶...瑶瑶......我要找朝瑶。”
裴殊观一边说,眼泪一边向下流淌,他央求眼前之人,
“她不要我了,你能帮我找找她吗?”
朝瑶盯着裴殊观,看他梦魇中,脸色苍白惊惶,唇色洇红,到处寻人的模样,心中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痛。
紧紧抱住此时孤独无依的裴殊观,声音都快哽咽,
“你看看我。”
“我没有不要你......”
“我没有不要你!”
裴殊观被朝瑶的声音吸引,低头看她,哭泣到发红的眼睛仔细分辨,才看出朝瑶的模样。
确认之后,眼泪又止不住的流出,有些癫狂的哭笑,随后更是将朝瑶紧紧抱住,勒入怀中,融入骨血一般,哽咽着道歉,
“是我的错,我没有要怀疑你,我只是控制不住。”
“没事。”
朝瑶当然看出来裴殊观的状态不对劲,又怎么会和他计较,
“我没有生气。”
回答朝瑶的,是裴殊观呜咽一般的回应,两人紧紧相拥的怀抱中,朝瑶感觉手中被塞入一个坚硬的东西,低头看去,才发现是一块金属令牌。
认出那令牌是什么的那一刻,朝瑶简直泪如雨下。
朝瑶有些费解的抬头看,此时抱着她哭泣的裴殊观,心中波澜起伏。
为什么,明明担心,明明自己不愿意,却因为害怕她生气,梦中都要将行军令给她。
梦魇中的裴殊观,将令牌塞进朝瑶手中,又紧紧攥着她的手,将自己固执找她想说的话,一并说完,
“我相信你不会离开我,我是真的真的相信你,我把它给你,你不要离开我。”
朝瑶根本受不了这样的裴殊观,将头颅埋进他的胸膛,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一句一句的回应他的话,竭尽可能的安抚他,
“我不会离开的。”
朝瑶死死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牵起裴殊观,欲要将梦魇的他哄回去,
“我在这里陪你,天色太晚,我们回去休息好不好?”
裴殊观听朝瑶这话,动作停顿了一下,目光好似有些涣散,因为梦魇,又有些逻辑不清,听闻朝瑶的话,只想本能的依赖她。
紧紧牵着朝瑶的手,目光牢牢锁定在朝瑶身上,仿佛他一放手,朝瑶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朝瑶扶着裴殊观往回走,心中激荡久久不能平复,而裴殊观,因为找到朝瑶,已经完成了心中的执念,朝瑶带着裴殊观踏过门槛之时,只看到他浑身一僵,像木偶一般,钉在了那里。
他几欲闭眼,又强制性的睁眼,看见朝瑶在此,眼中一片恍然,再抬头向四周看去,尽是护卫。
裴殊观感觉明显的凉意从下方传出,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赤脚踏在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只好将目光投向身旁的朝瑶。
朝瑶几乎是瞬间就反映过来,裴殊观好像是从梦魇中清醒了,都要激动得流出喜悦的眼泪,赶紧告诉裴殊观这件事。
“阿殊,没事,只是方才梦魇了。”
朝瑶本意只是解释两人现下的情景,但是她说出这话的瞬间,几乎看到了裴殊观脸上的破碎神色,像雪花飘入波澜不惊的湖,马上就要幻灭。
“梦魇......”
裴殊观低声喃喃,几乎不可置信,随后睁大眼睛看向朝瑶,她的脸上还有泪痕。
千万种可能,从裴殊观脑海中划过,他怕他在梦魇中,将心底一直死死压抑的怀疑,对朝瑶和盘托出。
裴殊观想到这种可能,几乎是怔住了,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苍白的脸庞,皲裂破碎的瓷盏,两瓣唇片微动,就稀里哗啦的掉下碎片,朝瑶只听他道,嗓音担忧且急切,
“瑶瑶,我方才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不好的话了?”
