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霁抬头,只看见窗户上透进来的月光洒在闻姒姣好面容之上,朱唇玉面,花容月貌。
他自知失礼,又将头给垂下行礼,“我在外头等着姑娘。”
经过这么一番动静,青烟也醒过来。
闻姒将门给关上,对青烟道:“帮我梳妆,简单些就好。”
“好。”刚才外头两人的谈话青烟也听见,她快速起身穿好衣裳帮闻姒梳妆。
在梳发髻时,青烟本是想将闻姒的黑发放下梳成少女发髻,但闻姒却将她的手给抬住,“梳朝天髻便好,不必改。”
青烟拿着梳子的手一紧,但还是按照闻姒的要求那般去做。
两人快速拾掇好自个出门。
梁霁手抱在一处放在胸前,正靠在墙上。
还是一身黑色,只是与白日的样式不大一样。
他听见响动,看到闻姒的模样有片刻迟疑,随后还是对着前头伸手,“姜姑娘请。”
闻姒与他赶到府衙,里头已经辟出几处房间来做这些流民的房间。
提着裙摆便要进去,但被梁霁拦下。
他从手下的手中接过三条面巾递给闻姒,“里头的病会感染,姜姑娘还是小心些。”
闻姒未曾想到这点,还是在心中觉着梁霁这人甚是贴心。
“多谢大人。”
将面巾带好,闻姒便只有一对眉眼在外。
分明是柔弱的模样,可眼眸中却全是坚定。
里头躺着不少人,有几人已经晕倒不能开口。
还有几人喘着粗气,一副难受的模样。
闻姒颦起,上前跪在一旁为意识尚在的人把脉。
白嫩指尖搭上脉象那刻,她眼中担忧又多了几分。
她拍着那人的脸,轻声询问,“可还能呼吸的上来,喘得上气,能看清眼前的事物吗?”
那人艰难摇头,闻姒又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同样的得不到答案。
她对着一旁伸手,“给我块帕子。”
旁边之人马上递上来一块,还是温热的。
闻姒手上触及的那刻,微怔,看向自个手上又朝一旁看去,这才发觉,在她一旁的人不是青烟,而是梁霁。
道句谢,闻姒将帕子盖在这人额上。
站起身对梁霁道:“大人可随我来下。”
说着她先一步朝一旁走去,站在角落又看向这房中众人,复又开口,“这些人患的是瘴气。”
“疟疾?”梁霁马上开口,看向屋中的两位大夫。
他们都已经年老,坐在一旁激烈的讨论着。
“是,”闻姒点头,又有些疑惑,“这两位大夫并未诊断出来吗?”
梁霁点头,“他们一直未曾明说。”
闻姒也明了,这种病传的快,也凶险,自是不愿有人担责任。
“疟疾不好治,也需要大量的药材制成汤药给他们每日喝下,并且若有人还有这般的病状,便要速速隔开。”
闻姒看着满屋的人,心中发麻。
“已经昏迷的人在一个房中,意识尚且清醒但不能言语之人在一个房中,剩下不重者在一个房中,若是有人还有出现头疼发热呼吸不畅的症状,便立刻过来。”
她马上就将对策告知梁霁,清醒冷静,美眸中全是坚定。
梁霁只是流露出几分的错愕来,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他对闻姒道:“姜姑娘的法子不错,只是现下人手匮乏,我们也尽力找了周边的镇上,皆无大夫,所以这些事情还劳烦姜姑娘,若有什么需要便尽管开口。”
闻姒笑下,丝毫不见倦怠,“无妨,应当的。”
父亲从前便是在这片地界,他护着的民众,现下她闻姒也可以。
不止是在战场杀敌可以,哪怕是现在,也是可以的。
梁霁转身便要找人去吩咐事情,却又转身问闻姒,“不知姜姑娘是在何处学的医术。”
闻姒一怔,便连呼吸都慢了半晌。
外头有鸟雀惊空飞过,给这个静谧的夜中带来不一样的声响。
闻姒嗓音中有些酸涩,“不是在哪学的,是我自个学的,想来怕是不精。”
梁霁听完沉默半晌,转身朝外头走去的时候开口,“姜姑娘医术很好,我不是这般意思,姑娘莫要多心,抱歉。”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青烟马上过来说:“疟疾是何等凶险姑娘不是不知,当真要在这处,若是姑娘出什么事情……”
闻姒将她的碎发给拢到耳后,“青烟,相信我,不会出事的,以前爹爹一直守着这个地方,这些人,可现在,爹爹的心血白费,他在天上也不会安息,不如现在就换我来。”
青烟又想开口,但是被闻姒给拦住,“没事的,去帮忙吧,早些治好,不也早些安全下来。”
无奈,青烟只得去帮着他们将人的名字一一记在本上。
闻姒则是去看了草药,并且斟酌许久写下一个方子。
里头有几味药她拿不太准,又与剩下的两位大夫讨论片刻。
梁霁也在此时安排好事情回来,闻姒将手上的方子交给他。
现下天光已然大亮,闻姒动了动微酸的脖子闭眼将面纱给取下。
看着外头的天儿,是上京比不上的蓝,她觉得舒服极了。
梁霁看到她的小动作,唇边也带着笑。
