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遇之恩,一生难还。
所以这么多年来,凌清虚也将君遥的心愿视作自己的道心,一心求道,发扬宗门,最终也算不负众望,带着凌虚宗成了第一仙门。若按照他的资质这般继续修炼下去,飞升得道指日可待。凌清虚也想替君遥看一看那大道,替君遥带着凌虚宗走得更远。
只是百年前离华天的一场仙魔大战之中,事情的走向开始转变。
作为修真界的佼佼之辈,凌清虚带着凌虚宗上离华天支援,可那一次的魔界攻势也不容小觑,凌清虚本该死在那场战祸之中。
最后的致命的一击,是君遥赶到,替他挡了下来。
也是那一次,君沉碧目睹了父亲的生死,气绝魂断,君云淮与凌清虚耗了许多修为,才将将吊着她一口气。
这也便有了后来欺骗许幻竹去取冰芝的事。
凌清虚这一辈子,好似总在亏欠,欠得太多了,所以怎么还也还不够。
他有时甚至想,若是自己死在一百年前,会不会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他痛苦缓慢地闭上双眼,在感受到强烈的光影渐渐退散后,他右手食指轻轻收紧,却在那一瞬仿若有了知觉。
可那次大战受伤之后,他的右手食指明明就早该没有了知觉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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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暗透,空气里浮动着凉意。
连房里也是。
这一拨一拨的人来个没完没了,宋辰早已没了睡意。
于是干脆坐起来,把许幻竹送来的符咒丹药一样一样地分好。
手里摸到一个木盒子,看着有些眼熟,正准备打开瞧瞧里头是什么,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股冷风涌着进来。
他打了个喷嚏,看着来人道:“怎么又回来了?找到许仙长了?”
那人并未说话,只一把夺了他手中的黑木盒子,又一阵风儿似的就往外去了。
宋辰用力拍了拍桌子:“我要换个房间,下次让杨文楠住这儿!”
时霁拿着追踪蝶来到方才许幻竹将他敲晕的地方,从怀里掏出一张她画的符纸,放在追踪蝶面前让它们闻了一圈,接着便跟着几只蝴蝶往前边走去,于是最后也停在了那玲珑塔前面。
塔前的一块空地上,还有那琉璃灯盏的残骸。
片片碎块露在月光下,折射出清冷的光晕。
许幻竹究竟跑去哪儿了?
这场面不会是与人打了一架?
真是要被她气死。
他来不及多想,冷着脸蹲下检查地上的碎片和翻飞的白羽。
那几只蝴蝶并未往这边飞,反而是停在了塔门的琉璃碧色的门环上。
时霁起身朝着那处走去,伸出手搭在门环上,几只蝴蝶受了惊,振翅翻飞,落回了盒子中。
这门并不能推动。
他从怀里翻找着符纸,想利用空间转环换的术法入塔。
连带着摸出来一颗石头。
玉白色的石块圆润光滑,是在溪涧里被水流长时间冲刷打磨所致。
这是从阳襄村出来时,浦荥山的那个老者给他们的。
他捏着那石块,正预备将它放回去,也正是这时候,眼前的塔门突地被打开,里头漾出一道光影,下一瞬就恰恰好将他完全吞没。
而时霁消失后,那门扇又变成原来的样子,紧紧关着。
第二日清晨,初阳升起,点点淡金色的眼光透过密林散射而来,照在通透的塔身上,发出流光溢彩的斑斓。
塔檐上依旧挂着两盏琉璃灯,纤长的白色鹤羽垂坠着,随风缓缓转动。
仿佛昨夜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范玉珍早晨起来,如往常一般,先是沏了干净的水和食物,接着来到翠翠的鸟笼前,预备将吃的喝的给它换进去。
只是走到这笼子前面,她这才看清笼门不知被谁顶开了,里头并没有什么东西,翠翠不知所踪。
她顿时惊慌起来,于是在房中着急地四处喊着‘翠翠’。
没一会儿,其余房间的几人就被范玉珍的声音引得聚了过来。
问了他们也并未见着那鸟,范玉珍顿时有些急:“我去找许仙长,看看它是不是去了她那里。”
宋辰将她拦住,将手里收拾好的一堆子符纸丹药堆在桌上,“别去了,正要和你们说,许仙长和时霁好像是要办什么要紧事,昨夜都走了。许仙长说,让我们在这城中随意逛逛,不要去危险的地方。等历练期满,若她还没回来,大家便自己回青云山。我估摸着许仙长是不是把翠翠带走了,没得及跟我们说。”
“啊,他们俩又单独行动了啊。”童锦芝坐在桌边,扒拉着桌上的法器,表情恹恹。
范玉珍这才又看看那笼子,昨夜入睡前鸟还在的。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人打一只鹦鹉的注意,那大概真是被许仙长带走了,于是这才稍微放下心来问道:“是什么要紧的事?就他们两人去,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昨晚一个走得比一个急,我根本来不及细问。”
翟永伸着懒腰:“依我看呐,他们不在也好。我们这两日就在这城中逛上一逛,等玉珍那儿的银钱花完了,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姜颂:“听起来也不错,昨夜我翻了翻房里的地志本,发现这泗阳城中还是有许多好玩的地方的。”
后来几人讨论了一番这几日的安排,便又齐齐回了屋子睡大觉去了。
第45章
青泸郡, 裴家。
裴家的小女儿前几日失足落了水,被救起后便一直昏睡不起。
裴父裴母接连在裴照雪床前守了三日。
“裴启明,小雪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何都三日了,还迟迟不醒啊!”
