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嫉妒你?!”
窦凌云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晦气物一般,连忙屈马后退,面露嫌弃。
如同叶清漪所料,眼前这个高坐在马背上的少年,便是志远侯府的小公子,亦是从亡兄手中接任将领之位的名将窦凌云。
他镇守北疆多年,却在最近时日被明德帝下令召回,也不知究竟是何原因。
窦凌云左右拍了拍手臂上的灰尘,撇嘴道:“刚回京就连着碰见你与梁世琛,当真是晦气至极,本将没功夫再陪着你过家家了!”
话落,窦凌云就要扬鞭纵马离去,李景知连忙上前拦住他的去路:“你在哪里见到的梁世琛?!”
窦凌云冷哼一声,手上动作并未因李景知挡路而停下,马鞭打在马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战马嘶鸣间,叶清漪瞳孔猛缩,及时出手将李景知拉回了身边,这才避免窦凌云纵马将他踩踏至地上。
马蹄疾驰,窦凌云的声音回荡在街道。
“前面那条街,梁世琛跟一个女的在一块!”
余音尚在回绕,叶清漪脑中不自觉浮现出方才在千金阁时,付如F慌乱间离去的身影,再结合窦凌云所言,很难不把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于是叶清漪立刻便朝着李景知说:“梁世琛很有可能和付如F在一块。”
李景知闻言只皱了皱眉,转头见她焦急的模样出言宽慰:“你暂且放心,我早就派人暗中盯着他们了,眼下不易打草惊蛇,咱们先回府再做打算。”
此话一出,叶清漪竟然真的安心不少。
虽不知他的人究竟靠不靠谱,但总比她一人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乱窜要强上百倍。
与此同时,在叶清漪几人离开千金阁后,窦雯玉跟在窦琅玉身后一直闷闷不乐,忍不住与她抱怨:
“阿姐,你为什么能对那个叶清漪这般和颜悦色?!她不仅仅是在女魁赛上拔得了魁首!她还把李景知从你身边抢走了!”
“慎言!”
窦琅玉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冷眼看着自己的这个妹妹。
“当真是把你娇纵坏了,我与小国舅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你如今却这般不避讳的说出这等话来,是想要抹黑你长姐我吗?!”
窦雯玉没想到她会发如此大的火,一时半会不敢说出反驳的话来,只支支吾吾地小声嘀咕:“可是明明你们之间有着幼时的情分,陛下又不是不知道,说不准......”
“不会的。”
窦琅玉眼中尽是笃定的神色。
定国公府与志远侯府本就都是明德帝心中的一根刺,又怎会让这两家结成姻亲。
......
回定国公府的路上柳沁如并未与叶清漪二人同乘。
柳沁如嘴上虽说着不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但实际上无非是觉得尴尬。
毕竟自打叶清漪拒绝了她的请求以后,柳沁如似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对待叶清漪也不如从前那般亲热,但在危难时候,却是叶清漪出手从窦凌云的马蹄下救了她一命。
若换作是叶清漪,她也会觉得尴尬。
李景知心细如发,虽不知她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其中暗流依旧被他察觉:“你与二嫂......你们两个怎么了?”
既然他开口问了,叶清漪也没打算刻意隐瞒什么,一五一十将事情的经过都说予他听了。
李景知听后却是尚有些意外,但神色很快又恢复如常:“贺芳芳确实不是管家的料,如今三哥不在她身边,这些天她出了不少纰漏,你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去提点提点她也没什么大事,但是可千万别插手。”
叶清漪只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马车内又一次安静下来。
这些天李景知一直在躲着叶清漪,方才在千金阁他为了她出头时还不觉得气氛古怪,但如今二人独处时,那种怪异感便在两人身边不断萦绕。
叶清漪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总要有一个先打破沉默的。
她自心中深吸一口气。
“你......”
“我......”
不料竟是与李景知同时开了口。
瞬间,对坐着的两人四目相对,暗含错愕。
李景知:“你先说。”
被他这么一打岔,叶清漪方才想问出口的话又憋了回去,她暗叹一声,只好将话题转移:“你与窦将军很熟吗?”
