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又一声。
“你栽的那花还挺好看的。”
“那师尊可知它们有什么寓意?”
许幻竹顾不得抬头去欣赏漫天繁华,只静静地盯着手里的粉色花朵。
“默默的……爱。”她忽然觉得手里这花,无端有些灼热烫手。
烟花渐渐停了,喜鹊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许幻竹揉了揉发麻的腿,正准备站起来,头顶忽然罩下一个阴影。
她还来不及抬头,那人忽地将她扑倒,天旋地转间,耳边传来一句:“小心!”
许幻竹猛地睁大双眼,只见上空忽地蹿出来一道黑影。
那黑影,她不可谓不熟悉。
影子动作十分快,起初是朝着许幻竹的方向冲过来的,后来凌清虚将她扑倒后,那黑影便直冲冲地朝着凌清虚了。
许幻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扣着凌清虚的肩膀猛地从地上翻身而起……
时霁到后院之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一只长着牛头马面猴身的怪物从树上一跃而下,朝着凌清虚生生扑过来。而在那怪物要张嘴咬上凌清虚的下一瞬,许幻竹从地上一跃而起,将他挡在身后,于是这两道獠牙便破进了她的脖颈。
“裴照雪!”
“裴姑娘!”
时霁和凌清虚飞身上前,两人一左一右圈在那怪物两侧。时霁蓄力往它身上砸下一道白羽飞箭,凌清虚吸起地面上的沙块石砾聚成一道网朝它打来。只是那东西身手敏捷又皮糙肉厚,实在是不好对付。
君沉碧听见打斗的声音赶过来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正要上前去帮忙,时霁冲她喊道:“快带她回去!”
分神间,时霁被拿东西的爪子抓了一把,右肩的衣裳破了个洞。
“你怎么样了?”许幻竹被君沉碧揽着往外走,她捂着脖子,不知是流了血的缘故还是怎的,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也没力气答话,便干脆就让君沉碧拖着走。
百悦楼里一片混乱。
两人出了百悦楼大门正要往裴家赶,有人忽然拦在她们俩跟前。
君沉碧抬头,只见那女子一袭彩衣,身后跟着宫城中巡逻的白羽卫。
她正要开口求救,却见那人出声喝道:“裴照雪被妖物咬伤,这妖毒霸道蛮横,恐怕会传播,为了城中百姓的安全,请诸位快将这两人捉了送去宫里处置。”
于是君沉碧和许幻竹被团团围住,那一群白羽卫个个严肃平整,不容她们多说半句便押着她们去了宫里。
许幻竹开始有意识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关进了地牢里。
牢里阴冷潮湿,透着股死老鼠味儿。
她抬手摸向自己脖间的伤口,只摸到一块白布,应是被人包好了。
许幻竹走到牢房的门边,摇了摇牢门上的锁链,一个穿着黑衣的牢头走到她跟前不耐烦道:“干什么?”
“为什么把我关进来?”
那牢头看了一眼许幻竹,不屑道:“还以为自己是少君的未婚妻呢?你如今中了妖毒,不将你关起来,难道留在外头害我们不成?”
许幻竹又摸了摸脖子,这不是妖毒。今日那怪物的模样,她见过的,与十年前渔阳村子里袭来的那群魔潮一样。她之前就被魔潮咬过,伤好之后并没有什么事。怎么听着人的意思,这毒好像还会传染似的。
“我不会害你们,大哥能不能替我跟郡王说说,将我放出去?”许幻竹两只手抓在牢门上,但又立刻被弹了回来。
“你离这出口远些,这可是青泸郡中特意用来关人的地方,你碰一下都要皮开肉绽的。实话和你说了吧,咬你的那妖物还咬了百悦楼中的一个伙计,那伙计比你伤得厉害些,已经长出了獠牙和长甲,变成妖物了!”
“依我看呐,你的下场估计也差不多。郡王看在你之前救过少君的份上,还叫我们好好关照你,你可消停地在里头呆着吧。”
“那白月晏呢?”许幻竹手心裂开几道伤痕,有血丝一点点地往外冒,她不敢再碰那牢门,远远站着问他。
“少君和白羽卫还在捉那只妖物……诶刚叫你消停呆着,你问这些有什么用呢?郡王连夜取消了你和少君的婚事,少君便是回来了,也不会来救你的。”
许幻竹闻言默默退回了角落,蹲在了地上。
那牢头见她不再折腾,便也离开了。
牙有些痒。
许幻竹伸手摸了摸,嘴角的两颗牙齿好像变得长了,尖了。
不是吧。
她怎么这么倒霉?
