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臣——香草芋圆【完结】
时间:2023-06-02 14:44:47

  李奕臣在旁边闷不吭声扒拉了半碗,一抹嘴说,“我觉得还行。比小时候吃的猪糠食和麦麸饭好吃。”
  姜芝捧腹大笑。
  阮朝汐在吵吵嚷嚷声里踏进门去,“三弟煮了羹?给我半碗尝尝。”
  陆适之气鼓鼓地添了半勺肉羹,捧给阮朝汐,“别理老四那个刁嘴货。新鲜的羊肉莼菜羹,尝尝。”
  阮朝汐谨慎地闻了闻,肉香里混着新鲜菜香,她舀起一小勺肉糜羹,安慰说,“闻着还不错,吃起来不会差到哪里去……咳,咳咳。”
  嘴里的半勺羹在舌尖滚动,艰难地咽下。
  “四弟,羊肉要放调料去腥……莼菜也需先放盐水里沥一遍,引出了鲜甜味才好吃……”
  姜芝哈哈大笑,“我就说难吃,这小子不认!”
  陆适之一脚踹过去,“晚食你煮!”
  傍晚时分,姜芝满脸烟灰地蹲在灶台边生火,晚食的缭缭香气在小院里四处升腾,随之弥漫的是仿佛烧了整个院子般的黑烟。
  宫里的圣旨就在这时颁下了。
  青台巷正门大敞,迎进传旨内监,阮朝汐跪倒在香案后,耳听着圣旨一字字念诵。
  正是国丧期间,梵奴还未登基,居然下诏给她赐了一座宅邸。宅邸的地界在长桑里。
  “寿春郡主大喜。”传旨内监双手捧来圣旨,满脸堆笑,“这可是圣驾颁下的头一道圣旨。长桑里是个好地方啊,比青台巷这处更靠近皇城。”
  阮朝汐接过圣旨,心里默想,圣驾……如今指代梵奴了。
  “敢问大监,眼下国丧期间,为何会突然赐宅邸?”
  “圣驾今日守灵时,不见郡主,便追问郡主在何处。荀令君答,郡主在京城并无住所,暂住在青台巷荀宅。圣驾便传下口谕,赐一座靠近皇城的宅子。又说,日后可以经常去登门拜访。”
  传旨内监笑道,“荀令君和萧使君都无异议,赐宅邸的圣意就定下了。对了,圣驾思念郡主,另传口谕问,郡主何时能入宫探望哪。”
  阮朝汐微微地笑了,卷起圣旨,放置在香案上。“劳烦回宫替我转告一句,等国丧期过了,定会入宫探望圣驾。”
  送走了传旨内监,回去荼蘼院,继续用了半碗姜芝做糊了的粳米饭。
  阮朝汐谨慎地尝了一口,公允地说,“满口焦香。虽然卖相不好,其实味道还不错。”
  李奕臣吭哧吭哧扒了半碗,一抹嘴,“吃起来倒还不错,但这卖相连猪糠都不如。”
  陆适之捧腹大笑。
  白蝉找来荼蘼院,在满院子弥漫的焦糊味里,哭笑不得地把她拉走。
  “随他们几个如何折腾去。你身上带着伤,如何能随他们一处折腾,过来用点清粥,莫闻铮等着给伤处换药。”
  阮朝汐回了主院,在枝叶浓密的梧桐树荫下用了半碗清粥,半碗鲈鱼羹,右手重新换了伤药。
  掌心模糊的血肉黏在纱布上,莫闻铮拿剪刀剪开,白蝉在旁边看得脸色发白,阮朝汐从头到尾没吭声,视线抬起,眼看着天色逐渐昏暗下去,主院后方的小木楼在黄昏暮色中展露四角飞檐的剪影。
  主院里的众多仆僮忙忙碌碌点起廊下的众多灯笼,又点亮庭院里四角半人高的石座灯。
  纱布换好了,她推开粥碗,站起身来往木楼上走。
  ――――
  荼蘼院里四处飘扬的浮灰沾染了衣裳,白蝉坚持给她备下热水,擦洗身上沾染的烟尘,洁净伤口。
  浴房里水汽蒸腾,哗啦哗啦的水声不绝。阮朝汐的心思被浓重的暮色牵引着,低声催促了几次。但白蝉洗沐仔细,花费的时辰不少。
  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响动,她在氤氲水汽里睁开了眼, “什么声音?可是三兄回来了?”