他紧紧攥着朝瑶的手,几乎要捏碎,生理性的眼泪止不住下流,向朝瑶保证,
“我相信你,我是相信你的,你别理我方才那些话。”
“我不会怀疑你的,你别离开我。”
朝瑶停住搀扶裴殊观的手,见他此举,诧异的望向他,伸手拂过他破碎面容上的泪花,瞧着裴殊观苍白阴郁的模样。
朝瑶知道体会到了,裴殊观真的很想很想相信她,现实中这样想,做梦也这样想。
但是,他的意志好像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他做梦都想相信她,但是他的身体,相信不了她。
他没办法,只能死死压制住自己怀疑的本能。
朝瑶忽而鼻酸,哽咽着想说些什么,但是对上裴殊观苍白到透明的病容,却实在是说不出什么。
他太痛苦了,实在是太痛苦了。
痛苦到,作为旁观者,朝瑶的心脏,都抽搐着疼。
第95章 病重
这天, 朝瑶没有走,抱着裴殊观睡了一日。
他很依赖朝瑶,会将朝瑶紧紧搂在怀里, 下巴放在朝瑶头顶上,嗅着朝瑶身上的味道,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确认裴殊观熟睡之后,黑暗之中,朝瑶睁开了眼,她只能看到裴殊观的轮廓, 却不难想象到,他如今的憔悴。
分明是天人之姿, 却因一场游戏似的攻略,变得如此狼狈且癫狂。
指剑对父, 掀人棺椁, 梦魇发疯, 什么离经叛道之事,他好像都做了......
可朝瑶明明记得,初见他之时,他还是那个克己复礼, 惊艳绝伦的裴家儿郎。
朝瑶伸手抚摸裴殊观瓷白光滑的脸庞,梦中的裴殊观依赖的蹭蹭她的掌心, 睡得很安稳, 他总是日夜担心, 好久都没有睡得这样好了。
一觉直到天明,甚至朝瑶都已经起身了, 裴殊观才因为朝瑶的动作清醒。
他侧头,病白的脸庞朝朝瑶笑得好看, 牵起她的手,清清淡淡的央求朝瑶,
“瑶瑶,你还是搬回暖阁陪我住好么,昨天你突然离开我,我伤心了好久。”
他声音清醇,却戳进朝瑶心窝,
“当然可以。”
夏日裴殊观抱着像一块冷玉,清清凉凉的,身上味道也好闻,朝瑶还巴不得呢。
朝瑶指挥婢女端来热水,替裴殊观擦拭洗漱,随后又将他的手放回锦被里,朝瑶瞧着他病白憔悴的模样,想搞清楚,他到底生了什么病,怎么会一直好不了,
“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有太医来例行问诊。”
裴殊观最近喝药比喝水还勤,身边还有朝瑶陪着,替他喂药,对于司空见惯的诊脉,他自然不会说些什么。
朝瑶给裴殊观吃了点粥,然后又看着他吃了一块糕点才算好,这才放太医进来替裴殊观把脉。
她没有当裴殊观的面提及昨晚之事,只双眼静静落在太医脸上,横看竖看,都觉得太医面色凝重,自己的一颗心,也不禁由此跌落谷底。
太医请过脉之后,看看病床上脸庞雪白,墨发垂披的裴殊观,又看看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的朝瑶,心中几番唐突跳跃。
最终还是讲话咽了下去,只说,身体渐好,嘱咐裴殊观放宽心态,好好休养身体。
朝瑶一听他说这话,就心凉了半截,这些医生,古今中外,一脉相承,往往都是把小病往大了说,大病往小了说。
他方才那欲言又止的态度,很难不让朝瑶生疑。
太医诊完脉,临走之时,似有意无意,递给朝瑶一个眼神,朝瑶秒懂,立即借口出去端药,随着太医出门去了。
“这次是很严重吗?”