一直紧绷的神经在现在舒展下来,认真看着闻姒给的方子。
“我差人去买药材,照顾人的人手你也不必担心,隔壁州已经愿意借派人手给我们。”
他做事一向雷厉风行,闻姒与他在一起干活倒是也省心很多。
此处不似傅家宅院,没有那么的腌臜事,也没有夫君的苛责。
想起傅昭,现下闻姒心如止水,可还是会在某个不经意间,做某件事时,想起傅昭的模样,想起傅昭曾也说过这样的话。
心口处仍旧会抽痛,也如石子落进水中,终会泛起涟漪。
可是次数多起来,便也不必太当回事。
梁霁端来早饭,两人沉默地吃着。
只是简单的小菜馒头白粥,闻姒却用的格外香。
梁霁靠在廊下,只静静吃着手中的馒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闻姒没大在意,府衙内人潮往来,只有他俩这处是安静的。
梁霁很快解决手中的馒头,又拿了一个过去。
闻姒知晓他是在避嫌,但一直这般也不是个事,便对他道:“梁大人坐在这处用吧,我已经吃饱。”
说着将位置给让出来,梁霁也不客气,过去坐下。
闻姒准备转身将空碗给送进厨房的那刻,却听见梁霁温润嗓音传来:
“姜姑娘的夫家在何处?”
第39章
◎姒姒,许久未见◎
闻姒手中的白瓷碗与勺柄轻磕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来。
她眸中有几分的错乱, 或许是她哪里说错惹得梁霁猜疑,又或许梁霁知晓她从前的种种事情?
可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闻姒愿意看见的。
如今既然已经和离, 那她闻姒便只能是闻姒,不该是任何人。
闻姒垂头, 掩下眼眉中的情绪道:“我尚未婚配, 不知梁大人为何这般问。”
这下倒是轮到梁霁不好意思起来。
他手中拿着白面馒头,脸上有些窘迫。
“姜姑娘莫要多心, 我是看姜姑娘挽了妇人发髻才会如此以为。”他为表郑重, 还将手中的馒头给放下, 又站起身抱拳以示歉意, 时不时还偷看闻姒两眼似是要看她有没有生气。
闻姒飘忽不定的心这才安稳下来,好在不是因为别的。
她柳眉舒展开,脸上也展露笑意, “不妨事, 只是在外多有不便, 或许发髻可以伪装一下,少些烦恼。”
梁霁颔首,认下她所说的话。
但依旧在坐下用饭时轻声说道:“抱歉,得罪姑娘。”
其实闻姒对梁霁的印象很是不错, 至少他为人处事都做的十分好, 也不会有逾矩的地方。
但就是他与傅昭一般,一眼望不穿心思。
闻姒不想去猜每个人心思都是怎样的, 所以自然也对梁霁保留半分。
至少她对梁霁在做好友之上都没有说实话。
如今的身份,名字全然都是假。
梁霁作为雍州刺史, 虽然不是一个大的官职, 但雍州这地方与其他地方不同。
身为通商口岸, 里头的油水以及弯弯绕绕都会更多。
如此想来,交给梁霁也是信任的缘故,不然也不会将如此重要的职务交给一个看上去才及弱冠之人。
疟疾的事进展得不算顺利,但也是有起色的。
如此一个多月的时间,病人又增添不少,闻姒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
她与梁霁也仅仅是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说话,其余时间皆是无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梁霁问出的那句话,闻姒总觉有几次的时间梁霁都好似是在躲着她。
但眼下,闻姒想不了如此多,只将手头之上的事情做好便是。
青烟晚上从房间之中出来,见闻姒站在院中不知想些什么。
六月已然到来,又是夏季闷热的时候,越是拖延疟疾越是不好治。
闻姒在院中放松自己,脸上也因为面巾有了一层薄汗。
青烟轻声喊道:“姑娘!”
闻姒马上将身子转过去,看见青烟开心的模样,不免脸上也染上一丝的笑意来。
“都弄完了。”闻姒递了一杯茶水给青烟。
这两个多月时间,闻姒身上的衣裳也从锦衣罗裙转变为粗麻,身上的枷锁在一点点变少,倒也是让她高兴的。
“嗯,”青烟喝了一口茶,确保周围无人才继续道:“我这段时日一直都在询问有关老爷的事情,但是这边的人都说不知。”
她一说起这件事,闻姒便想起今日午后时分,她出去买药,而后遇到的事情。
“我下午时去远处的医馆想要抓味药材,便趁机寻问父亲的事情,但是却不似我们之前得到的那般答复,医馆的老板很是吞吐,并且目光闪烁,我想,是不是他知道些什么。”
青烟也觉得不对劲,若是一般人不知晓何事,那便直接说不知道就好,若是吞吞吐吐,才会让人觉得有鬼。
“正巧现下无事,我们不如现在去看看?”