李景知闻言又一次惊愕住,虽不知她为何会问这样一句话,但依旧轻声回道:“曾经是友。”
“但现在形如陌路。”
一句话说完,马车内又陷入死寂。
很显然,叶清漪问了个不太友好的问题。
从前李景知与窦凌云同在一所私塾,那里是专门为他们这些皇亲国戚以及侯爵家的孩子设立的。
而李景知与窦凌云一文一武,是那时学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两人毫无竞争关系,自然而然便成为了挚友。
不过好景不长。
没过几年,窦凌云便接手亡兄将位,上了战场,而李景知亦是自甘堕落,沦落为纨绔子弟。
窦凌云本就是心高气傲、嫉恶如仇的性子,见到昔日清风月霁的友人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劝说无果最终只能泯为路人。
自此,李景知再未真心实意交过朋友。
“你那日问我,怀念曾经吗,回去以后我冥思苦想许久。”
李景知抬起头,眼中似有雾水氤氲着,但马车内光线昏暗,叫人看不大真切。
叶清漪只能隐约见到他那双桃花眼里暗含着光晕,若仔细瞧,那里似乎映着叶清漪的身影。
他略显苍白的笑容撞进叶清漪眼眸。
“我现在每日都过得欢愉,再也不用去学那些让人乏味的书籍,怎么可能会怀念曾经被禁锢的日子。”
李景知躲避的眼神让叶清漪清楚的明白,他在说谎。
但这一次,她没有揭穿他。
李景知:“那你呢,你会怀念曾经吗。”
叶清漪淡笑着点点头,目光坦荡:“我会。”
“曾经经历过的美好怎能说忘就忘?但比起过往,我更期待今后的日子,曾经发生的事情已经没办法改变了,所以我更想走好往后的每一步,尽量减少遗憾。”
话落,叶清漪对上李景知的双眸。
她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但此时无声却胜有声。
冥冥之中,李景知从她眼中读懂了那句她并未说出口的心里话:我希望你也能如此。
……
风过声止。
马车经过大理寺时,街道上的嘈杂与马车内的寂静形成强烈的对比。
车外来自百姓的谩骂声不停入耳。
“朝廷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报案这么多天了为什么我的女儿还没找到!!”
“我的女儿马上就要嫁人了!这个时候被拐走,今后她还怎么自处啊!!!”
类似于这样的话接二连三传入耳中。
叶清漪与李景知相视一眼,一前一后掀帘出了马车。
叶清漪随手拦住一个路人出言询问:“这位大娘,您可知为何今日大理寺有这么多人闹事?”
“闹事?!我呸!这是这群狗官活该!”
“京城有多少人家的闺女都丢了,报了案以后就跟石沉大海了一样!”
第22章 本心
就这位大娘口中所言,京城居然出现了多起人口失踪案?而且还都是正值芳龄的女子,不禁让叶清漪觉得匪夷所思。
能在皇土之下行此等恶事,罪魁祸首恐怕也非等闲之辈。
“老赵家的小翠丫头是我们那条街上最有姿色的,本来过几日就要嫁人了,却在一天夜里因为接她娘回家失踪至今还没被找到!”
“小翠她娘因此事自责不已,整天以泪洗面,卧床许久了,她爹也辞了手头上的活计,天天来这衙门门前哭诉也没人搭理!”
叶清漪闻言看向大娘手中所指的方向。
人群之中的确有一老汉,破布着身,满头白发,脸上憔悴之色已经再明显不过,眼下乌黑铁青,眸中含泪,在大理寺门前长跪不起,口中满是请官查案的诉求。
“求求青天大老爷!救救我家孩子吧!!!”
以头抢地,前额染血。
不止这一人。
大理寺门前的行人已经越聚越多,皆同那位老汉是一样的情绪,恳请当官的做主还百姓一个公道。
左右两旁威严毕露的石狮子前,是跪了一地的百姓,是头磕石板路声声震耳,是泪流满面的痛哭,是被抑制了许久终于得到爆发的人心。
“我家闺女她才十一岁啊!我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掳走却无能为力!!!”
“为何迟迟不肯给我们大家一个交代!难道这偌大的衙门已经成了摆设了吗?!难道这世间已经没有正义可言了吗?!”
“狗官赶紧出来!!!”
......
人群中突然有人暴起,扬着手就要朝着里面冲进去,其余的人被他这一动作所刺激到,纷纷跟着他站起来往里冲。
可手还没有挨到大门,便有一群身着盔甲,手持长矛的侍卫破门而出。
“你们这群暴民!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大理寺门前造次?!”
“我呸!若不是你们不肯查案,我们何至于如此!!!”
人群中不断有人附和,彻底激怒了侍卫头领。
不过一声令下之间那群侍卫便持矛一窝蜂涌上前,对着那群百姓以武力制压。
虽没有伤及性命,但长矛打在人身上发出的闷响却足矣撼惧人心,其中不乏老人与妇女。
一时之间,尖叫声与哭喊声充斥了整个街道。
有不明所以的路人纷纷绕道而行,似乎早就对此见怪不怪了。
有人瞧见情状惨烈心生不忍:“这都第几回了,也没有人来管管......”
