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朵花斜着进来时擦过她的眼睫,好似有什么东西落进了眼睛里。
时霁一边膝盖跪在地上,倾身上来,“怎么了?”
“我好像眼睛里进东西了。”许幻竹闭着一只眼,里头哗啦啦地流出眼泪来,她捏着袖子抹了一把。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许幻竹总觉得他说完那句‘怎么了’之后,好像还想顺口说什么,却被他半路生生堵了回去。
那个嘴型,微微张着,好像有点像……吹?催?翠?!
第53章
这时候眯着眼睛, 看他的视线都有些不真切。
她还来不及细想方才的事情,揉眼睛的那只手便被人拉下,接着便看见他放大的五官, 慢慢靠过来。
许幻竹习惯性地往后退,那人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勺, 一只手撑开她的眼睛,然后便有几道轻缓的气流吹进了眼睛里。
她不受控制地眨着眼, 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
“我大概是把花粉扫进你眼睛里了, 现在好点了么?”
许幻竹点点头, 他见状松开她, 拇指指腹轻轻扫过她的脸颊,替她揩去泪水。
他正要起身, 手腕蓦地被许幻竹拉住。
她一只眼睛还水鞯, 脸上泪痕未干, 点点淡金色的霞光打在她脸上, 像件易碎的瓷器, 让人莫名心疼。
许幻竹一寸一寸靠近, 嘴唇上下开合,“你刚刚想叫我什么?”
时霁抿唇,未发一言。
许幻竹得寸进尺, 扬着眉继续道:“你是不是想叫我翠-”
话还未说完,肩脖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刺痛。
她吸了口气往脖颈间摸去,好似摸到个什么毛茸茸的活物。
许幻竹顿时头皮发麻,哪里还顾得上探究时霁方才说了什么,手里的花被她一把撒开, 一连蹿起来扑到时霁身上,“我脖子!虫子!快帮我弄下来。”
时霁稳了稳身形。
好险, 差点被她认出来了。
心里有些奇怪的情绪,一面有些期待她认出他来,一面又不想她这么快就认出他来。
他伸手揽住许幻竹的腰,一只手扯开她的衣领。
那虫子就卡在右肩的衣衫的夹层处,时霁提溜着虫子丢出去好远,接着看向她颈间被咬的那处红肿,指腹按住,轻轻揉了会。
许幻竹一头埋在他怀里,声音闷在他衣领间,“弄下来了没有啊?”
看她这样子,他一时又起了些逗弄的心思,手指若有若无地划过她罩着单薄衣衫的后背,缓缓道:“好像掉进去了。”
怀里的人顿时僵住,死死揽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快帮我弄出来!”许幻竹咬牙切齿。
“我帮你弄出来,方才的事情便不要再问了,好不好?”
他还有功夫在她耳边与她瞎聊天,许幻竹真是气得够呛,“好好好!你快点!”
许幻竹一面说着一面埋头去解自己的腰带。
时霁按住她的手,惊道:“你干什么?”
“不是掉进去了么,我不解开你怎么拿出来?”她这会声音都哆哆嗦嗦的,显然是吓坏了。
“不……不用,就这样,我也能拿出来。”他装模作样伸手进去在她后颈往下半寸的位置轻点了点,“我找到了”,然后又做了个往外丢的假动作。
“好了,没有了。”
许幻竹这才缓缓抬起头,只见时霁突然不自然地别过去,耳廓泛着红,“把衣服穿好。”
声音有些僵硬。
许幻竹低头又将腰带扎紧,这才从他身上起来。
她摸了摸脖间的红肿,有些痒,便伸手按了按。
见她伸手往脖子上抓,他又不放心地去拉她,“别碰,回去上药。”
许幻竹尴尬地往后退了半步,点头道好。
刚采好的花被她撒了一地,她又蹲下去一支一支地捡起花来。
“这些应该够了,我们等姐姐他们下来就回去吧。”
“嗯。”
许幻竹捡完花后继续坐在了石块上,时霁也站在了一边。
两人间的氛围莫名有些尴尬,再也没人说话。
好在裴照烟和柳晔下来的及时,不然许幻竹手里的花都要被她薅秃了。
“妹妹,你这把花怎么看着不太新鲜?”裴照烟走近,用手点了点许幻竹手里的花朵,一朵朵耷拉着脑袋,蔫蔫的。
“刚刚不小心撒地上了”,许幻竹尴尬地笑笑。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裴照烟拉过她,两人往前走,“方才娘传了信来,说在百悦楼备了酒菜,一会儿我们直接百悦楼吧。”
青泸郡传信的方式十分原始,像她们这般法力修为一般的普通鸟类,都是雇一只小麻雀飞过来传信的。
许幻竹也有自己的小麻雀,她回头看了一眼停在路边的麻雀,那麻雀便立刻跟着飞了过来。
“为什么不去家里吃?”许幻竹随口问道。
裴照烟拉了拉她,悄声道:“娘说人太多了,她懒得做饭,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花爹的钱去吃酒楼,不能错过。”
这家人真有意思。
许幻竹点点头,姐妹俩说说笑笑地便走出去好远。
时霁和凌清虚跟在后头,凌清虚望了时霁一眼,似是忍了很久,终于开口:“你方才是故意推我?”
