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早,叶世泽便出去了,他身为朝中官员,昨夜又出了这么大的事, 恐怕他要忙上一阵子了。
现在整个叶府就剩下柳家姐弟, 叶清漪还有个叶轻杳在家。
倒真是没有一个会哄人的。
柳白啧声看向屋内,见什么都没看到,心中更加烦闷。
得想个办法把他这小外甥女骗出来。
瞬间, 柳白脑中灵光乍现。
眼下,叶清漪兴许也只对定国公府的事情或者消息更感兴趣了。
想到这, 柳白连忙清了清嗓,顶着栖枝懵懂的目光,扬声道:“栖枝啊,你知道我今早出去以后听见街坊邻居都在说些什么吗?”
“什么?”
还好栖枝这丫头知道配合他。
柳白打心里松了口气,继续道:“他们都在说,今早禁军那边就下了通缉令,说是定国公府里面出了一个逃犯。”
“逃犯?!”
柳白见她反应大,身子随意靠在一旁,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白了,不过是定国公有个小女儿不在家,正好在昨夜逃过一劫,这不,着急了,开始满城找人了。”
两人正说得正欢,身后的门却突然被人推开。
只见叶清漪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哪里还有半点女儿家的样子?
她方才在屋里听得真真切切。
若不是柳白突然提及此事,叶清漪险些都要忘了,李h瑛如今还在窦凌云的府上,她如今是定国公府唯一一个尚且安全的人,但倘若她在窦凌云府上被搜出来,定要出大事。
叶清漪既然知道了此事,便不能坐以待毙。
见到千盼万盼的人终于出来了,柳白与栖枝就要上前,却见叶清漪不管不顾拔腿往外跑。
柳白见状,脾气登时就上来了,几个大跨步就把人给拽了回来。
“你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要去哪儿?”
叶清漪刚想挣开他的手,却见他眉眼逐渐舒缓,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
“要出去的话就好好收拾收拾再去。”
柳白话出口的那一瞬间,叶清漪的眼眶再一次泛红。
她的舅舅,在她做任何事的时候从来都不过问缘由,只在身后默默地支持她,一如她已故的母亲,还有......
不能再往下想了。
叶清漪垂眸克制住自己的心绪,耳畔是柳白的催促。
“还愣着干什么呢,快带着你家小姐下去好好意意痢!
栖枝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将叶清漪搀扶着带回了屋里。
半柱香后,叶清漪梳洗打扮好后重新走了出来,她探询的目光望向柳白:“现在我能出去了吗?”
看着自家外甥女魂不守舍的模样,柳白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身走到她身前:“走吧,舅舅陪你一起去,给你赶马车。”
叶清漪一愣,时隔至今,脸上终于缓慢地扬起一个微笑。
“谢谢舅舅。”
“见外了。”
说着柳白抬手拍了拍叶清漪的肩膀,随后笑着走远。
......
马车一路赶到窦凌云府上。
因为担心禁军抢先他们一步,柳白驾车的速度便加快了不少,没用多长时间就到了地方。
柳白刚要上前叩门,耳朵却闻声一动,目光随之一凛,身后长剑出鞘,只见他一脚踢开府门,手中剑“铮”地一声将长枪打落,在空中转了一圈中径直插进了地里。
他旋身挽了个剑花,长剑重新入鞘,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直叫人看花了眼。
而那被挑飞了长枪的人,便是窦凌云。
登时,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愣在了原地。
最终还是叶清漪先反应过来,推着柳白就往里面走,关门前不忘左右环顾一圈,见无人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动静,才重新阖上了府门。
一入府,就见窦凌云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
他现如今还没有完全恢复,却不要命似的开始舞刀弄枪,眼下也不过如同强弩之末般硬撑着。
叶清漪见状立马上前搀扶着窦凌云重新站起来。
待介绍完柳白并同他解释好后,叶清漪便急忙朝窦凌云问道:“怎么回事,你的腿不是还没有好利索吗,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h瑛呢?”
她一连串问出了好几个问题,若是以窦凌云从前的脾气,定会不耐烦地先呛她两次,但此时他却一改常态,耐心地逐一回答。
“腿的确还没好,我是以长枪做拐杖走过来的,李h瑛被我绑起来了,现在正在我屋里,她知道定国公府出了事以后吵着闹着要进宫着陛下理论,那同自投罗网又有什么区别?我拦不住她,只能让手下人用些特殊手段。”
叶清漪迟疑地看了眼方才窦凌云所处之地:“所以你刚刚手持长枪站在那是为了......”
