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虚神色微顿,自从进入玲珑塔之后,他先是被冉清怡接道青泸郡,后又莫名其妙被带到这儿来赏花。他压根没有时间去找君沉碧和许幻竹,也不知道她们俩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同他和时霁一样,被装进某个人的躯壳里。
不过时霁出现在这里,应当也是为了许幻竹。
凌清虚忽地转过视线,望向远处花丛中那一双人影,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时霁不紧不慢地坐在这里质问他,定然是已经知道了许幻竹的下落。
难道是……裴照雪?
许是看到了他眼里探究的神色,时霁点点头道:“是她。”
“现在凌掌门能告诉我,与你一起进来的人究竟是谁了?”
“君沉碧。”凌清虚回他。
“奥,这么说起来,凌掌门的徒弟也跟进来了。”
还挺有意思。
“你早知裴照雪就是她,为何不与她相认?”
看这样子,许幻竹是第一个进来的人,接着便是他和君沉碧,最后才是时霁。许幻竹并不知道她后边还跟着来了这么多人,看他们两人的相处,时霁应当也没与她挑明,所以她应当没认出他们来。
时霁也望向那花丛,眼睛忽然眯了眯。
是啊,早在宴席上看她那格格不入的模样,他就知道是她了。
在他面前,许幻竹就算是化成灰他也认得。
“哼”,坐下那人忽然冷哼一声。
“我才懒得与她说。”
与她说什么?
难不成要拉着许幻竹说,他就是那个被她丢在外头的,被她抛在脑后的可怜徒弟,怕她出事,如今又巴巴地追到这塔里来,跟她说了难不成到时候好叫她再跑一回。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没良心的家伙究竟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认出他来。
“掌门可有出去的法子?”时霁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地方透着股古怪,如若不早些出去,不知会扯出什么事来。
凌清虚这人讨厌归讨厌,但胜在年纪大,知道的应当比他要多些。
凌清虚其实还想问问时霁,他留在许幻竹身边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不过不知为何,凌清虚心里也明白,他大概不会做出伤害许幻竹的事情。当务之急,是要早日找到出塔的法子。
“这是聚灵阵。”凌清虚将玲珑塔的渊源一一告知,时霁听得眉头直跳。
“所以你也不知道怎么出去?”
许幻竹对凌清虚那样热络,他还以为凌清虚有什么法子呢。
不对,准确来讲,她这般态度对的应当是‘柳晔’。
“关于聚灵阵的说法,我也只是在下山前听储殷讲过一二,未曾想竟真的会碰上。”凌清虚缓缓坐下,之前二人只见剑拔弩张的氛围好似消退下来,两个人难得地坐在一处好好商讨起来。
“我师尊既然是第一个入塔的,那依你所言,她应当是这聚灵阵的中心。我们便顺着裴照雪,查一查与她有关系的人,看看是谁想要用聚灵阵复活她。”
“如此说来,白月晏是她的未婚夫,且他的真身便是白鹤,那盗走玲珑塔的也是白鹤,此事与他应当也有些关系。”
“白月晏这边,我会好好查,只是凌掌门”,时霁忽然顿了顿,“你那徒弟跟着来了青泸郡,她想要干什么?我建议你赶快将人找出来看好了,别到时候整出什么事来。”
“我还未找到她,不过你放心,沉碧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
时霁撇过头,“最好如此。”
凌清虚看了他一眼,斟酌了几息后终于开口道:“时霁,能不能先不要把我的身份告诉她。”
虽说这玲珑塔中神秘莫测,风险难料,但撇开凌清虚的身份,许幻竹难得这般和颜悦色地与他相处。只怕她知晓实情后,便再不能如这两日这般了。
时霁闻言朗声一笑,“凌清虚,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午后的日光渐渐往西去,正是照在时霁那个方向。
十足少年气的一张脸就这么迎着那一片日光,缓缓抬头。
凌清虚仿佛看见他眼里跃动的淡金色的光晕。
不得不说,白月晏的模样,和时霁本来的样子还有几分相似。
特别是眼角那一抹倔强执拗的气质,他在许幻竹身上也见过。
“你想打什么赌?”
“在这青泸郡中,你就是柳晔,我就是白月晏。
在我们出去之前,不妨看看许幻竹最后会选谁。”
亭外有风拂过,吹动两人的衣摆。
角落里那只藏着的麻雀慢慢往外挪动着步子,亭中两人说话时它才走动,静默时它又停下。
好像生怕谁发现它似的。
凌清虚声音微沉,“你想赌什么?”