无缘无故被拉到这玲珑塔中出不去也就算了,裴照雪这身体让她喝不了酒,睡不了好觉也就算了,如今还被这不知是哪冒出来的魔潮咬了一口,随时还有魔变的可能。
越想越气,许幻竹捏紧了拳头又痛得立马松开。
脑子里那股眩晕感又袭来,于是她只能靠在牢壁上,慢慢睡了过去。
再一次睁眼时,她是被人掐着脸弄醒的。
耳边传来那牢头的声音,“少君,你别这样,我不好交待啊。”
时霁头也不回,“谁若有什么意见,让他来找我。”
“少君?”许幻竹睁开眼,便见时霁面无表情地蹲在她跟前,一只手捏着她的脸,十分粗暴地把她掐醒。
第55章
时霁和柳晔处理完那只妖物, 再去找许幻竹和君沉碧之时,才知道她们经被关了起来,两人一刻不敢停下, 又分头去救人。
那会刚听到许幻竹被关进地牢的消息时,时霁顿时心下一空, 她本就受了伤,如何能忍受得了牢中的阴冷潮湿, 也怕她受什么委屈苛待, 于是不管不顾地往这边赶。
谁知她这人倒是心大, 他这一边是急疯了, 一路赶过来,一步都不敢停, 可她居然还能睡得着。
时霁停在她跟前, 伸手缓缓覆上她缠了白布的脖子, 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可转念想起她刚刚不要命一样去救凌清虚的样子, 心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脸也跟着黑下来。
他有时觉得自己算是了解她了, 有时又觉得这其实根本算不上是了解。比如这会火急火燎赶过来,停在她面前,看她睡得这么香, 他真想打开她的脑袋看看,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
到底为什么要豁出命去护着凌清虚?
可若真叫她说出来,他却又不敢真的去听这答案。
便只能冷着脸生着闷气,从她脖颈往上,用力掐住她的一边脸。
许幻竹伸手推了推缠在脸上的那几根手指, 却是怎么也推不开。
于是恍恍然睁开眼,看着眼前来人, 这才如梦初醒。
其实被关进牢中时,她并不担心自己会一直被关着。
至于为什么能心大到大大咧咧靠在这儿睡过去,除了因为太累之外,还因为她心里大概清楚。
青泸郡的白月晏不一定会救她,但时霁一定会。
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许幻竹看向他肩侧被爪子撩开的伤口,下巴上的血痕,微微喘着的不平的气息,和簇雪堆霜的一双眼睛,顿时有些心虚。
分明早知他的身份,但她开口叫的还是少君。
乌七八糟的事情堆起来,将她的思绪团得如乱麻一般。
她不知若此刻与他坦白她已知晓他身份的事,事后又该如何与他相处,还不如先将错就错。
时霁此时已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冷冷道:“上来。”
许幻竹难得不好意思,红了红脸道:“这样不好吧。”
“哪里不好?我背你,让你少走两步,是对你不好?还是对地不好?”
许幻竹:“……”
她磨磨蹭蹭地攀着时霁的肩爬了上去,时霁双手揽着她的腿,托着她起身,牢头见状识相地闪至一边,等两人走出去好远,他才忙不迭地也出了牢门去报信。
折腾了一晚上,这会天都有些蒙蒙发亮了。
时霁背着许幻竹去了他的寝殿,两人一路上各怀心事,都没开口说话。许幻竹就静静地伏在他背上,这时候掀开眼皮悄悄去看他,看见一点点朦胧的天光笼在他侧脸上,竟难得心安。
她不自然地错开眼去看远处的景色,薄雾渐渐散开,淡金色的晨光一点点透过天幕洒向大地。
这一会儿的清风吹过来,也是难得的舒适清爽。
只是心口传来不知是谁的汩汩心跳,在这寂静的路上吵闹个不停,简直恼人得很。许幻竹伸出一只手,悄悄摸向自己的胸口。
那清晰的节律的跳动透过手心传过来。
小麻雀从她肩侧飞过,翅膀扇动着带起一阵风,撩着她耳后的一缕碎发往前拨。
贴在脸上,痒痒的。
她僵硬地收回捂在胸口的手,刚刚那分明是自己的心跳啊。
直到时霁到了寝殿,开门将她放在床边的小塌上后她才恍恍然回过神来,见他又起身往外走,动作快过脑子,许幻竹伸手拉住他,“你要去哪里?”
“去给你备洗浴的水。”
她这才缓缓松开,不自在地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慢吞吞回了句:“哦,你去吧。”
寝殿里有一架屏风,等她在小塌上坐了一会后,时霁已经在屏风后的浴桶里给她把水备好了。
最后一桶水倒下,他从后面出来,走到小塌前。
许幻竹抬头看他,他忙了一晚上,又是打妖兽,又是赶去救她,又是给她准备洗澡水的,其实自己这身上也有些狼狈了。
“要不然你先去去洗洗?”
