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爷他真的惧内——别山玙【完结】
时间:2023-06-03 14:40:19

  那宫女见向来温顺的皇后突然发起火,顿时便吓得跪在了地上:“皇后娘娘息怒!奴婢,奴婢也不知外面是何人在击鼓鸣冤!”
  门外有人听见屋内的响动,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来人正是一直在李兰絮身边侍奉的老嬷嬷。
  这老嬷嬷是她从定国公府带过来的,本姓周。
  见到熟悉的面孔后,李兰絮立即便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周嬷嬷......你告诉本宫,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周嬷嬷眼中划过一丝哀痛,却依旧安慰道:“娘娘,如今您理应养胎为重,当心身子......”
  李兰絮闻言却一反常态,当即便甩开了周嬷嬷的手拔声道:“你们全都有事在瞒着本宫!本宫是人!不是他明德帝豢养的鸟雀!!我的家人已经数月未曾有过消息,你们都当本宫是傻子吗?!”
  说完以后她突然呜咽了一声,捂着胸口身子便朝着一旁栽了下去。
  “皇后娘娘!”
  屋内的宫人见状纷纷上前,周嬷嬷更是一马当先抱住了李兰絮的身体。
  她眼下面色惨白,呼吸微弱不定,明显是心疾突犯。
  周嬷嬷正要转身派人去传太医,却被李兰絮伸手拉了回来。
  她向来和善的脸上如今却满是哀色:“你告诉本宫......是不是定国公府出了什么事......”
  周嬷嬷心知此事已经瞒不下去,闭上眼缓缓点了下头。
  “定国公意图谋反,原定今日就要问斩,但叶清漪叶姑娘,以李家妇的身份,为定国公府击鼓鸣冤......”
  “谋反......”
  李兰絮突然狂笑不止,笑着笑着眼角却溢出两行清泪。
  她心中悲痛万分,仰着面身子如同被折断了羽翼的鸟雀,破碎地倒在了周嬷嬷的肩头。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周嬷嬷!你快看皇后娘娘!”
  “天哪!皇后娘娘身下怎么都是血!”
  “快!快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
  进宫面圣理应仪容整齐,但击鼓鸣冤告御状却不同,一般滚完钉床以后,鲜少有人能活着下来,不死也没了半条命。
  而他们这些活下来的,往往都会吊着那最后一口气,立即入宫面圣诉冤,半点时候都耽搁不得。
  叶清漪亦是如此。
  她满身衣物破碎不堪,凌乱地挂在身上,脚步虚浮,一路需人搀扶着才能得以行动,她如今还只是在钉床上动了两下就已经这样了,倘若她真的滚了一圈,恐怕如今已成一副残躯枯骨了。
  叶清漪最终被人带到了御书房。
  这不是她第一次进宫,但却是她第一次来到这御书房内,见到了她不止听说过一次的陛下――当今的明德帝,滕千辞。
  这中年帝王生了一双柔和的眉眼,但他周遭的气质可与这眉眼完全不符。
  明晃晃的龙袍刺目,眼神凌厉,一双凤眼打量着叶清漪时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兴许是因为他有一半的羌族血统,瞳色也许寻常邺国人有些差别。
  叶清漪跪坐在地上,她如今已经没有力气去支撑自己的身体跪立,能不倒在地上便已是谢天谢地了。
  纵使如此,她依旧毫不畏惧,竟然在明德帝打量的目光下与他直视,久久也不肯将目光移开。
  屋内有御前伺候的宫人见状呵斥:“大胆叶清漪!见到陛下以后不拜见就算了,竟然还敢如此不懂规矩!敢以这样大不敬的眼神直视陛下,当真是活腻了!”
  明德帝并没有制止那宫人的话,依旧看着叶清漪,似乎是在等她先开口。
  他面色沉寂如水,叫人难以从面上看出波澜。
  就在明德帝与那宫人都以为叶清漪会先请旨认罪的时候,她却不卑不亢道:“陛下,若想要承受世人的敬戴,首先要成为一个善恶分明的帝王,而不是像如今这般,连一个费尽艰辛只为求一个公道的弱女子都要为难。”
  空寂的御书房内,是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
  叶清漪虽气若游丝,一副堪堪欲折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极其有分量,字字掷地有声,准确无误的落在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她在讽刺明德帝。
  “大胆叶清漪!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如今可是罪臣之妇!陛下随时随地都能把你关进牢里!”
  叶清漪闻言不禁冷笑:“民妇自不敢忘,但在此之前,陛下不妨听我说完,在此之后要杀要剐,皆悉听尊便。”
  她话音落下以后,一直都未曾开口的明德帝突然扬唇拍了拍掌心,清脆的击掌声中,是他暗自隐着怒意的语气:“好!朕倒是要看看,你叶清漪究竟说出什么花样儿来!”