“夫人别慌, 方才白先生说了没问题,只需要静养就好。我已经让人给烟儿传了信, 她们姐妹俩从小感情就好, 等烟儿来了, 小雪肯定就能醒过来。”
许幻竹听着耳边响起抽抽搭搭的声音, 混沌的意识开始慢慢回复过来。
她浅浅拉开一丝儿眼皮,只见一对夫妇相携着坐在她床头, 那妇人更是将她的手攥得死死的, 她险些被捏麻了。
“夫人, 你快看, 小雪她醒了!”
“小雪, 你可算醒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快让娘看看。”
许幻竹被那两人捞起,一左一右地把她抱在中间,一声声‘心肝儿’, ‘宝贝儿’,震得她脑子都有些疼。
不是,这什么情况?
她犹疑着开口:“娘?爹?”
那两人便抱得更紧了。
许幻竹缓缓吸了两口气,差点被勒死。她真是满脸疑惑,她刚刚只是在疑问, 不是陈述啊。
这夫妇俩大概认错孩子了。
不过……她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刚刚发出的这道声音,娇软甜糯, 与她本来的声音截然不同。
许幻竹又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左手手腕。
空空的,狐铃也不在。
那对热心的夫妇在注意到她的懵然怔楞后,以为她是没恢复好,又将她按在床上叫她好好休息,然后说是要给她去煮药,接着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等人走了,许幻竹一骨碌地爬下了床,急匆匆走到妆台前的菱花镜前。
只见镜中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身量娇小纤细,圆脸杏眼,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头写满了震惊。
妆台的镜子旁放着一把精致的桃木梳,木梳上刻着鸟雀祥云纹,繁密的花纹下,刻着一行小字。
许幻竹拿起那梳子,凑近了看上头的字。
只见梳子上写着“平安喜乐,健康如意。”
翻过来是梳子主人的名字。
“裴-照-雪”许幻竹面带疑惑地念着这个人名。
是她认识的那个裴照雪?
怎会如此?
她依稀记得,自己不过是在那座塔前捡起了掉落的石头,塔门跟着被打开,她接着便失去了意识,然后挣开眼睛便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她环视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和镜中陌生的少女,心里闪过道不可思议的念头。
她该不会是像裴照雪说的那样,魂魄错位,穿越时空,跑到了别人的身上?而这个别人还正好是那个寄居在她身上十余年的裴照雪?
许幻竹记得裴照雪曾说过,她是一百年前被关在焚山的,若照这么说,那现如今她所在的这个时空,大概是在一百年前裴照雪还未被关进焚山的时候?
许幻竹将梳子拍在桌面上,这事情着实诡异,一定是玲珑塔的问题!
