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好,没什么大事。
马车来到京郊的湖畔,那里有一整个湖面的荷花,只是接近夏末,不少花都开败了,只剩几朵点缀在绿色叶片上,也别有一番滋味。
两人牵着手,绕着湖边走了一会儿,朝瑶有些热,还买了一块棒冰吃。
裴殊观替她擦拭额角的汗,两人的相处,与寻常夫妻无异。
两人甚至还躲到角落处亲吻,这种光天化日,白日宣淫的行为,怎么也和裴殊观这种克己复礼的君子,画不上等号。
但一吻闭,朝瑶可以看出,裴殊观明显心情很好,唇角浅浅的笑意,穿插了整个过程。
或许,在朝瑶这种没有规矩的人面前,裴殊观才可以不顾忌小时母亲的谆谆教诲,也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
整个过程愉悦而又短暂。
步入凉亭之时,朝瑶就明显感到,裴殊观精神不济,他靠着朝瑶,环抱着她,将头颅搁置在朝瑶的肩膀上,嗅着她身上的味道,闭目歇息。
夏日燥热,雨水也来的快,清晨的时候明明还晴空万里,可朝瑶和裴殊观还未在亭中坐一会儿,外边便下起了大雨。
淅淅沥沥的浇在亭子上,从亭中远远看去,朝瑶还可以看见雨打残荷的景色,别有一番滋味。
这样的宁静安逸,远离病气沉沉的房间,朝瑶想将这样美好的时间,留得长一些。
可外面的行人,遇到这样大的雨,却躲不急般撑着伞,往回赶,花花绿绿的伞,点缀在雨中,朝瑶却忽而想起,之前的一些琐事。
或许是心中刺挠,又或许是想和裴殊观说几句话,朝瑶侧头,看着将头搁置在她肩头,紧紧挨着他,闭目养神的模样,揽住他的腰,问他,
“阿殊,你当年,为什么要收周流玉那把伞啊?”
“伞?”
裴殊观额头在朝瑶身上蹭过,气息有些绵长的不稳,似乎在回想朝瑶的话语,将思绪带到年少时的一个冬日。
“那是我的伞。”
裴殊观睁开眼睛来看朝瑶,脸色有些憔悴的泛白,模样清丽得像雨中的荷,他轻咳两声,向朝瑶解释,
“也是这样的一天,我在亭中躲雨,她突然闯了进来。”
朝瑶听这小说一样的剧情,心中酸的冒泡,不可置信的问他,
“那你就把你的伞给她了!?”
裴殊观虽然表面温润,但很有领地意识,对于不熟捻的人,绝对不会有如此好心的行为。
除非,那人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没有。”
裴殊观捏捏朝瑶的手,有些享受她发的小脾气,明明是想笑,但却控制不住的咳,咳到不能自抑。
旁边的净植见状,赶紧上前替裴殊观解释,
“殿下,那日是奴才不好,奴才取了两把伞过来,被县主的奴婢瞧见了,要了一把伞过去,公子实在是不好拒绝。”
朝瑶手指轻抚裴殊观的脊背,按揉他的肌肉,替他顺气,可长时间在病床上躺着的人,现在却已经没有了什么精力。
裴殊观听见净植的解释,便放心些了,咳嗽缓和了下来,靠在朝瑶身上,又控制不住的闭眼,沉沉的想睡过去。
朝瑶侧头看他眼睫轻闭的模样,心中酸涩,不想让他睡,便提一些刁钻的问题来为难他,
“那时你不认识我,如果那日我和周流玉都在那里,我问你要,你给谁?”