闻姒想了想点点头,与青烟一同从这边出去。
医馆尚且还开着,这位大夫不愿去治疗疟疾,害怕染上病,所以之前便未曾去。
只是如今一来,他的医馆反倒没了生意。
本是在打盹,看见闻姒进来,医馆老板吓了一跳。
慌忙坐直低下头对闻姒道:“姑娘,你本自个就会医,一天两趟来我这处作甚,我也什么都不知晓。”
闻姒与青烟换了一个眼神,如此说来她们倒是更加不信起来。
“老板,我也并无他意,只是想再问问你,当初顺国公在此处驻扎时,为何会突然起兵造反,你可知其中原因。”
闻姒淡然问出这句话,将目的直接给放在明面上,则会让人更加恐慌。
老板果然慌神,他拍下桌子四处看下,“你一介女子,打听这些干什么,不知就是不知,快走,再说,朝政之事我如何知晓,你不要命,我还想要。”
见他如何都不肯开口,闻姒更觉不对。
一旁的青烟也在此时说:“老板,如此说来,你似乎知道一些什么,不过就是聊些家里长短,何须如此紧张。”
但老板似乎更加紧张起来,还作势要将两人给出去,“不知不知,我又不是妇人家,聊这些做什么,你们问错人了。”
说着老板将两人给推出医馆的门,闻姒看着这门若有所思。
回到府衙,闻姒接过晚饭与青烟坐在一处吃着。
她有些心不在焉,青烟将鸡蛋夹入闻姒的碗中,“姑娘怎得不吃,可是饭菜不合胃口,要不我去做份来。”
闻姒将她给按住,“不必,我只是在想,方才医馆老板说的话倒是提醒了我。”
青烟不明所以,吃了一口面,模样有点呆萌。
闻姒笑下,“刚才他说只有妇人家才会没事说些家里长短,若是想知道更多,如此这般可能不行,我们这一个多月旁敲侧击不少,但都是有人才能问,可如何能接触到更多的人要仔细想想。”
青烟大致明白她的意图,眼中都泛着光彩,“姑娘是想……”
话她没说出,害怕说错,闻姒自个帮她将话给补齐,“不如我们自己开个医馆,遇到的人便会更多,如此一来,只要有人来看病,就能听到更多的事情,况且若是与街坊邻居熟络起来,何愁后头不能问出什么来。”
青烟拼命点头,“我不懂这些,但姑娘确实想的十分好。”
闻姒低头吃面,只觉未来的一切都充满十足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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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昭于一个月前已经到了鹭洲,照旧,他让荣松拿着画像去问可有闻姒的消息。
披着大氅站在驿站的高处,傅昭面上有几分的严肃,唇色还颇有些苍白,不似从前那般精神。
他紧抿着唇,目光锐利看向远处。
下颌骨在不甚明朗的夜晚也变得模糊起来,可却更为硬朗。
便是周身,都染上从前甚少有的孤独与寂寥。
每到一个地方,都未曾有闻姒的消息。
傅昭不知为何心中空落许久,可却唯有一个执念,便是想要将她给找到。
若是找到之后该如何,傅昭想了许久。
开始时便是想要折断闻姒身上曾经出现过的刺,若是她不愿,那便再将腿都折断。
从前读的圣贤书中,未曾教过他情爱,他也不明了,心中这番执念究竟是对还是错,可却也只想再见到闻姒,让她乖顺留在自个的身边。
陇右的路不好走,他身上伤才好便也只能在鹭洲才开始走水路。
本是不报希望荣松能问出什么。
一盏茶喝尽,他转身准备回房中,却不料荣松步伐匆忙的跑上来。
他还喘着粗气,吐着白气一看便是兴奋过头。
手中紧紧捏着闻姒的画像,那是他一点点对着印象之中画出来的。
“可是有消息了?”一路来荣松每每到一个地方便被派去寻问,久而久之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倒是也让他释怀不少。
荣松将画给放在桌上,“隔壁客栈的老板说他见过夫人,在一个月之前,当时夫人还带着不少的护院,只是等夫人离开的时候,这些护院却不是与她一起走的。”
傅昭手中的茶盏掉落在地上,他黑眸中倏地染上亮光。
可外头的景象没变,是他自个高兴。
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感受来,像是有何物快要冲破胸膛。
傅昭捂着还没好的剑伤坐下,一路上倒是遇到不少的匪徒,虽说带了人,可他毕竟还没完全变成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