  白蝉过去朝南的窗边,打开一条细缝朝外远眺,“郎君哪有这么早回来的。是霍清川回来寻东西,等下还要往尚书省送。我看郎君二更天都不得回了。”
  “……是么。”
  白蝉助她穿了衣,送去床边,放下帐子,吹熄了所有的烛火,只剩下月牙墩上的一盏烛台。
  阮朝汐盯着屋里唯一的朦胧灯光,积攒的疲累涌上,心神松懈,逐渐阖拢了眼睛。
  被惊醒时不知是几更天。荀玄微坐在床边,身上入宫的官袍尚未换下,肩头带着露水的湿汽,不知何时掀起了纱帐,凝视着她的睡颜。
  阮朝汐倏然睁开了眼,清澈眸光直勾勾盯着看了片刻,“三兄回来了。”
  “回来了。进院门时不见你,上楼也未听闻动静,起先以为你不在。后来掀开帐子,见你在帐子里入睡,我便安心了。”
  吹了户外夜风的手微凉,手背搭在阮朝汐的额头,细致探查温度。“看你睡得脸红扑扑的,有些担心你发热。”
  阮朝汐反手摸自己的额头,指尖又探过去碰触荀玄微的额头。
  荀玄微的眼里带了笑意,捉住柔软的指尖捏了捏。“可是吵到你了?继续睡罢。”
  阮朝汐闭上了眼,带着困倦的嗓音问,“娟娘子……”
  “安排妥当了。国丧期间挪动不得,等二十一日国丧期满,就能把人接出来。”
  “嗯。”
  一个鼻音浓重的“嗯”字后却又没了动静。荀玄微一只手撩开纱帐,缓缓附身下来。
  昏黄的灯光带着暖意,灯光映亮了沉睡中的少女的姣色眉眼,他哑然失笑,她看似清醒的几句对话,竟然又睡着了。
  荀玄微深夜有些倦怠,凝视着面前安睡的宁静场面,略疲倦的眉眼间不经意地显露出温柔缱绻,平静心湖起了动荡波澜。
  他往前倾身,动作里带了亲昵,指腹拂过沉然安睡的眉眼脸颊。
  低头望下来的眸子里涌动着亮色的光,仿佛天地散碎的星光聚拢,星湖中心倒映着她。
  纱布裹住的右手原本侧放在枕边,被松松地牵着,搭在床边的月牙墩上。
  青色纱帐放下了。
  阮朝汐不知自己是何时睡下的。只记得半梦半醒间等到人回来了,似乎说了几句话,具体说了些什么却又忘了。
  再次睡醒时,纱帐外的油灯还是亮着。
  荀玄微面前摊着一幅白绢画样。细狼毫握在手中,笔下活灵活现地勾勒出一只尾巴圆滚滚的长耳兔儿。
  阮朝汐困倦地揉着眼睛,对着灯下伏案的侧影,又看看窗外暗沉的天色。如今是几更天了?
  “三兄……你都不睡觉的?”
第123章
  “人生苦短,更要争醒时长。”
  荀玄微拨亮了书案上的油灯,“趁今夜得空,加紧把兔儿雕出来。”
  阮朝汐趿鞋下地,站在书案边打量几眼,把勾勒图案的笔抽走了。
  “我以为‘得空’的意思,是真正清闲下来的‘得空’。半夜三更不睡硬抢出来的功夫,哪里叫得空?”
