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鹤子侧身,让她进来。
早上病人很少,顾姻把草药收拾一下,又把医馆打扰一番,她不太会做活,只得仔仔细细地做,深怕某处做得不好,等无事可做的时候,她默默坐到窗边休憩。
申鹤子在送走一位病人之后,开始收拾药箱,顾姻见状问:“您又要出诊?”
“嗯。”申鹤子将药箱背起,慢慢看向顾姻,缓缓道,“这次你同我一起。”
“啊?”顾姻睁大了眼睛。
申鹤子不再说话,顾姻也觉得一人呆在医馆里无聊,无聊的时候总会想起慕烛,她是被他下了蛊吗?还不如出去找事做。
于是便来到一处……府邸。
一看便知大户人家,就连门前的石狮子都威武漂亮,门口竟然还有侍卫,他们都认得申鹤子,她跟在申鹤子身后鼻观鼻眼观眼地走进去时,明显感觉到侍卫探究的目光。
进来后,松了一口气。
抬眼一看,这也太富丽堂皇了吧。
长廊曲折,假山嶙峋,树木繁阴,管家模样的人明显候着,一见到申鹤子便上前来,在见到身后的顾姻后,疑惑地问:“申大夫,这是?”
“我馆中医徒,来打个下手。”申鹤子轻描淡写地解释。
管家没有追问,引两人从长廊而行。
不知走了多久长廊,流觞曲水缓缓,又来到一处上桥,桥下时含苞欲放的荷花,这处已然人声渐息,只闻鸟语花香,和煦春风,前面有个小阁楼,应该就是此行目的地。
莫非藏着个大美人?
顾姻心中揣测,几人已经来到阁楼门口的小亭处。
几人停下步伐,管家对申鹤子点头示意,然后上前去,在阁楼门口轻轻道:“公子,申大夫来了。”
就当顾姻以为无人回应之际,阁楼里传来一声进来吧。
顾姻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却还没待回想,已经跟着申鹤子走上前去。
空空荡荡的房间无人,管家却颔首而退,申鹤子将药箱放到桌上:“公子近来歇息可好?”
“尚可。”男声温柔,是从内屋传来,顾姻只听脚步声愈来愈近,而后一串珠帘清响,公子面容如雪,眉目温柔。
是那天在街上给她买糖葫芦的人。
第36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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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姻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惊讶地看着那个人,那人被这样注视着,也看向了她:“是你。”
认出来了,顾姻笑了笑,想打招呼,却不知他姓甚名谁,许那个公子见到她的尴尬,主动对她说:“在下段清。”
“段公子。”顾姻赶忙回道,“我叫顾姻。”
“顾姑娘。”段清点点头,不再说什么,申鹤子在一旁拿出针灸,见顾姻和段清认识,也没说话,按照惯例给段清把脉,顾姻不知道段清得了何病,也不敢打扰申鹤子医治,但她左右无聊,被段清看在眼里。
于是段清指着桌上的一盘糕点道:“姑娘尝尝。”
顾姻想,怕是她贪嘴的印象给人留下了。
糕点却也结结实实地吃完了,甜而不腻,甚是美味,待吃完后她也没乱走,等了片刻,申鹤子提笔给留了几个药方,管家来了后,递给管家,才带顾姻回去了。
回去途中,顾姻觉得段公子人很好,比慕烛要好的多呢。
只是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看样子申鹤子常来此,于是顾姻问起。
申鹤子说:“心思过深,抑郁成结。”
顾姻:“啥?”
申鹤子道:“相思病。”
顾姻:“啊?”
离城的桃花要开了,似乎连空气中都能嗅到桃花的芬芳,街道巷陌里多是行人,或买或卖,总离不开一枝含苞待放的粉红花朵,近来人潮涌动,城门人流量极大,很多慕名而来的人占满了客栈,听店里的小二说,这人还不算多,等再过个两三天,人山人海,街市上都走不动。
店里已经满客了,顾姻原本同慕烛处的尴尬,想再开一间房,结果这下子真要老老实实同他一处了。
所幸白日里她去医馆,夜里又多半瞧不到慕烛。
不过这两天,天天回客栈时,慕烛都在,顾姻就纳闷了,她问:“你怎么不出去了?”