朝瑶有些焦急的询问,无论她这些时日怎么精细照顾,裴殊观的身体总是不见得好,大部分时间精神都不太好,只能静静的躺在床上。
“小姐。”
花白胡子的老太医面色也不比朝瑶好上多少,心中更是反复叹息,他不知眼前这位贵人是否看出了些端倪,
“今日入阁之前,净植管事就将昨夜之事与老夫说清,依我从医几十年之见,大人这是郁结于心。”
太医叹口气,摆摆手,简单的说明情况,
“心中的病好不了,再怎么养,身体上的病也好不了。”
太医说着,心中忧虑,又再叹了口气,不忍说什么重话,但还是提醒朝瑶道,
“之前箭伤太重,大人的命,是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可若心中抑郁之处得不到消解,如此以往,身体只会每况愈下,不会长寿的。”
太医此话委婉,他没说,之前他看诊过一些生这样疾病的女子,无一例外,都是不到十年就香消玉殒。
往往,心病比身上的病,还难疗愈。
朝瑶其实心中早有预料,但听过之后,心中仍然酸涩到不行。
她也知道,以裴殊观现在的身体,若是养不好病,不知还剩几年可活了。
可现在,解决不了他心中的窟窿,身体便也好不起来了。
朝瑶越想,心中越发难过,但还是要强装正常模样,不让裴殊观看出端倪。
但朝瑶和太医前后脚的出去,裴殊观这样敏锐又细腻的人,如何看不出其中可疑之处。
尽快处理好情绪,不到一刻钟,朝瑶就端着药进屋,裴殊观正坐在床上看书。
清冷病弱的青年,模样温润。
他瞧见朝瑶进来,立即将目光放在了朝瑶身上,静静等着朝瑶过来,牵起她的手,才仰头询问她。
一双宝石一般的眼眸看着她,模样极其单纯漂亮,
“我是病得很重么?”
他这话一出,朝瑶鼻腔简直酸涩到不行,赶紧否认,
“没有,不是生病,太医只和我说除了身体,也要顾及一些你的心情,心情好了,病自然也就好了。”
“昨日是我不好,没顾及你的情绪。”
朝瑶捏捏裴殊观的指尖,又将他身上滑落的毯子替他盖好,这才从兜里,将他昨夜梦魇之时塞给她的令牌还到裴殊观手中。
“我不会强迫你,更不愿意看到你难过。”
裴殊观看手中那令牌,漆黑纤薄的睫毛颤了颤,忍着心底勃发的情绪,最终还是推诿了出去,
“我对权欲没有那么大的渴求,只是想好好的和你在一起。”
“我相信你.......”
裴殊观抬眸看向朝瑶,病白的脸庞散发着如月光般皎皎的光,和朝瑶淡淡叙说,
“如若这样,我们能顺利成亲,那我愿意。”
朝瑶何尝不知道他心底害怕,但他清醒之后,还是因为,想努力相信她,所以将令牌给她。
思及此处,朝瑶心中对裴殊观的疼惜,无边无至的绵延。
低头在他唇瓣上落下一个馥郁的吻,朝瑶不由分说的将令牌交还给他,强硬道,
“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我们成婚之前,你亲手拿给朝域。”
裴殊观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令牌,感觉自己心中,左冲右突的野兽,随着朝瑶的话,慢慢安静下来。
虽然,他还始终蛰伏在那里......
裴殊观拿好令牌,有些苦涩的点点头,尽力将心中纷扰的情绪压下去,扬起笑容来面对朝瑶。
“好,成婚之前,我亲自给他。”
朝瑶的确喜欢看裴殊观笑,但此行此景,眼看一个心中生病的人,还要扬起笑容,用积极的情绪来面对她,朝瑶就止不住的眼酸。
拿起汤勺,朝瑶一点点的将药水,喂给裴殊观,他是很乖巧的病人,吃药从来都不反抗,可身体却不见得好。
一天两天,时间慢慢过去。
自从知晓了裴殊观心中的担忧,朝瑶搬回了暖阁,也对他更加上心,精心的养着他。
肉虽然长回来了一点,却不见他有转好的样子,甚至一个月里面,又发了两三次烧,每日都没有什么精气神。
朝瑶看得心中难过,但又没什么办法,又逢一日,天气正好,天空蓝得一览无余,裴殊观此时也缠绵病榻多时,朝瑶想带他出去透透气,看看夏日的荷花。
对于朝瑶的要求,裴殊观自然欣然应允。
只是,从上马车开始,许是太久没有乘坐,马车颠簸,裴殊观就已经有些难受,虽然他未向朝瑶亲口表明,可朝瑶从他紧闭的眼眸,和渗出冷汗的额头也能看出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