  荀玄微失笑,“今夜注定睡不成。”
  他给她看书案上堆了整摞的文书,“这些都是要连夜赶写草拟的文书。咬文嚼字写到半夜,四更天又要入宫守灵。如今已经二更末,头尾只差一个时辰,睡也睡不安稳,索性趁着这点间隙替你雕只兔儿。”
  阮朝汐借着灯火,迎面看见他手边摊开的一份官府黄纸书上密密麻麻写满官职和人名,末尾处写了“以谋逆朋党从重论罪,拟定――”几个字,似乎尚未写完,剩下半卷空白。
  还未看清楚哪些人名,文书已经左右合拢,卷轴慢悠悠卷起,放去旁边。
  “瞧,”荀玄微改而拿起书案边搁着的一支玉簪。
  “今日寻来的玉料。山里新开出来的一块上等玉石,玉质通透,可堪为赠礼。”
  阮朝汐借着灯光打量着玉簪,心神却发散出去。
  不知为何……眼前看似平和的场面,却让她突兀地想到了前世那些不好的场面。
  不知前世他病重过世时多大年岁,只记得自己似乎还很年轻。
  探究的视线在明亮灯下越过玉簪,仔细打量面前的郎君。平和眉眼隐藏倦怠,不知是灯光明暗的缘故,还是深夜里疲倦,气色显得不大好。
  心里升腾起细微的不安。
  她接过玉簪,层层包裹的受伤的右手抬起,未被纱布裹起的指尖吃力地挽发,发尾绕着玉簪盘了几盘,随意把簪子斜插进乌鬓里。
  “瞧,没有兔儿的玉簪,也能先用着。” 她当面展示给他看。“簪子我收下了,得空时你再拿去慢慢地雕兔儿。”
  荀玄微的目光里带了担忧,立刻起身,抬手托住她的右手腕, “手指勿用力。莫要牵扯了掌心。”
  阮朝汐攥着簪子往卧床边走,引着荀玄微随她过来,受伤不能用力的手掌搭在他肩头,往下虚虚地一压――还未发力,右手腕已经被圈握住,直接拉去旁边。
  “胡闹。”
  阮朝汐索性往前一扑,整个人都撞入他的怀里。荀玄微靠坐在床头,纱布层层包裹的右手掌挣开,亮光下抬起,在荀玄微的注视下,明晃晃往他胸口处一搭。
  整个人压在他身上。
  “别动。当心碰了我的手。”她的唇角往上翘了翘,闭上了眼睛。
  书案上的油灯发出细微的燃烧声响,灯油逐渐见底,一阵夜风吹过,熄灭了。木楼内外彻底陷入黑暗中。
  即将困倦地陷入梦乡时,忍耐多时的指腹捏了捏她的耳垂。
  “就这么压着我睡?”
  “就这么压着睡。”她不肯挪窝, “不压着你,谁知道何时人又半夜起身了。”
  指腹放开耳垂,轻轻地拂过脸颊、柔软的唇角处,不轻不重蹭了蹭。
  “你对我倒是放心。我对我自己都不那么放心。”
  说话间,今晚四处惹事的右手腕被轻轻握着,放到月牙墩上去了。
  长指握住了唯一能动弹的左手腕,摩挲了几下,衣带随意卷了两圈。
  阮朝汐原本困倦阖拢的眼睛倏然睁开。眼睛逐渐适应室内的黑暗,窗外朦胧的月光下,两人对视一眼,荀玄微的声线隐约带了笑。
  “今夜留了我,阿般,明日你不会杀我罢?”
  “……”
  阮朝汐挣脱了松松的衣带,抬手捂住那双意味深长的清幽眼睛。凑过唇角边,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谁留你了?闭眼睡觉。”
  荀玄微睡下了。
  搂着她略翻了个身,变成了拥抱侧卧的姿势。他确实疲倦了,平稳的呼吸很快转变为均匀绵长的鼻息。
  陷入黑沉梦乡之前,阮朝汐迷迷糊糊地想。
  这似乎是他们头一回一起入睡。
  前世睡一次设埋伏杀一次的事……就留在前世罢。
  ――――
  她在山峦间独自前行。
  前方有一只巨大玄鸟展翅飞掠过天地,由北往南,巨翅罡风刮得人立足不稳,罡风引燃熊熊山火,火势蔓延,脚下的大片山林染上血色,她在山顶驻足四顾。
  那只玄鸟自天边回旋飞翔而归,一声清鸣,从她头顶掠过,幽深的黑眸俯视山崖边的少女。
  她仰头望着那只玄鸟的展翅黑影。
  熊熊山火在她脚下停了。
  左肩处不知为何,在她抬头仰望的同时,忽然又起了一阵灼痛。
  她从梦里猛地清醒过来,指尖摸了摸自己的左肩胛。灼痛消失了。
  “怎么了?”身边的人睡得极浅,已经惊醒过来,在黑暗中探出有力手臂,揽住了她。
  “睡得好好的,突然全身抖了一下。可是做噩梦了?”
