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臣——香草芋圆【完结】
时间:2023-06-02 14:44:47

  “别乱招呼。这里都是正经儿郎,哪个要刺青?”
  本是极寻常的一句话,莫闻铮却被口水呛住了。
  “咳咳咳……”
  他瞬间望来的眼神也极为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竟不知……?”
  话说到一半却闭上了嘴,视线飘忽不定。
  阮朝汐见他神色可疑,追问了两句“我不知什么?”,莫闻铮却又死活不肯再说下去,一副耳边不理诸事的模样,只专心致志地换药。
  李奕臣在旁边抱臂旁观,等莫闻铮换好了伤药,立刻把人赶出院去,砰一声关了院门。
  “一句话都不肯说齐全,说一半吞一半,忒烦!”
  阮朝汐注视着紧闭的院门。
  能让莫闻铮闭嘴如蚌壳的,必然是和他主上荀玄微有关的事了。
  ――荀玄微有什么事,是莫闻铮觉得她应该知道,她却又不知的?
  白蝉给每人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酪浆。陆适之撸着兔儿,把这几日探听来的消息和姜芝低声一一商议过,神色越来越凝重。
  两人起了身,拎着毛都被撸秃了的可怜兔儿过来寻阮朝汐。
  “最近京城乱的很。二十一日国丧期都未满,竟已经出了诸多大事。”
  姜芝忧虑地劝诫,“阿般,你的手伤得恰到好处。最近养伤别出去,千万莫去皇宫里谢恩。郎君最近锋芒太盛,人在刀锋尖处,京城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青台巷。”
  阮朝汐的视线盯着木桩上新刻下的第五道划痕。
  “说说看。他近日都做了些什么。”
  陆适之叹着气,一桩桩地和她说。
  “太子虽废死,牵扯的谋逆案不可囫囵结案,朝廷在清查谋逆同党。”
  “这个我知道。”阮朝汐平静地道,“牵扯了不少人。”
  “平卢王元宸以谋逆大罪,定了斩立决。问斩的日子在国丧结束当日午时,西市口。”
  “一同问斩的还有不少豫州跟随平卢王入京的死忠麾下,牵连甚广,京城震动不安。平卢王能不能顺利问斩,影响到娟娘子能不能顺利脱身。郎君这两日留在宫里未归,便是监问此事。”
  阮朝汐一惊,国丧结束的日子只剩四五日了:“平卢王问斩之事我有听说,只是不知这么快。其他还有呢。”
  “借着谋逆大罪的罪名,郎君联合京中士族和勋贵门第,清洗宗室。尤其是手中握有兵权的,从冀州龙兴地跟随先帝来京城的那一批元氏宗室。前几日先帝灵柩出殡,借着送殡出城的机会,差点跑了一位和废太子交好的庆林王。奔出去几十里被萧使君领兵追回来了,人正押在诏狱里,重兵镇压看守。”
  “皇宫南门的左右卫所,都曾是宣城王元治麾下统领的内廷禁卫。宣城王本人虽然无事,但两处卫所近日已经被查封了。”
  “还有徐幼棠徐二兄。他身上领了廷尉职务,负责诏狱追捕查抄诸事,这几日诏狱不断地押进人犯,忙得脚不沾地。”
  “还有……”
  桩桩件件,触目惊心。阮朝汐听着听着,眼前似乎出现了深海中央翻滚的漩涡。
  果然人在刀锋尖处。
  多年韬光养晦,一朝锋芒毕露。
  “这些日子出入宫廷,谁近身看护他安全?”