“防止禁军闯我将军府。”
说着,窦凌云在叶清漪的搀扶下,重新将被打入土的长枪拔了出来,再次紧握在手中。
他以长枪为拐,一步步重新挪到了府门旁。
在叶清漪略显不解的目光下,是他坚定的目光与执着的语气。
“李h瑛于我而言,有再生之恩,谁若是想动她一根毫毛,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先过本将军这关。”
窦凌云的状态明显还没有调整过来,明明是一副虚弱的模样,但不知为何,这话听在几人的耳里,却极其有分量。
不是什么山盟海誓,也不是什么豪言壮语,就像寻常对话那般,被他说的无波无澜,但若是触及他的目光,则会发现他眼底依稀闪着光亮。
他手持缨枪的模样,不禁让人忆起曾经那个鲜衣怒马、纵横一方的少年将军。
这些日子,是李h瑛默默陪在窦凌云身边。
她甚至什么都不求,只是单纯的想让窦凌云好起来。
无数个日夜,窦凌云因为伤痛辗转反侧睡不着,无数次想要自缢,一个将军双腿残废,莫不如就此了断,但每每这时,李h瑛的声音都会在耳畔响起。
她从没有开口责怪过他,只是一点点为他抚平心中的创伤,她会陪在他身边,以自己的身躯为窦凌云做拐,搀扶着他在屋中站立,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渐渐地,窦凌云也恍惚重新看到了希望。
他从没有问过李h瑛为何要这般相待自己,他心里也清楚,李h瑛从很久以前就讨厌他,所以他不敢问,也不敢想,只能默默地在心里享受这份看似幸福的时光。
能得如此厚待,窦凌云很是幸运。
可如今,这份得之不易的幸福,也即将离他远去。
定国公府他保不住,但李h瑛这个人,他窦凌云保定了。
见他如此这般行径,叶清漪也不好出言相劝,正想着进去看看李h瑛的情况,门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窦凌云与柳白都常年习武,耳力惊人,只一听便能听出来这是军队训练整齐有素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兵器与盔甲的碰撞声响,听起来格外清脆。
“是禁军。”
柳白跟着飞身掠到了窦凌云身侧。
叶清漪尚且还没反应过来,将军府的门猛地被人一脚踹开,就在那禁军首领刚要踏步进来的时候,窦凌云的长枪便一把横在了他颈间。
这样一来,便没有东西可以支撑窦凌云站立。
他脚下一个趔趄,堪堪稳住身形,因为疼痛额头上早已布满一层冷汗,双腿隐隐发抖,但他依旧紧绷着脸,凶神恶煞的神情,咬着牙脚步不肯挪动半分。
瞬间,面前的那群禁军纷纷架起了长剑,蓄势待发。
禁军首领见状不禁冷笑:“怎么,窦将军,下官还没有说明来意呢,你便如此针锋相对,莫非......是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譬如窝藏罪犯......”
不待他把话说完,窦凌云手上的长枪便又往前挪了一寸,但与此同时,是他突然弯下的膝盖。
这一动作被禁军头领捕捉到眼底,他兀自嗤笑一声:“早就听说窦将军形同废人了,如今看来......传闻所言非虚啊!”
说着那人手上突然用了力,趁窦凌云分心之时握着枪身往后一搡,长枪的末端顶到了窦凌云的胸腔,他瞬间被击飞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是那禁军头领一声令下:“都给我搜!”
然而就在他刚走出一步时,窦凌云咬牙撑地而起,飞身扑倒在长枪前,毫不犹豫一把握起奋力一掷,那柄坠着红缨的长枪堪堪擦过禁军头领的额前,“嗤”的一声插进了他脚边的地里。
倘若他再往前踏一步,头上的脑袋,就要被窦凌云的脑袋贯穿。
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席卷全身。
这还只是窦凌云伤重时的水平,否则,此击断然不会如此容易就能躲过。
人群里有人暴起为头领打抱不平:“窦凌云!你难道想要抗旨吗?!”
“抗旨?”
他倏地一笑,没由来地让人心生惧意。
只闻他言:“怎么,擅闯我将军府,你们胆子也是不小啊,既然你方才说抗旨,那本将军倒是要问问,陛下是特意下旨要你们来查我将军府吗!”
其余禁军闻言面面相觑。
这怎么可能,明德帝只是说要在邺京范围内搜查李h瑛的下落,怎么可能如此精准。
“窦将军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了!陛下说了,只要是邺京城的范围内,就都要搜查到!”
窦凌云闻言一阵冷笑:“是吗,我将军府,岂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踏足的?!将军府涉及重要机密,这期间若是有了什么闪失,你们担当的起吗?!既然想搜,那就滚回去拿着陛下的圣旨过来!否则......”
只见窦凌云眉眼一凛,沉声道:“谁若再敢往前走一步,休怪本将军按不轨之心的名义,将他就地处决。”
窦凌云的脾气秉性,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真要硬碰硬,别看他如今病歪歪的样子,单按方才下手那般快准狠,恐怕这群人在他手上也吃不着什么好果子。
那禁军头领沉思片刻,最终妥协退了出去。
“我们走!”