  阮朝汐有些恍惚,还在抚摸着自己的肩胛。
  “梦里有些疼。好像被针扎了似地,又有点像是被山火撩到一点……”
  探过来的手摸索几下,准确地按压到肩胛靠后的部位。“这里?”
  确实就在那处。部位过于精准了,阮朝汐反而觉得诧异。“三兄如何知道的?”
  带着薄茧的指腹反复地摩挲着那处肌肤。黑暗里没有应答。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郎君,该起身了。”白蝉轻柔地喊门,“四更天了,霍清川在门外等候。”
  “你继续睡。”身边的人轻手轻脚都起身,把衾被拉起,体贴地替她挡住耳朵,又亲昵地捏了捏脸颊,离开了。
  阮朝汐起身时,书案上空空荡荡,文书都被收拾走了,只剩那支素玉簪放在白瓷枕边。
  ――
  国丧期间,京城处处麻布白幡。不可奏乐,不可酒宴。距离青台巷不远的桃林游客绝迹。
  青台巷主人早出夜归,越发地忙碌起来。
  阮朝汐有时半夜醒来,两人可以说几句话。
  有时一觉睡到天明,只从身边落下的少许痕迹看出人夜里回来,清晨又走了。
  国丧第七日,宫里办了整夜法事,荀玄微寅夜未归。第二日清晨,桃枝巷送来一只精巧的小笼,交到阮朝汐的手里。
  阮朝汐把笼子打开,拎出一只黑白毛色的乖巧兔儿,抿着唇,摸了摸兔儿粉色的长耳朵。
  兔儿在主院里散养,满院子地蹦Q。
  木楼的长书案上,玉质通透、毫无雕琢花纹的一只素簪,在她面前一日日缓慢地增添雕琢纹样。
  某天早上起身不经意地查看,玉簪上多了一只长耳朵。
  又一个清晨,多了可爱的三瓣嘴,还特意拿朱砂点红了。
  和绢帛勾勒的图案及相似的,尾巴圆滚滚的长耳绒兔,逐渐出现在发簪尾。
  眼看着兔儿玉簪就差最后一只眼睛就要雕成的时候,雕工停下了。
  接连三日不动。
  这天早起便是个阴沉的天气。莫闻铮过来荼蘼院换药时,小院里聚了满院子的人。
  黑白兔儿被拎到荼蘼院里散养,四处蹦蹦跳跳,满墙的蔷薇花藤被掏出一个大洞。
  陆适之蹲在花架边,手里拿干草逗弄着兔儿,一边和姜芝低声议论着什么。
  白蝉守着小石锅生火煮酪,李奕臣蹲在另一侧的蔷薇木架前,指着木柱上的几道新鲜划痕嘀咕,“阿般,每天划一道是什么意思?”
  阮朝汐没吭声,手里的匕首又划上一道。
  五道划痕。连续五天没见着人了。
  莫闻铮在长木案上依次放下药膏、剪刀、清水和纱布。
  伤口换药的间隙,阮朝汐抚摸着左肩,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什么样的伤口,会让人感觉针扎一般的绵密,又感觉火烧火燎的痛楚?”
  傅阿池这两日正在学针灸认穴,莫闻铮深受其苦,想也不想就道,“针灸。”
  “针灸?”阮朝汐思索着古怪的梦境,摇头,“感觉不像针灸。”
  “那就是刺青了。” 莫闻铮随口道,“军中许多儿郎身上都带有刺青。刺图纹的当时针扎绵密,刺完了又感觉火烧火燎的痛楚。这里谁要刺青?给傅阿池练练手。”
  军中刺青为黥,街坊儿郎身上刺青者多为浪荡子。寻常人谁愿意轻易毁弃体肤?阮朝汐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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