她就说储殷为何将历练提前,就为了找这座玲珑塔,这里头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是她初来乍到,对许多事情还不甚了解,更不能轻举妄动,叫人发现端倪。暂时只能边走边看,找找出去的法子了。
她这时忽然庆幸,好在走之前跟宋辰把事情都交待清楚了。
只是不知道时霁醒了没有,他若是醒了,大概要在心里骂上她百十个来回吧。不过没关系,他现下只是太年轻了,等以后就知道她许幻竹的良苦用心了。
许幻竹拍拍手,很快就将青云山那一群人抛在脑后,开始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翻找着,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东翻西找下来,她在书架底下找到一个紫檀木的匣子,于是想也没想就将匣子端了出来。
木匣子上也刻着鸟雀祥云的花纹,和刚刚那把木梳子一样。
上头上着锁,应是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反倒更加激起了她的好奇。
她将梳子拿在手里,比对了一番,只觉得这锁孔与梳子尾端漏出来的一小段形状似乎吻合。
鬼使神差地便将梳子插了进去。
‘啪嗒’一声,居然打开了。
有点意思。
许幻竹眉尖一挑,脸上带上明显的得意神气。
便是换了一张脸,这带着强烈‘许幻竹’特征的表情,还是能叫人看出端倪。
匣子里装的是一沓子纸张,上头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
许幻竹拿起细细地翻看起来。
不知不觉,等她看完里头的东西,天色已经渐渐暗了。
这时外头传来阵阵脚步声,她赶忙把匣子重新锁好放回原地,继续回床上躺着。
来人是白天的那个妇人,裴照雪的母亲,冉清怡。
许幻竹假装虚弱,倚在床头,喊道:“娘。”
“哟,心肝儿,你好些了没?”她三两步上前,亲热地抓着许幻竹的手。
“嗯。”许幻竹从善如流地点头。
“连着昏了三日,可把娘吓坏了!你小时候就差点落水淹死,往后可千万不要往那水边去挤了。”冉清怡拢了拢许幻竹的头发,往一边侧开身子,现出她后头跟着的一个姑娘来,“快看看是谁来了。”
那姑娘脸上噙着笑,目光沉静,那眉眼与裴照雪有三分像。
“妹妹。”她也跟着坐在床榻边,唤了许幻竹一声。
“姐姐回来了。”许幻竹与她对视,两人目光相交,倒是不见几分姐妹久别重逢的欣喜,反倒透着股子尴尬。
还好方才找到了那个木匣子。
匣子里是裴照雪写的日记,从她幼时落水,来到这个世界开始的记录,事无巨细都记在了上面。
眼前这姑娘叫裴照烟,是裴照雪的姐姐,两年前被送去姚新道修习仙法,已经许久未回了。
不知是不是许幻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个姐姐待她仿佛不是十分热络亲昵的样子。
这与裴照雪在信纸上写的,‘她们姐妹俩从小感情就十分要好,好到穿一条裤子’的情形有些出入。
“小雪醒了,烟儿也回来了”,冉清怡拍着她们姐妹俩的手,“正好明日是青泸郡的圆月节,你们父亲说,郡王在宫中设了酒席,特意叫我们把你们姐妹俩带上,热闹热闹。”
据裴照雪的信纸上所写,青泸郡地处西南向,属下九州通往修真界的边缘地界,放在后头来讲,这地方还归青云天宗管辖。只是在百年前还没有那么清楚的权责划分,是以这地方更像块自成一派的地界。
相传千年前,白鹤一族来此定居,后来又引来一些鸟族旁支,青泸郡才渐渐壮大,成为如今这样的一派安居之所。
白鹤族的白桂言是青泸郡的郡王。
许幻竹脑中飞快地理着目前的关系,却在听到‘圆月节’三字时忽然顿住。她记得裴照雪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圆月节时,他会出现。
她暗自思索着,明日去参加宴席,十有八九会碰见裴照雪所说的这个‘他’。她虽然有些想要弄清楚裴照雪说的人是谁,这人和她出去又是否有什么关系,但又想到明日人多,只怕她露馅的风险也大,便有些犯了愁。
许幻竹抬眼,再看裴照烟,怎么此时的表情比她还凝重?
两人不约而同想拒绝,冉清怡却直接起了身,“娘先去准备准备,你们姐妹俩好久没见了,便也早些休息。”
“娘,我还没好全,姐姐还是回去睡吧。”
“娘,我来的路上有些吹了点风,怕将凉气过给妹妹,我还是自己睡吧。”
冉清怡闻言拉起裴照烟,“也好,那烟儿便回自己房间休息,你的房间娘也收拾出来了。”
等那两人走远了,许幻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
有些累,先睡一觉。
许幻竹慢慢往后滑着倒下,拉起被子就睡了过去。
本以为能好好睡个好觉,结果这具身体倒是醒的早,天还没亮,许幻竹便睁了眼看着床顶,再也睡不着,只能等人来喊她。
没过多久,裴照烟来了,许幻竹便利落地起身和裴照烟一块儿出了房门。
早饭是家里四个人一块吃的,一顿饭下来,裴启明和冉清怡不住地往她碗中夹菜,裴照烟也噙着笑给她添水,几人说着今日吃完宴席后的安排,又说到晚上街上有表演,裴照雪爱凑热闹,一定要带她去瞧瞧。
清晨的小院里带着些凉,但那几人十分开怀,小小的饭桌气氛热闹祥和,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于是许幻竹也被感染着也多吃了几口。
用完饭收拾了一会东西,几人又梳妆打扮一番,等到了王宫之时,便见陆陆续续的人来往就席。
宫中设席的地方很大,裴家的席位,就在白桂言左侧,可见位置之珍贵。许幻竹和裴照烟入座后,便感觉许多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两人十分默契地没有多话,端坐在座上。
直到殿中熙熙攘攘的声音渐渐停了,许幻竹才抬头往中间望去。
那穿着紫色华服的男子应是白桂言,他右手携着的是他的夫人宋桢。
他们身后还跟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身形高大,气质沉敛,着一身茶白色的长袍,走动时,衣角微微翻动,在空中划出落拓锋利的弧度。
许幻竹两指轻轻摩挲着酒杯,目光遥遥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