他旁边的人拉着他往旁边退去:“快走吧,当心惹祸上身......”
就这样,无人制止,反抗无果,只能任由疼痛蔓延全身,甚至已经有人生了退缩的心思,趁着混乱早就溜得没影了。
眨眼间,大理寺门前人便少了一半。
叶清漪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暴行,手脚逐渐发麻变得冰凉。
她微张着嘴唇,却迟迟发不出声音来,似乎眼前这一切不过都是她的幻影,大理寺还是从前的那个大理寺,受百姓称赞与爱戴,路过时左右两旁的石狮子上被人放满鲜花。
她至今仍记得父亲屋内挂着的诗句。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大理寺常年受上面打压,要想真正做到公平正义实属不易,叶世泽作为大理寺卿,更是受了许多无形的压力。
向着百姓,便是暗中与一些官员作对。
叶清漪的父亲就像大雪中的青松,哪怕有多少压力在他身上,他背脊依旧挺拔笔直,做着那个清廉的父母官,守护着邺京的平民百姓。
可如今他这一倒,不只是大理寺失了主心骨,就连邺京的百姓,也失了主心骨。
叶清漪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早已攥紧,根骨分明。
她父亲未出事时,哪里出现过此等景象,这等欺辱弱小之事,又岂能出现在大理寺门前!
她不能让父亲多年的心血与热枕被如此践踏!
理智逐渐被冲垮,叶清漪此时此刻已经将身份抛诸脑后,管它什么定国公府还是待罪之身,她叶清漪已经忍不下去了!
若是叫她眼睁睁看着这群百姓被打得只剩下半口气而置之不理,那她简直罔顾了父亲多年的教诲,罔顾了小舅舅教给她的这一身武艺!
也罔顾了自己的本心!
天边残云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散,久遮的阳光逐渐大亮,叶清漪就这么孤身上前,一把握住了即将打在老汉身上的长矛,空手接刃,血珠很快便顺着掌心滴落在地。
一瞬间,万籁俱息,人群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静止。
天光终于大亮,四射开来的光芒从云缝中倾泻而下,普照大地。
那身着素色衣裙的少女宛若镀了一曾光,侧脸棱角清晰,下颌紧绷,望向周围的神情却柔软温和。
李景知远远望着叶清漪的侧影,心中顿时一紧,恍惚之中被一只无形的手扼制住了行动。
这一望,仿佛穿梭了整整五年。
五年前,她一如现在这般,毫不犹豫的冲上前,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时,这个少女是他绝望时突然出现的一束光,而此时此刻,她亦是护在身后那群人的光。
哪怕现如今的她身份敏感,不宜出头,但她依旧选择了冒险而为。
原来这五年,她从未变过。
那侍卫头领见到来人后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顿时便嘲讽大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久违的大小姐啊!哦不,现在可不是大小姐了,该是国公府的侧少夫人了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定国公府这是想插手大理寺的事吗?!”
闻言叶清漪秀眉紧皱,手下用了力道,掌心的疼痛不断钻进心里,她发了狠,扬手掀掉了对方手中长矛。
铁器跌落在地发出阵阵刺耳的嗡鸣。
叶清漪双手脱了力,垂在了身侧,掌心伤口处溢出的血沾染了衣裙,却依旧不曾察觉半分。
“为何要对此案置之不理,为何要以暴制暴。”
她语气已失了鲜活,再见眼前这群熟悉的人却已觉得陌生。
“侧少夫人可别忘了,如今的大理寺已经不是叶世泽管了!现在掌管大理寺的人,可是我们付少卿!”
付少卿,付如F的父亲,付正清。
她曾经爱戴的付叔叔,她曾经视为挚友的付如F。
叶清漪心中顿觉悲悯,闭上眼时泪顺着缝隙染花了脸上脂粉。
侍卫头领:“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一同拿下!”
尽管那群侍卫心中尚有犹豫,但命令却不得不从。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
叶清漪睁开眼,冷冷地扫过每一个人。
她不能抱怨,不能谩骂,更不能反抗。
她甚至不能如百姓那般肆意发泄。
因为她出身官宦人家,因为她嫁进了名门。
眼见着那群侍卫已经挥舞着手中长矛就要打在叶清漪的身上,她身前、眼前、视线所及之内,多出来一道如同清风明月般的身影。
他转过身来,牢牢将叶清漪抱在了怀里。
温暖紧贴间,是他充斥在耳边的闷哼,是长矛打在背上的声声闷响。
“李景知!!!”
接二连三的闷响落在李景知的背上,叫人招架不住。
他几乎未曾习过武,身板虽比寻常人健壮些许,但终究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世家公子,这般殴打根本难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