头脑中沉重的睡意来袭,可耳旁又听见朝瑶的呼唤,裴殊观挣扎的想回答,却只能张张嘴。
朝瑶看见他张嘴,凑近去听,却只听得到几个薄弱的音,就算强撑着身子,裴殊观也实在没有精力了,朝瑶甚至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就见他侧头沉沉睡去。
雨依然还在淅淅沥沥的下。
一旁随侍的净植,看见眼前这一幕,眼眶有些忍不住的红了,哽咽的声音,混在雨里,
“公子的病,好似越来越严重了,白天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朝瑶目光落在裴殊观身上,见他睡颜安然的模样,却流转着无尽的悲伤,眼睫快速眨过,将未落下的眼泪逼回。
“我会想办法的。”
不知是告诉净植,还是告诉自己。
朝瑶一遍一遍,在自己心里默念。
她会有办法的。
攻略裴殊观,那么难的事情,她都做到了。
无论如何,也有办法,让他再信自己一次。
第96章 死亡
裴殊观从来就是一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
幼时, 他和母亲,一同被固国公抛弃,本以为是和母亲相依为命, 后来就连母亲也要抛下他私奔。
再后,便是朝瑶, 他原本不信,是朝瑶给了他自己能给的一切,包括性命,他这才信了, 可到头来还是骗他的。
他的一生,短短二十几载, 充斥着无尽的背叛。
没人爱他,也没人坚定的要和他一路走下去。
他失去了相信人的能力, 而朝瑶思来想去, 她能做的, 就是给她的承诺加码。
裴殊观已经在很努力的说服自己,要相信她,那她,是不是可以, 想办法再给他一个理由。
如果,她之前用性命攻略下裴殊观, 让他相信了自己的爱。
那么, 现下是不是可以再试一次。
用她的性命, 来证明她的爱。
这个想法,从太医说明裴殊观心疾那日, 就在她脑海跳跃,直到现在, 潇潇雨幕中,她与裴殊观靠在一起,他的微弱的呼吸声完全被雨声掩盖,靠在她的肩头,却很安心。
朝瑶一手揽着裴殊观的腰,稳住他的身躯,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慢慢安心下来。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这个想法终于落到实处。
心中的笔画落下,横撇竖捺,写下来,无非四个字——“同生共死”
这个世界有阮禾这样的人存在,自然有各种各样的蛊毒,效用不一,只是蛊虫阴毒,害怕反噬,很少人会用,只存在于一些阴暗地带。
但朝瑶还记得,原来书中,有描写历帝与南疆的巫女交好后,利用一种名为‘连理枝’的蛊毒,为自己培养了一批死士。
这连理枝名字取得缠绵,但却是实打实的刻毒,子蛊入体的那一刹,便于母蛊的宿主生死一道。
母蛊生,则子蛊生;母蛊死,则子蛊死。
反之,则不尽然,子蛊死,母蛊却可以不受影响,所以相当于,子蛊的命,攥在母蛊手中。
这就是朝瑶的计划,带着向死而生的锋芒,用自己的性命下注,让裴殊观心中那盏隐约的天平,朝着相信她的方向,彻底下坠。
那些年少时击垮他的记忆,再没办法,动摇他的意志。
同生共死,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那蛊毒,朝瑶早就让人从皇宫中取来,因为心中还有希翼,盼着裴殊观的身体能够自发的好起来,就可以不用这样激进的方式刺激两人现下的平和。
而朝瑶现在,彻底意识到了,裴殊观自己治不好心里的病,再拖下去,只会生命堪忧,到那个时候,她所面对的处境,又与死亡有何异?
所有的一切,该有个了断了。
将裴殊观带回府邸,因为出门,身上有了汗,朝瑶还特地去洗了个澡,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裴殊观还静静的睡着,纤长的睫毛阖在眼皮上,梦中也挂着浅浅的笑意。
朝瑶看着他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有苦涩,只有即将得到解脱的轻松,朝瑶伸手,轻抚裴殊观的额头,觉得他清丽的睡颜可爱。
朝瑶扯开被子,将自己挤进裴殊观怀里,头靠上他的肩头,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感觉心中一片安宁,朝瑶忽而感到了释然。
如若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等到裴殊观寿尽,就让她和裴殊观,一同沉睡在棺椁里,也没什么不好。
时间慢悠悠的过着,终于,裴殊观再一次发烧晕倒之时,朝瑶下定了决心。
他瓷白的脸庞浮现潮红,静静的睡在床上,纤细浓密的睫毛紧紧合盖着,梦中似有不安,朝瑶摸摸他的脸,往常一样,给他喂药。
只是,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喂得的那蛊虫,指尖大小的药丸,已经习惯吃药的裴殊观,就算是昏睡中,也接受得很良好。
此时,昏睡中的他并不知道,吃下这药,会给他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变化,吃完药后,只睡颜安然的躺在床上。
朝瑶替他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去,已经有人在外面等她。
圆兴法师站在落日的余晖里,圆润的脸庞,慈爱仁厚得,好似弥勒。
朝瑶听闻,圆兴出门游历,恰逢乱世,遂又回来,在涿光山山底施粥赈灾。
裴殊观相信他,朝瑶派净植请他来,做个见证。
圆兴跟随她去府中的祠堂,走在路上,一路寂静,临近秋日,还有些微弱的蝉鸣,祠堂里只有零星几个牌匾和满墙神佛。
一路都静悄悄的,朝瑶从袖筒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蛊毒。
据说,用下子蛊者,蛊毒与血脉相连时,犹如洗血伐骨,十分痛苦,融合之时,母蛊宿主亦会有所感应。
据说,母蛊宿主死后,不肖一月,子蛊宿主,便会渐渐衰败至死。
.......