“很简单,若我赢了,你便不要再出现在许幻竹跟前。”
时霁轻轻敲着石桌的桌面,发出轻缓又有节律的敲击声。
落在凌清虚耳朵里,却好似在挑衅。
“那若我赢了呢?”凌清虚右手食指用着力,紧紧地按在茶杯上。
第52章
“你赢了, 我便离开山鹤门。”
时霁大大方方地迎上他的视线,从他眼里凌清虚仿佛看到了股莫名的自信。
还真是,透着股少年人的莽气。
“一言为定。”
“嗯。”
两人谈话间, 那两个去摘花的人影倒是越走越远了。
也真是奇怪,这边一个山头的花还不够他们采么。
“她们怎么还没回来?”
凌清虚有些看向她们离开的方向, 粉色白色的花海之中,并不见两人身影。
“走, 去看看。”时霁撩了衣袍, 一脚跨了出去。
墙角那只小麻雀被惊得呼啦一声飞起, 往花海的方向飞去。
凌清虚随手将桌子上的东西收进了食盒里, 拿起食盒跟了上去。
时霁和凌清虚寻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找过去,山谷里静悄悄的, 除了些鸟雀的鸣叫, 便只有他们两人的步子踏在沙土上的声音。
许幻竹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大概上山上去了, 我们进去看看吧。”
凌清虚指了指前面的通往小山包的小路。
这儿就这么一条路, 还要你说。
时霁面无表情地点头, 先一步从他面前提步迈过去。
凌清虚看他脚下生风往里走的样子, 反倒是松了口气。
方才在亭中那一番对峙,时霁自信满满的模样,好似丝毫不把他放在心上。他那时便疑虑, 是否是许幻竹同时霁说过什么,才叫时霁认为他在他面前没有什么威胁。
如今看来,他还是有些忌惮他的。
方才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凌清虚缓缓收回手,也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沿着小路往上走,没走多久便听见许幻竹同裴照烟说话的声音。
“姐姐, 你看那一串结了好多果子啊。”
许幻竹的声音从树上传下来。
“你小心些。”
裴照烟在树底下脚步不停,掀了外层的裙布兜着去接她从树上扯下来的青枣子。
许幻竹一扯树枝, 又叮儿当啷掉下来一大把果子。
“姐姐快接着!”
“过来点姐姐。”
裴照烟平日里挺文秀的一个姑娘,如今在许幻竹一声声‘姐姐’中迷失了自我,恨不得长上三头六臂去兜那些果子。
“裴照雪,你方才是没吃饱么,爬那么高也不怕摔着。”
时霁停在树下,抬头去喊她。
那人挂在树枝上玩得不亦乐乎,朝他砸下一颗枣子,“少君尝尝,可甜了。”
时霁伸手接住,正准备叫她下来,裴照烟兜着一堆果子走过来。
“少君别凶她,是我说想吃她才上去的。”
时霁白她一眼。
不是,你们俩的真身不是两尾鸟么,想吃果子飞上去不就行了。
没见过哪只鸟上树是用爬的。
凌清虚这时候也跑来凑热闹。
“白少君,姑娘家活泼好动些罢了,你虽是照雪的未婚夫,也不好让她太拘束。”
“就是”,许幻竹在人在树上,可耳朵在下面,时不时还要与他们扯上一两句。她换了个姿势,又丢下一颗枣子来,“柳公子也尝尝。”
呵,给凌清虚丢枣子时,笑得倒是灿烂。
“你们采的杜鹃花呢?”