一群人如同强盗一般,带着刀剑气势汹汹的来,又气势汹汹的走。
禁军刚走,窦凌云便再也撑不下去,双腿脱了力,瘫倒在了地上,三人连忙合力将他抬回了屋。
甫一进卧房,就见李h瑛正被绑着手脚,怒气冲冲的坐在床上,她嘴上还缠着封胶布。
见到窦凌云昏迷不醒被抬着进来后,她眼神都变了个样,唔唔地在原地蹭来蹭去,叶清漪见状替她解开了束缚。
“窦凌云他怎么了?!清漪姐姐,定国公府究竟发生什么了?!刚才是不是有人要来抓我?他们怎么走了?!”
李h瑛刚能开口说话,就朝叶清漪一连串问出了好几个问题。
柳白先前行走江湖时跟着友人略学了些医术,此刻正在观察窦凌云的状况。
而叶清漪则是拉过李h瑛的手,一一同她解释:“窦凌云他怕你被禁军带走,方才硬撑着赶走了那群禁军,至于定国公府......”
她眼神逐渐黯淡下来:“我才是要问你,定国公府究竟发生什么?为何所有人都被带走了,我听有人说......说是定国公意图谋反.......”
“这不可能!!!”
“谋反”两字说出来的那一刻,李h瑛红着眼瞬间就吼出了声。
她不停地摇着头,口中反复呢喃:“不可能,这不可能......一定有人在背后搞鬼......账目!一定是因为那个账目!”
“什么账目?!”
李h瑛神情一顿,在叶清漪的追问下,最终咬牙说出了实情。
现在定国公府都已经这样了,她再怎么藏着掖着也没有用了!莫不如通通都说出来大家好一起商量对策。
李h瑛把最近发生的事以及账目的问题通通都说给了叶清漪听。
还有一些细枝末节是她不知道的,但是想必叶清漪多半也能猜出来。
就目前来看,此事疑点甚多,可明德帝似乎已经给定国公府定了罪,连查都不想再查一下,若是细查,兴许不会让整个定国公府担上如此重的罪名,更不至于一家全部斩首。
“陛下为何对定国公府如此凉薄。”
叶清漪终于问出了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
按理说,明德帝理应感激定国公才是。
毕竟当年皇位相争时,若没有定国公,明德帝就会死在那场争权的战争当中。
李h瑛听后则是垂着头,道出了当年真相。
......
明德帝的出身是前朝最为敏感的话题,只因他的生母并非邺国人,而是羌族最受宠的小公主,后来明德帝的生母因生他难产身亡,在公主死后,羌族便再无顾忌,时常在邺国边境骚扰,意图可想而知。
久而久之,明德帝便成了先皇心头的一根刺。
他从小便不受宫里人的待见,没少被人欺负。
那时,定国公府的长女李兰絮,是长公主的伴读,在一次意外中,她救了明德帝一命,自此,少年的心里住下了一个人。
他自小便爱慕李兰絮,而李兰絮也时常帮扶他一二,这么一来二去,两人逐渐熟络了起来,也为后来定国公成为明德帝的老师打下了基础。
明德帝无心皇位,他此生唯一所愿就是娶李兰絮为妻,与她白首不离,安安稳稳度过这一世。
变故就在先皇病逝的那一晚。
那一夜,邺京的皇宫,发生了一场死斗。
除了明德帝以外,其余的兄弟厮杀在一处,只为了争夺皇位,在漫天火光中,明德帝亲眼看见了定国公毫不留情地杀死了所有争权的皇子,最终只留下了他一人。
从前备受他敬重的老师,此刻却满身是血,朝他伸出了手。
明德帝听见他说:“陛下,从今往后,整个大邺的人都将奉你为主。”
后来,明德帝才知道,那夜若不是定国公带兵而来,恐怕他也将死在那场死斗之中,但不知为何,也是在那一日,尚且年轻的帝王头一次感觉到了恐惧,而这恐惧,来源于他的恩师。
明德帝登基以后,封恩师为国公,在朝待遇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们师生二人理应这样下去,直到有一日,定国公开口,让他立李兰絮为后。
那一刻,是明德帝头一次开始审视起面前的恩师。
他的确爱李兰絮,皇后之位在他心里也只有李兰絮一人,但这话若是从定国公口中主动提出,性质可就完完全全变了。
也是从这时开始,师生开始离心。
明德帝在那日以后,夜里时常会梦见定国公一身肃杀之气,满身是血,将他斩杀在龙椅之上,而他最爱的女人,却挽着定国公的手臂,弯眉亲昵地唤他父亲。
明德帝害怕了,他怕自己有一日,也将成为定国公的剑下亡魂,而李兰絮,在他眼里也逐渐变成了定国公用来监视他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