关于这毒,有很多说法,但对朝瑶,大抵来说,也就只是痛一场罢了。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替裴殊观殉情,裴殊观都能为她做到这一点,她又有何不能。
圆兴凝看着眼前在神佛之前跪坐的女子,人影重叠,他似乎看见了,几年之前来寻他,要用秘法复活朝瑶的裴殊观。
这才恍然惊悟,这两人,是一模一样的人,孤注一掷,不论代价。
朝瑶拿出蛊毒,那是一个小小的药丸,和着水,一口便能咽下去。
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圆兴,瞧着眼前淡然而又决绝的人,心中哀叹口气,终于开口,
“殿下,你吃下这药,就能保证,妙生会好起来么?”
朝瑶抬眸去看圆兴,语气平淡,朝瑶并没有什么要与将死之人一同赴死的顾影自怜,她能很平静的接受这件事,
“他愿意相信我,我不能只让他一个人努力。”
她最后添一把火,至于其他的,就交给天意吧。
圆兴静静看着朝瑶,忽而也笑了,好似突然懂了,妙生为什么对她执着到如此地步。
这位殿下,真是有些平静的疯狂,平静当中的灼热的爱意,将燃烧成滋补裴殊观生命的养料。
圆兴不再劝,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请便。
朝瑶敛眉,拿起剩下那一颗药丸,正欲吞下。
面临生死考验之时,朝瑶忽而感觉一切都静了,时间静止一般,满天的神佛,也更加庄严肃穆。
熟悉的机械音传来,在做下这样庄重结果之际,朝瑶终于再次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宿主】
清淡的电子音,像是跨越山海而来,席卷了朝瑶的脑海,响起狂风巨波。
朝瑶原本没有一点伤心的情绪,却在听到熟悉的声音之后,像被针扎了似的,忍不住想落泪。
系统,是她和现实世界,唯一的联系了。
它忽而出现,将朝瑶的记忆,短暂的带回现实生活,带回来之不易的母女亲情。
而这一切,都将和她远离了。
朝瑶也不知道,就算完成了任务,自己再回去之际,会是何时,第一次回去之时,是一个月后,而这次呢?
她要在这个世界里呆几十年,等她回去后,那时,她会不会已经过了最青葱的岁月,母亲也已经垂垂老矣。
一想到这点,朝瑶心中就涌现出无限的酸涩情绪,眼泪直接顺着眼角滑落,砸在地上,
【宿主......这样真的值得吗?】
花几十年,在一个攻略游戏里,这样,真的值得吗?
【他真的有那么好么?】
系统的声音置问中带着疑惑,好似从亘古的远方传来,而那个世界,和朝瑶基本上没什么关系了。
她怎么会,仅仅因为别人一厢情愿的好留下来。
朝瑶盯着眼前的那颗药丸,心中思绪翻涌,想起了了朋友,想起了母亲,甚至连那混不吝的父亲都想到了。
眼前片段,如千帆般涌过,或许与他们都有缘分,但这缘分太浅,现在是留不住了,好在朝瑶对他们,并无亏欠,所以亦不纠结,她等了母亲那么多年,也该轮到母亲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