他往四周看了一眼,四下并没有她们两人采的花。
树上树下两人齐齐愣住。
许幻竹与裴照烟对视一眼,随即干笑了两声:“我们想着花要趁着新鲜送才好,就特意等了一会。”
她扒开两茬树枝,装模作样看了眼天色,“现在这会去正好。”
许幻竹一边说着,一边收拾起来,开始下树。
“对,我们方才就是这么商量的。”裴照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时霁上前两步,就停在许幻竹下边。
他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颇为狼狈的下树姿势。
在阳襄村翻个墙也翻不动的人,到这儿来还学会上树了。
等掉下来就知道疼了。
只是他面上看着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脚下却不停。
许幻竹往下一步,他也跟着往前一步。
最后停在离地面半米远的位置,她正准备跳下来。
眼前一左一右伸出了两双手。
凌清虚:“裴姑娘,我拉你。”
时霁:“过来。”
裴照烟刚将怀里的枣子一颗颗放进凌清虚带来的食盒里,这会见了眼前这景象,也不上前,抱着食盒,默默从里头拿出一颗青枣来。
她拿着枣子在衣袖上蹭了蹭,接着咬了一口。
极清脆的声响,汁水也甘甜。
她有些满足地弯弯了唇。
真甜呐。
有个妹妹好像还挺不错的。
若是在凌虚宗,她说想吃枣子,君云淮大概只会说‘这俗物有什么好吃的’,然后又拿出那寡淡无味的灵果来。
她一点也不喜欢吃灵果。
她只喜欢父亲还在时,为她摘野果,为她捧野花,让她好好长大的日子。
许幻竹像裴照烟投去求救的目光,却不被搭理。
不是,裴照烟怎么还吃起来了。
看来这枣儿是真好吃啊。
许幻竹的视线终于拉回来,落回到眼前一左一右的两只手上。
她往左边瞧了一眼,柳晔眉目清正,笑容和煦。
又往右边看了一眼,白月晏抿着唇,眉头也蹙着,真凶。
许幻竹摇摇头,难得柳晔如此主动,还是要趁此机会好好和他拉近感情。于是一手抱着树干,一只手伸出来,往左边搭过去,“麻烦柳公子了。”
没曾想这一搭手搭了个空,许幻竹整个人往后仰倒,直直栽了下去。
最后落地的那一瞬,时霁还十分好心地伸了一只脚出去,垫在她后脑勺上,免得将人摔傻了。
凌清虚正准备去接人,忽地被时霁推了一把,趔趄着往后退出去好几步,后背砸在裴照烟抱着的食盒上,把盒子里枣子都撞掉了几颗。
“哎呦”,许幻竹揉着后背,从地上爬起来,便见时霁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悠悠然道:“抱歉,方才一时没站稳,推了柳公子一把”,他接着又蹲下身来,一只手覆在她后脑上,轻轻揉着,语气温柔,眼中却带着志得意满的笑意,“疼不疼,我给你揉揉。”
许幻竹真是气得头疼,一把推开他,“你走开。”
她自己爬起来,拍拍裙裾上的灰土,气呼呼地沿着来路往外走。
“小雪,等等我啊。”时霁脚下生风,追着她的步子,两步跟上。
路过蹲在地上捡枣子的两人时,他还不忘出声提醒道:“柳公子,我陪小雪去前边摘花,裴姑娘便麻烦你照看着了。”
凌清虚站起身来,时霁早已追着许幻竹往前走了。
“柳公子,你要是不放心也一块儿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裴照烟静静看着他,眼里浮现了些探究,又飞快地被隐去。
凌清虚将手里最后的一个枣子丢进食盒里,收回视线,颇有些无奈道:“裴姑娘,我陪你去摘杜鹃花吧。”
“好。”
“生气了?”时霁快步追上去,许幻竹脚下生风一般,裙角都快要扬起了火星子,抓都抓不住。
许幻竹冷冷道:“不敢生少君的气。”
这还是在青泸郡中,看在他是青泸郡的少君,未来的接班人的份上,她许幻竹才才给他几分面子,还愿意搭理他。
若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指不定要怎么收拾他。
不能玩得太过火了,他心想。
于是两人走到这小山坡的出口处,时霁指了指山脚下的几丛野杜鹃,软下声来,“是我不对,是我小心眼,我去给你采杜鹃花赔罪好不好?”
许幻竹一个‘不’字卡在喉咙里还没冒出来,时霁已经转了方向绕到一边去采花。
她不由地看向那人离去的背影,暗暗思索,这人身上这股子鬼心眼儿劲儿怎么那么熟悉呢?
算了,人家好歹是青泸郡的少君,虽然他方才干得那都不是人事儿,但自己迟早都是要出去的,实在犯不着在这与他怄气。
想到这里,许幻竹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日色西斜,夕阳余晖浅浅地洒照在这山头花海之中,像镀了层淡金的光。不知不觉,几人已经出来大半天了。
山花烂漫,山景动人,时霁蹲在花丛边,手脚利落地折花,没几下功夫,已经采了大把。
时霁背后是粉色橙色的漫天霞光,又有点点夕阳的暖光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衬的安静平和了许多。
许幻竹捧着他摘好的第一把花坐在山脚下的一块大石头上,夕阳正好的时候,她从粉色的花枝里抬起头来,看向时霁。这时突然又觉得,其实他不说话,不干糟心事的时候看着也还挺好的。
说来奇怪,这人有时候明明很讨厌,但又带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熟悉到分明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去博得柳晔的好感,可还是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就连刚刚在树上,也是下意识地想要去握他的手……
她其实有些讨厌,讨厌这种心绪不受控制,被人左右的感觉。
所以中途转了向,去搭柳晔的手。谁知道这人如此心黑,宁愿叫她摔一跤也不愿跌这个面子。
真是把她摔得好惨。
“在想什么?”时霁走近,蹲在她身前,将手里刚采下的几只杜鹃一支一支地插进许幻竹手里的花束里。
“唔”,许幻竹忽地闷哼一声,伸手去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