话还未说完,他已倾身而下,一手揽着她的腰侧,一手揽着她的腿,将她一把抱起,突然被抱起来,许幻竹有些不知所措,便伸手去揽他的脖子,好叫自己稳稳当当地挂在他身上,不至于走路间掉下去。
许幻竹其实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抱她,明明她的脚又没事。
只是他从牢里回来之后一直怪怪的,脸臭的很,也不怎么说话,她便也懒得在这种小事上说什么,由他去折腾好了。
他将人抱到了浴桶前放下,伸手试了试水温,嘱咐道:“洗的时候小心些,不要碰到伤口,我就在门外,有事叫我。”
许幻竹点头,“那衣服呢?”
“衣服在架子上,先穿我的。”他说这话时,眼睛往许幻竹背后的架子上看过去,那里挂着他的一件寝衣。
他的衣服,不知她穿着会不会太大。
想到这里,时霁忽地觉得这屋子里有些闷,大概是浴桶里的水汽弥散开了,憋闷的慌。
他状似无意地擦了擦额上的汗,便提步出了门,在外面守着。
等他走了,许幻竹才开始解衣带,动作间,袖口掉出来什么东西。
她俯身捡起,是昨夜在百悦楼的后院里,喜鹊摘给她的那支月见草。
花朵如今已不大精神,蔫头耷脑的。许幻竹找了个小瓶子将它插进去,又找了些水倒进去,接着将花瓶放在桌子上不容易被碰到的安全位置,这才满意点头,回到屏风后继续宽衣解带,然后一脚迈进浴桶里。
水汽氤氲着起来,许幻竹的意识渐渐混沌。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大概是进水了,不然为何一闭上眼,就是时霁抿着唇不说话的样子。
她控制不住地去想,他一整晚都没怎么搭理她。
他是不是有些生气?
可是好端端的,他在气什么?
许幻竹有些苦恼地将头埋进水里。
她是真的很讨厌这种心绪不受控制的感觉,好像整个人都被困住了一般。
屋子外隐隐传来人声,许幻竹回过了神,很快从水里出来,简单洗了两下便起身出来。她裹着白月晏那件宽大的寝衣,提着衣摆,慢慢踱步到门口,覆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月宴,此女身中妖毒,你将她留在身边太危险了!”
“万一她毒性发作后来咬你,你若出了点什么意外,你让我们怎么办?让青泸郡怎么办?”
许幻竹拉开一丝门缝,是白桂言他们夫妻俩。
“爹知道你重情义,她救过你的命,我们本该把她接近宫里来好好照顾。只是昨夜这事情发生得突然,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若她在你寝殿的事情传出去,你让青泸郡的子民们如何看你?我们先把她送进牢里,再想办法替她解毒,好不好?”
“不好。”
那人拒绝得干脆利落,“牢里阴暗湿冷,她在里面会睡不好。”
“父亲母亲大可放心,我会日日夜夜,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绝不会发生你们担心的事情。若我不幸也被她咬了,到时候你们再把我们一起关进牢里也不迟。”
“月宴!”
时霁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往屋里走。许幻竹见状忙往后退两步,等到他开门进来时,一副自己刚洗好,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
时霁关了门,看她一眼便直直朝她走来,许幻竹莫名心虚地往后退,最后退到床榻上,被他扣着肩膀一把按在床边。
背抵着床边的木块,颈侧一凉,沾了水的白布被时霁拉开。
只听到他冷得过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是不是说过伤口不要碰到水,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一时忘了。”许幻竹下意识伸手想摸摸脖子上的伤口,被他一掌拍开。
她抬头去看他,“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你究竟在气什么?”
他在气什么?
他捏着白布,指尖都泛着白。
也对,他不过是个可以被许幻竹一次又一次抛下的可有可无的人罢了,许幻竹想救谁,为了谁连命都不要,这些都和他没关系,他更没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生她的气。
“我没生气。”他这一句回得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眼见着许幻竹又伸手往伤口上摸,他直接抓住她的手,“别摸了。”
“有点痒。”她无意识地往右边侧了侧脑袋。
好像听见时霁轻轻叹了口气,接着便见他终于坐在她身边,从一旁的柜子里掏出个药匣子。
他从里头翻出几瓶药膏来,然后撩开落在许幻竹脖颈的几缕头发,揽着她另一侧的肩膀往这边带。
许幻竹暗暗静静地坐着,等着他给自己上药。可脖子上半天没有动静,反倒有几丝轻缓的气流轻轻从伤口上流窜而过。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缩,肩侧传来更大的力道,那人有些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别动?”
许幻竹满脸无辜,“痒!我都说了我痒!”
还在那吹。
时霁动作一僵,“知道了。”
接着才继续给她上药。
刚刚的问题被轻轻揭过去,两人谁也没再提。
“对了,我姐姐和柳晔怎么样了?”
时霁将指腹上最后一点膏药揉在两道牙印边,“你们被带走后,我和柳晔分头去找的人。现在你姐姐应当已经与他一起回了裴府。”
“那你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