  “燕四兄回京了,郎君那处有燕四兄领兵护着,出入无恙。倒是你这处……”
  陆适之叹了口气。“京城最近风声鹤唳,不知多少眼睛盯着青台巷。纵然有李大兄跟着,路上还是不太平。尽量少出门为好。”
  阮朝汐道,“我晓得分寸。入宫谢恩和探望之事都不急,先等平卢王问斩之事尘埃落定了再说。”
  她起身时,又看了眼木架上新鲜的划痕。
  她晓得分寸,却有人做事不再顾忌分寸。事情做得太快,太绝,雷霆万钧之势劈落,若是一击不死,就连吃草的兔儿都会含恨反咬,更何况是人呢。
  人人尽知的浅显道理,她不信他不知。
  “为何不能徐徐图之,这么快动用雷霆手段……”她喃喃自语道。
  ――――
  荀玄微当夜回来了。
  他的脚步声是听惯了的,阮朝汐在暗色里毫无睡意,安静地睁着眼睛。片刻后,脚步声果然停在床边。
  月牙墩上的一盏照明小油灯被点亮了。铜钎子拨了拨灯芯,把灯光拨到最暗,怕惊扰了沉睡的人,随即撩起纱帐,探望进来。
  阮朝汐在黑暗里翻了个身,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笔直地仰视过去。
  两人的目光在暗处撞上了。
  荀玄微露出意外的神色,看了眼角落的滴漏时刻。
  “这么晚了,还未睡?”
  阮朝汐应了声,“晚上想事情……想到睡不着。”
  荀玄微起身脱下身上浸湿露水的官袍,挂在木架上,换了身家中燕居的常服,回身坐在床边,
  “何事?旁观者清,或许我能出些主意。”
  灯光映出了动人的侧影轮廓。阮朝汐拢着衾被坐着,视线低垂望地,柔软的发丝也垂落下来,遮掩住半边白玉色的脸颊,灯下显露出难得的恬静。
  “今日才听闻,平卢王就要处斩了?”
  “不错。定的国丧结束、除服当日。他顺利处斩的话,娟娘那边也可以早日脱身。”
  “之后呢?娟娘子会去何处?”
  “她立下大功,我允诺过她,之后放她自由来去。回云间坞也可,留在京城也可,随她心意。”
  “听起来极好。那你自己呢。”
  “我?”
  “三兄一手搅得京城动荡不安,身处漩涡中心,肯定离不开京城了。之前似乎有人说过辞官归隐的事?还说什么天涯海角追随……”
  阮朝汐垂眼望着灯台明灭的光,“拿话哄我呢。”
  放下的纱帐被撩起了。
  荀玄微坐近过来,细心圈起受伤的右手腕,依旧放去床边,随即拢过纤细的腰身。
  阮朝汐被抱坐在温暖的怀里,额头抵着对面的肩膀不吭声。
  耳畔传来沉静的解释。
  “那是一两年后的安排。京城如今确实一滩浑水,现在辞官的话,局面弹压不住,即刻会引起反噬。等一两年后,该罢黜的罢黜,该流放的流放,各处隐患都处置弹压妥当,换个可靠的人接替这辅政大臣的烫手职位,那时便可以考虑归隐,天涯海角地追随阿般而去。”
  “三兄,我发现……你谋划事情,都是以年为衡量。一两年,三五年,轻轻巧巧地说出口。”
  阮朝汐闭上了眼,脸颊贴靠在温热的掌心,浓密的长睫闭上,刮过掌心处。
  “然而一年有三百六十日,朝暮漫长。人生有多少个一两年?筹谋诸事,你擅长谋划,尽可以慢慢着手去做。何至于天天早出晚归,连面也见不上?五日未见,我的耳边听到了许多消息,好的,不好的。白日里思念,晚上忧虑不安。”
  荀玄微沉默下来。
  手臂逐渐用力,阮朝汐被他紧紧地揽在怀里。 “我亦思念你。”
  “不是你忙里偷闲时,偶尔抽空想一想我,夜里坐在床边看一眼睡着的我,便是思念了。”
  阮朝汐贴在胸膛上,耳听着沉稳的心跳,指尖攥紧了面前柔滑的布料。 “这些不是我要的思念。”
  “那你说,如何才算是思念。”
  “夜里回来时,如果我睡着了,直接把我推醒。”
  阮朝汐抬头直视过去,眸子亮如星辰,“像现在这样抱抱我,我们当面说说话。说说白日里的大小事,哪怕随意说些琐事也无妨的。”
  荀玄微不赞同,“见你夜里好睡,我如何舍得把你推醒,只为了说几句无关紧要的琐事?你前些日子宫里伤损了身子,正要好好休息调养――”
  话音未落,阮朝汐已经不满地瞪视过去,荀玄微瞬间察觉了她的不悦和坚持。
  他莞尔退让。 “好好,就如你所说,把你推醒,再抱着你,当面告诉你,我白日里对你如何地思念……满意了?”