慕烛道:“歇两天。”
顾姻不知当个小偷如此好,还能自己给自己休假,不过现下人流汹涌,不正是偷儿浑水摸鱼的好时节吗?不过顾姻只在心中如此想,也不敢将真实想法说出来。
接着便听到慕烛随口对她说:“明天夜里带你去看看这离城百里的桃花,也算是带你见见别处风景。”
“夜里?”顾姻疑惑,“夜里能瞧见什么。”
慕烛本是坐在窗边,看着楼下人声鼎沸,此刻回头对她一笑,顾姻只觉得谁在她的心里猛的射了一箭。
心都颤抖着。
“夜里好玩的事儿,可多着。”慕烛的语气带着三分蛊惑。
顾姻的脸蓦然一红。
第二天夜里,顾姻提着一盏灯,随着慕烛一起从街市往郊外走。顾姻手中的灯儿精致,一面是婀娜多姿的美人,走几步后,风儿吹过,另一面却成了青面獠牙的般若。
这是慕烛画的灯面,笔锋细腻清丽,美人与恶鬼来回变换。
顾姻问他为什么画这样。
慕烛笑道:“因为世间美人皆是恶鬼。”
“或许还是身无分文的恶鬼。”他又在后面加了一句。
第37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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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姻张牙舞爪地问:“那我也是恶鬼吗?”
慕烛瞥了她一眼:“你只是身无分文罢了。”
顾姻又不想同慕烛说话了。
也许是最近人潮太多,夜里依旧灯火明亮,等到了郊外,道路旁都点满了灯笼,蜿蜒曲折,从远处望去,似乎一直要绵延到天上去,人也很多,男男女女,形形色色,两旁摆满了小摊,各种吃玩。
顾姻一处在人群里,就分外想要闹腾。
她往人群处跑,忽然不知哪儿声起锣鼓,一大街的人似乎被调动起来,开始往山林处走,人群越来越多,时娇被挤得凌乱,眨眼便看不到慕烛的身影,她环顾四周,心下有些慌乱,喊了几声慕烛的名字,不见人回应,手中的灯也掉在地上,她正想弯腰去捡,却被人从身后撞倒。
眼看就要直接摔到地上去了,一只手将她稳稳扶住。
她惊诧抬头,一看便看进慕烛的眼中,他的眼中灯火阑珊,唯有她一人容貌,痴痴不醒。
“傻了?”慕烛皱着好看的眉,将她扶起,见她不回应,便顺手在她的面上捏了两下,手感甚好,又忍不住捏了两下,接着才道,“你怎么这么闹腾,一时便不见身影?”
顾姻觉得他的指尖带火,捏得她的脸发烫,一路火烧到心底。
“我……”顾姻吞吞吐吐,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后她想起了她的美人灯,惊呼道,“我的灯呢?”
不远处,美人灯已经被踩坏,支架七零八碎,唯有般若,似是从地狱来的恶鬼,蚕食美人的面容。
“坏了。”顾姻扁着嘴道。
慕烛淡淡收回目光:“嗯,坏了。”
而后便不再看它,慕烛道:“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人群依旧涌起,锣鼓声震天,顾姻朝声源处望去,慕烛笑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桃花的香在空气中浮动,愈发浓烈,一路走上山头,看到了一片接一片的繁花似锦,似是夜里的云雾,又或是上好的绸缎,偶尔夜风吹过,花瓣便如雨般洒下,在树下的行人,落了满头。
“好美。”顾姻从未见过这般花海,接天连地,宛如世外桃源。
“莫痴了,重头戏在上面。”慕烛发出一声嗤笑,看顾姻张大嘴巴的惊艳,只觉得有些好笑。
他曾去过无数地方,见过无数风景,比这更美的都入过眼,风景如美人,看过去后都是过眼云烟。
待到达了最终的目的地,是桃花深处,高台搭起,一层叠上一层,最高的那层,已经与树梢相齐,台上的人说,那上面放了个玉如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男子若能夺得台上的玉如意,便用玉如意挑开心仪女子的面纱,成为今夜的月下姻缘,过得月老赠与的姻缘线。
原是离城近年来行起来的风俗,为尚未婚嫁的男女,凑一段好姻缘,或许是近年来国风开放,这种情趣反而受到男女的喜爱,多少人想觅姻缘,跃跃欲试者甚多。
慕烛很感兴趣,因为比赛规则上讲了,姻缘线,是三十银两。
第38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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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姻被慕烛盯得心中发毛:“你看我作甚?”
话音刚落,便被慕烛牵着举起了手,随后台上铜锣一声响,主持者的声音很是兴奋:“来来来,第一对参赛者上来。”
“走吧。”慕烛牵着她往台上走,俊美的面容如画,“三十两银子,看来今儿这一趟来对了。”
顾姻想说那是恋人才能参加的比赛,想说她又不稀罕银两,想说她不要参加,想说的话有很多,但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桃花朵朵,天上一轮朗月,照尽天下有情人。
最后的最后,断断续续又有人上台,等台下人潮拥挤,台上恋人成双之时,铜锣声再敲响,女子被分到一起,着红衣,披盖头,男子则站在高台之下,随时准备争夺那块玉如意。
“比赛开始!”