若不是被他那么生扑了一把,他本来能扶着许幻竹下来的。
“是。”他倒也不反驳,耸耸肩,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
凌清虚被他这番动作弄得哭笑不得。说起来,他以往交往的都是些磊落正派的人,突然遇见他这般理直气壮使坏的还真是不知怎么应对。
罢了,再怎么说,他也比时霁多活百余年,若真与他计较起来,也是有失身份。他按了按袖角,暗自思酌,这次就罢了,不过时霁下一回想再从他这里占到什么便宜,他怕是不会再让他如意。
几人赶到百悦楼之时,天光正转暗,蓝色的天幕上一轮圆月渐渐显露出来。
百悦楼前,风拂细柳,灯火摇曳。
许幻竹和裴照烟一人捧着一把杜鹃花进来时,冉清怡和裴启明已等了几人许久。
冉清怡看着朝他们走近的四人,不由得感叹道:“你说说,不仅是小雪和少君看着般配,烟儿和小晔看着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裴启明闻言也往门口处看了一眼,他很快又收回视线,他倒是觉得这两个少年比照他当年的风采还是差了点,但又不敢在这儿直接反驳冉清怡,于是十分敷衍地应了句:“孩子们的事情他们自有分寸,你就不用跟着瞎操心了。”
说话间,许幻竹和裴照烟拿着花束递过来。
“娘,你生辰快到了,我和姐姐提前祝您生辰快乐。”
冉清怡笑着收下两人的花,欣慰道:“还是养女儿好,不像某人,怕是早都不记得我的生辰了。”
裴启明本来正朝白月晏和柳晔招手,招呼他们坐下。听了这话立马反驳道:“谁说我不记得了,夫人可别冤枉我,我可是早就给夫人准备了礼物,就等着夫人生辰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呢。”
冉清怡闻了闻手里的花,不再搭理他,但是脸上的笑意不止,“你们玩了一日,饿坏了吧。听说少君喜欢吃百悦楼的酒菜,我和启明就商量着定在这儿吃饭了。桌子上这些都是楼里的招牌菜,你们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再让他们上。”
时霁对上冉清怡那种丈母娘看女婿般的无比慈爱的目光,有些僵硬地笑着点点头道:“让夫人费心了。”
“都是一家人,不费心!”冉清怡笑眯眯地放下手里的花,又看向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凌清虚,朝他碗里夹了一筷子丸子,招呼道:“小晔,你也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一样!”
冉清怡还要往他碗里夹,凌清虚捧着碗连连后退道:“多谢夫人,我自己来便好。”
“好好好,千万别客气”,冉清怡生怕他们见外,又看了几人一眼,只见裴照烟坐在桌尾,吃得也较为拘谨,不由得有些疑惑:“烟儿,你不是最爱吃这清蒸鱼的么,怎么不吃了,是不是今日累着了?”
那盘鱼就摆在裴照烟面前,但她一筷子都未夹,反而夹了点一旁的青菜。
“烟儿,自从小雪出事,你从姚新道回来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裴启明也注意到了裴照烟的异常,裴照烟以往与自己十分亲近,去姚新道的那两年,更是时不时送信回来。但这一次回来,他却感觉她与他们生分了不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其余三人听了裴启明夫妇的话,不约而同停了筷子,齐齐望向正夹着一筷子青菜往嘴里送的裴照烟。
裴照烟手上动作陡然停住,她强装镇定道:“没什么事,父亲母亲不必担心,我只是今日想吃些清淡的。”
许幻竹:这鱼看着其实挺清淡的。
时霁:这是前师姐师妹穿成姐妹?
凌清虚:终于找到她们了。
“那便好”,冉清怡这才放下心来。
几人低下头各怀心事地吃起饭来。
吃饭间,许幻竹时不时地看一眼时霁,终于在看到他吃了三块糖藕,四块糖醋里脊和两个豆沙丸子之后,嘴角扯出了一道诡异的微笑。
等吃得差不多了,冉清怡又叫了几盘水果上来。
沉重的母爱下,四人没人好意思拒绝,只得继续吃起来。
终于,裴启明好像遇见个老朋友,那架势好似要再来一桌。冉清怡担心自己不在,裴启明喝起酒来没有节制,便和他一块去了。
临走前,她嘱咐几人道:“你们吃完逛一逛便早些回家去。”
四人难得默契,动作整齐划一,齐齐点头。
冉清怡和裴启明走后,许幻竹歪头看向时霁,正准备好好和他掰扯掰扯。
“少君,饭菜可还合胃口?”她突然挑挑眉。
那人慢条斯理地剥着石榴,盘子里累起了座透红色的石榴籽小山包,“丈母娘准备的,自然合胃口。”
他似乎是不想再与她谈论这个问题,于是推着眼前装了石榴籽的盘子送到许幻竹面前,“把这些吃了。”
与此同时左右方向忽然也递过来三个盘子,里头分别装了剥好的葡萄和枇杷。
“妹妹,吃葡萄。”
“裴姑娘,吃枇杷。”
许幻竹:“……”
第54章
大约一炷香后。
“我去趟茅房!”