  明明是自己极为严肃说出去的话语,被隐约带笑的嗓音重复了一遍,阮朝汐的唇角也忍不住翘了翘,
  “满意。”
  两人的目光在朦胧灯火下对视着彼此,荀玄微唇边噙着笑,云淡风轻道了句。
  “既然已经把你推醒了……只是抱一抱,说两句思念,对我来说却是不足。”
  “嗯?” 阮朝汐听出了三分话外之音,仰头注视过去。
  他深夜里说话和白日里似乎有些不同了。
  话尾音带出几分慵倦,眼尾上扬,轻飘飘睨过来一眼,眸光里带着某些不清不楚、难以言喻的意味,在她身上转过一圈。
  像是无影无形的小钩子,于深夜里悄然勾动心弦,令平静心湖漾起动荡波纹。
  意图明显,用足了方法暗示,却故意不明说。
  阮朝汐绷着脸忍住不笑,粉色菱唇却微微地翘起。
  动作里带了不自觉的亲昵,人往前倾,顺遂着被拨动的心弦,手臂拥了上去。
  寂静深夜里,两人拥抱着吻在一处。
  思念肆无忌惮蔓延,心跳激烈,这是彼此都可以清楚感知的、最直接的思念。
  受伤的右手很快被松松地牵着,重新搭在床边。“这只手千万莫动。伤处再不好,夏日热天里遭罪。”
  受伤的手当然不会轻易挪动,但另一只能动弹的手腕被握在温热的手掌里,逐渐在身后扣紧。
  这又是个难以挣扎的动作,阮朝汐这些天来隐约知晓了眼前皎月般的郎君心底难以碰触的暗处,顺着他的动作后仰起头,任由他以绝对掌控的姿态把她压在床头。
  “三兄……我最近养伤都未出门,晚上又在木楼等你。”
  回应她的是一声舒缓的:“我知道。但有些事没有道理可言。”
  皓白手腕被扣在身后,又被压在身下。骨节分明的长指把纤细手腕牢牢扣在掌中,握紧了。
  青色纱帐放下,缠绵的吻落了下来。
第124章
  雨帘遮蔽视线,长雨洗刷人间。京城在潮湿的水汽里入了初夏。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无声无息出了青台巷。
  今日是平卢王问斩的日子。
  西市口法场凌乱拥堵,众多囚车已经押到了。
  阮朝汐带起黑色幕笠,撑伞远远地站在人群里。平卢王元宸穿着囚服,镣铐加身坐在囚车里。
  豫州时的肆意张扬不见踪影,眼前只剩个颓废人形。
  在豫州时不可一世,踌躇满志地筹划着从穷乡僻壤回到京城繁华贵地,接替司州刺史重任。回京路上还不忘设下埋伏、准备一举铲除多年的眼中钉。
  自以为步步得计时,可有想过如今场面?
  西市口人头攒动,从早上处斩至今,犯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地面污浊,雨水混着血水狼藉,刽子手都累了。距离午时正刻还有一段时辰。
  娟娘提前放出了牢狱,早起换一身素衣,挎着竹篮,送来断头酒。
  元宸不肯喝。
  冷笑一声,把整杯酒泼到娟娘脸上,摔了酒杯。
  “贱人!你果然好好地放出去了!跟了我这么些年,你是不是始终惦记着你崔氏的灭门之仇,记恨着我强占你的旧怨,暗中串通了旁人害我!”