三声响。
顾姻同身旁的所有姑娘一般,偷偷揭起盖头的一角,看着不远处各自的情郎。
脸颊上不自觉地出现两团红晕,顾姻屏气凝神,目光紧紧看着慕烛。
一群人在高台下你推我攘,台下的人喊着加油,只见慕烛脚尖一点,犹如飞鸟无痕,踩着身旁人的肩,便跃到了空中,囊中取物一般,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拿下洁白的玉如意。
月华无声流转,他脚尖踩着树梢上的桃花,翩翩落下。
然后他便这边走来,众人不自觉地给慕烛让路,一旁有人提醒姑娘们盖好盖头,顾姻方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掩了面,手在打颤,腿也在打颤,甚至连整个身子都在打颤。
顾姻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她偷偷咬了口自己的舌尖,瞬间的痛楚激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盖头下的世界只有大红色,顾姻听着慕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站在这些姑娘们面前,看不到她们的面容,也不知道谁是顾姻。
机会只有一次,如果选错了,便是失败。
顾姻等啊等,终于看到盖头下的一方小天地里,出现了慕烛的靴子。
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而后下一刻,似乎没有丝毫犹豫,他从她面前走过,去寻下一位姑娘。
她的心不跳了,她似乎从口腔之中尝到了酸楚的味道。
世界明亮,有人挑起盖头,灯火全都拥入眼中,而后除了眼前人,顾姻似乎再也看不到其他什么东西了,面前的人,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眼里似乎也含着笑,整个人是天边温润的圆月。
他看着她,笃定地道:“找到了。”
顾姻睁着圆圆的眼睛,眨巴一下,一滴晶莹的眼泪便流了出来。
她约莫是,真的被偷了心。
第39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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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她没有办法解释自己心跳如鼓的原因,噗通噗通,她甚至觉得所有人都听到自己的心跳了。
台下掌声如潮,慕烛脸上挂着淡淡地笑意,淡然地接过白花花的三十两,放进自己的袖子里,然后还未待主持人说完百年好合的祝词,便将顾姻拉着离开了。
他带着她从人群里离去,顾姻任由他牵着自己,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都不管不顾了,她能感受到他的指尖,带着火,一路烧到自己的心里。
桃花纷纷扬扬,似下了一场雨。
顾姻自从那夜归来之后,便不再理会慕烛了,她甚至连与他共处一室都觉得不自在,不过离城不知为何,近来戒备森严了不少,夜里顾姻常见士兵们来回奔走,甚至近来还有官兵来旅馆排查人流,登记近来的外乡人。
桃花虽美,开到荼靡也不过刹那芳华,之后离城迎来了一场大雨,雨水冲刷着青石板与长桥,护城河的水直直上涨,一城的桃花也未能幸免。
顾姻告别申鹤子,她没有伞,医馆里的伞破了一个洞,申鹤子说如果不嫌弃,让她拿去用。
顾姻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雨,感谢一番,绣花鞋在地上踏了踏,打开那把厚重的伞,伞上果然破了一个洞,雨水从里面漏下,她撑着伞,走到了长桥上。
正好和慕烛打了个照面,他打着伞,穿着一身素衣,偏偏在顾姻眼里也出其地好看,他见到顾姻之后,便笑了:“还准备去接你呢,下着雨,自个倒也还往回走。”
顾姻现在见到慕烛的脸,话都说不完整,她匆匆从他身旁走过,自顾自地说:“这雨好大,估计要下好久,等它停了,天怕黑了。”
“所以我来接你,雨停不停都无碍。”慕烛接过话来。
顾姻没应声,等同慕烛一前一后回到客栈,恰好有几个官兵盘问,将两人拦了下来,慕烛将顾姻拉到自己身旁,太亲密的距离,她嗅到他身上雨的味道。
“官爷,有事?”慕烛道。
那管兵是照例盘问,近来离城发生了些不好的事情,上头开始查完,让他们逐个盘问外地人,官兵把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开始问:“你俩是什么关系?”
顾姻正准备回答,慕烛握住了她的手,面不改色道:“夫妻。”
顾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她一脸懵逼。
官兵又问:“来离城干什么?”
慕烛回答:“来这看桃花,毕竟离城的桃花远近闻名。”
“近来可有去过城东那头?”
“未曾,我与我家娘子新婚不久,我日日夜夜都陪在她身边,这不看完了桃花,打算再过一段时日就离开离城。”慕烛行云流水地回答。
官兵见慕烛长得俊郎,实在不像可疑之人,又随便问了几个问题,慕烛都一一作答,那官兵道了声行了,便将两人放行,又接着盘问后面的人了,慕烛把顾姻带回房间。
一回到房间,慕烛便放下了顾姻的手,就连脸上温柔的神情也不见了,他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顾姻呆若木鸡,慕烛瞧见她的神色,开口道:“怎么又傻了。”
第40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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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姻有股说不上来的气堵在胸口里,她瞪慕烛:“没错,我真是又蠢又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