许幻竹终于推开面前的三个空盘子, ‘嗖’地起身离开。
生怕他们还要再给她剥什么,跑得那叫一个脚步利落。
许幻竹才起身离开,凌清虚也站起来, 他走到时霁身后,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少君,我也去透透气, 你留下陪着裴姑娘, 我一会儿便回来。”
说完, 也不等时霁回话, 提步就追上了许幻竹,往外边去了。
裴照烟抬头看了时霁一眼, 他此时正皱着眉头, 十分嫌弃地拍着肩膀上方才被凌清虚碰过的地方。
凌清虚好赖比他要大一百来岁了, 玩得还不是他剩下的, 学人精!
他鄙夷地看向凌清虚离开的背影, 又慢慢收回视线, 反正凌清虚追上去也没用,随他去折腾。
“少君,你若也想出去便自管去吧, 我可以一个人在这里等你们。”
君沉碧此时不知自己的身份早已被看穿,还十分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裴照雪姐姐的角色。
“我不想出去”,时霁一口回绝,“正好又事想要问问裴姑娘。”
“少君请问。”
“小雪今日与我不太亲近,反倒与柳公子聊得颇为开怀。你是她的姐姐, 可知这是为何?”时霁倒是不认为君沉碧能答出什么来,毕竟与他这个假未婚夫比起来, 她这个假姐姐也好不到哪里去。许幻竹大概也不会同她说什么。
只是闲着也是闲着,便就问问吧。
他心里虽这么想着,但看向君沉碧的眼神,还是藏了些期待。
君沉碧摸了摸眼前的果盘,将落在桌面上的葡萄皮捡起放进了盘子里,犹豫了几息才开口:“妹妹她……”
时霁接着问:“她怎么了?”
“她说,少君追得太紧了,她有些烦。”君沉碧说完这一句,不敢去看时霁的表情,又补充了句:“少君勿怪,妹妹心直口快,大概不是这个意思。”
他追得太紧了?
有些烦?
别告诉他她就是单纯喜欢凌清虚那般端着的。
“我不怪她”,时霁黑着脸站起,“我也去院里透透气。”
接着便长腿一迈,往外走了。
许幻竹上完茅房并未马上回去,而是停在百悦楼后院的一处小角落里,朝着天上轻声吹了道口哨。
伴着她那道口哨声,一只小麻雀从屋檐上飞下,落在她肩上。
这就是她的专属传信小麻雀,她从裴家醒来时,这麻雀便跟在身边,小东西看着虽呆了些,但也凑合能用。
她轻轻点着麻雀的脑袋,“今日在云溪的亭子里,他们两人说了什么?”
许幻竹脚下随意踢着石子儿,眼睛看向她从酒楼里出来的过道口,她是从后门出来的,这条道还是时霁带着她走的。
小麻雀攀着她的肩膀朝里走了几步,靠在她耳朵边,叽叽喳喳了半晌。
许幻竹认真地听着,她眉间忽地一挑,她猜得没错,那人果然时霁。搞了半天,加上她们师徒俩,误入这玲珑塔的居然有四个人。
许幻竹正想着,一会进去了要不要直接摊牌商量出去的法子。
毕竟认真说起来,她是真的不想攻略凌清虚啊。
“裴姑娘。”有人叫她。
许幻竹看向来人,是百悦楼中的那个喜鹊姑娘,
她提着个水壶,来后院浇花。
许幻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后的墙角下,种了一片月见草。
她给喜鹊让出一条路来,“喜鹊姑娘,这花是你种的?”
“是的”,喜鹊往花丛里浇着水,继续道:“少君也喜欢这些花草,闲着无事,我便种了一些,这样他来楼里时见了,心情也能好一些。”
许幻竹蹲下轻轻摸了摸粉色的花苞,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喜鹊:“那姑娘可知道,月见草的花语是什么?”
院落中扫过一阵清风,清风掠过墙角的一丛花,拂开许幻竹额前的碎发。许幻竹看见喜鹊停下动作,她一手托着水壶,另一只手弯腰折下一支月见草,递到许幻竹手里。
许幻竹伸手接过,便听见喜鹊接着开口:“月见草,又名待宵草,一次播种,开花不绝”,许幻竹将花朵轻放在鼻尖上,痒痒的,头顶又传来喜鹊的声音,“月见草的花语便是,默默的爱。”
街道上有人放烟花,就在这时候,一朵彩色的烟花绽放在百悦楼的天幕上,巨大的轰鸣声响环绕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