  围观众人的轰然议论声里,娟娘什么也未分辩,神色平静地抹去脸上酒渍,俯身下去,捡起地上咕噜噜滚远的酒杯,放回竹篮里。
  “元郎误会了。妾从未记恨元氏对崔氏的灭门之仇,更谈不上强占之旧怨。”
  绵密的雨里,她温婉地轻声细语。
  “王府密室是元郎自己下令掘的,和废太子的来往密谋书信是元郎亲笔写的,密室中的龙袍冕冠也是元郎生了狂妄自大之心,暗中准备的。妾只是据实陈述,元郎自作自受,妾心中并未有多少对元郎的仇怨之心。”
  元宸丝毫不信。“这时候了还不肯说实话?我一时不察,被身边跟着的小玩意儿反咬一口,你直说一句恨我,让我安心地去!”
  娟娘笑着摇摇头,“实不相关爱恨。好,妾如实地告知,让元郎安心地去。”
  她早准备了多个酒杯,又拿出一只新杯,重新倒满美酒。
  俯身靠近元宸耳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又站直了身,再度把酒杯双手捧过来。
  “毕竟相识一场,喝了酒再上路罢。喝完这杯酒,以后去黄泉路上等我索命。”
  元宸听了那附耳几句,仿佛被雷直劈在身上,脸上的愤恨轻蔑之色骤然褪去,表情显出一片空白。
  他紧盯着娟娘,缓缓伸手过去,喝了酒。
  午时三刻,验明正身,卷入谋逆大案的平卢王连同诸多党羽,一起于西市口伏法。
  娟娘挎着竹篮,如释重负地离去。
  走出几步,停下身来,远远地看向另一侧巷口远处的马车。
  马车边站立的阮朝汐冲她微微点头,收伞转身上了车。
  “李大兄,可以走了。”
  马车缓行过污水血气漫溢的巷口,越过议论不止的行人,一路往东,沿着御街往北。
  马车路过皇城最南的止车门附近时,阮朝汐撩开车帘,注视着两边的左右卫府。
  两所卫府的官衙正门,被白色封条牢牢封上了。
  身后传来一阵疾风暴雨般的马蹄声,几十轻骑从身后风驰电掣赶来,马车停在路边,让轻骑过去。
  领头的年轻将领路过时认出赶车的李奕臣,猛地勒住马,往车里拱手见礼,用的还是旧日云间坞的称呼,“仆见过十二娘。十二娘今日入宫?”
  阮朝汐颔首还礼。“入宫拜谢圣恩。”
  来人一点头,“京中不太平,十二娘早些出宫。”并不多寒暄,催马直奔皇城南门而去。
  阮朝汐盯着匆匆远去的背影。赫然是入京后极少见面的徐幼棠。
  ――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求见的消息报进宫去,很快得了回音,梵奴在老太妃的宣慈殿召见她。
  梵奴正在进学的中途,听闻了消息,抓着笔就跑出了庭院, “荩 
  阮朝汐双手张开,蹲身抱了抱扑过来的幼童。“原以为陛下会在式乾殿。怎么还在宣慈殿里读书?”
  梵奴一大箩筐的抱怨,“不喜欢式乾殿。那么大,阴森森的。”又问,“我赐下的那个大宅子好不好?菘垂了没有?”
  “还未来得及去。”阮朝汐保证,“听闻就在皇宫西边的长桑里?等出宫了得空过去看看。”
  梵奴满意地笑了。他悄声说,“他们都说给荽驼子,算是破格赏赐了。我才不管什么破格规矩,只要宅子够大,以后葑」去,我可以过去看望荨!
  阮朝汐也笑了,“我只有一个人,何须那么大的宅子住?正好想和梵奴商量商量,我想把新赐的宅子拨一半出来,容纳无家可归的女子和幼童,让他们有地方栖身。平日里耕田种菜织布,自给自足,糊口不成问题。愿意进学的幼童,也可以学些文才武艺,将来长大了有一技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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