  叶清漪想要挺直腰背,但疼痛一直在撕扯着她的皮肉,终究还是有心无力。
  身体亦摧折,可骨气仍存。
  她下颌线扬起,脖颈纤长,此时仰面看着明德帝,却是一副高傲的姿态,如同一只天鹅,高贵纯洁哪怕身经泥沼依旧不染纤尘。
  她在明德帝的昭昭怒气下,不卑不亢道:“定国公府账目存疑居多,冶铁一事虽不对,但还不足以让定国公府背上如此万劫不复的罪名!观其账目,可见定国公府对冶铁一事上向来小心谨慎,又怎会随随便便将那些残次品成批成批往出卖?”
  “定国公更是戎马一生,历来将军都爱自己拼命打下的江山,他守护一方山河与百姓多年,怎会是那等背信弃义之人?!可陛下却不闻不问,甚至这案子连查都没有查的意思,直接给整个定国公府下了罪状!陛下此举当真是叫人开了眼见!”
  “大胆叶清漪!你胆敢对陛下出言不逊!来人,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拖下去!”
  眼见身后已有宫人上前,叶清漪却并未反抗,对着明德帝的背影厉声道:“陛下!你以替无辜战死的那两万精兵讨回公道为由,实际上不过是想要掩盖掉你那颗畏怯的心!狡兔死走狗烹,定国公府不过就是你用完以后再舍弃掉的弃子罢了!”
  “你害怕定国公,可你却全然忘了,若不是当年的定国公,你哪里有如今的地位,又哪里有命活到了现在!我们当今大邺的帝王,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明德帝当即便怒不可遏,看着叶清漪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他顿时便指着叶清漪的脸声疾厉色:“把这个口出狂言的女子给朕就地正法!!!”
  但听了这话的叶清漪却丝毫没感到害怕,她对上了明德帝的视线,眼中满是嘲讽:“看来民女是说对了,戳到了陛下的痛楚,让陛下恼凶成怒了!今日我死以后,必定无法瞑目,冤情尚未得昭,哪怕我成为万千亡魂之一,也必定让陛下一日不得安生!”
  “你给朕住嘴!!!来人!先把她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陛下!陛下!你快去看看皇后娘娘吧!皇后娘娘早产了!!”
  随着凤宁宫宫人的通传,整个御书房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明德帝也顾不上叶清漪的忤逆,神情慌张匆匆跟着那人去了凤宁宫。
  在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去以后,周嬷嬷上前将叶清漪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她看着叶清漪眼下的模样,只觉触目惊心,眼眶也随之通红一片。
  周嬷嬷眼中含泪,“扑通”一声朝着叶清漪跪了下来。
  “叶姑娘,这段时日辛苦您了,接下来的事情,便都交给皇后娘娘吧。”
  ......
  李兰絮身子尚不足月,本就心疾在身,如今又临早产,整个凤宁宫乱做了一团。
  明德帝刚到时便看见宫人手里端着血水一盆接着一盆送出来。
  那些德高望重的太医也都纷纷出来在明德帝面前跪了整整一排。
  “陛下!皇后娘娘本就体弱,如今怀胎七月便早产,恐怕......恐怕母子性命都将堪忧啊!”
  明德帝一听脸色瞬间紧绷:“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皇后今日若是有半点差池,朕让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
  这群太医听后脸上满是惶恐,只能回到屋中再想对策。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日薄西山,李兰絮的寝宫里才有人跑出来,面上带着喜色:“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生了,是个小皇子呢!”
  明德帝一听松了口气:“怎么没听见孩子的哭声?”
  那稳婆闻言一顿,随后苦笑道:“陛下,这早产儿......终究还是同足月的孩子不一样的,早产儿发育尚且不完全,可能,可能......还会有智力不健全的风险。”
  也就是说,大邺如今唯一的皇子,将来兴许可能是个傻子。
  明德帝如梦初醒一般往后踉跄了几步,随着一声:“皇后娘娘血崩了!”,他又大惊失色往屋里跑。
  “陛下!陛下!血光之地污秽至极,您不能进去啊!”
  “滚开!!!”
  明德帝震怒之下将阻拦他的那人拂袖挥倒在了地上。
  他绕过层层阻碍,最终来到了李兰絮的寝居。
  屋内人群攘攘,血腥味刺鼻,但明德帝却恍然未觉,依旧来到了李兰絮的床前,望着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明德帝终于再难以维持面上的镇定,眉眼一皱,堂堂天子竟是哭出了声。
  他几乎半跪在了李兰絮手边。
  屋子里其余的人早就退了下去,明德帝握着李兰絮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生命正在他掌心逐渐流逝。
  他握着李兰絮的手越来越紧,直到那躺在床上的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陛下......”
  李兰絮的声音一直以来都是柔和的,因为她自身心气不足,所以向来都是一副软性子,但此时此刻,她的声音已经不能用柔和与虚弱来形容了,那简直就像是临终前的最后一口气。
  明德帝一听再次发出一声悲鸣。
  他胡乱地摇着头:“你不要说话了,你不要再说了,你答应我,答应我好好的活下去可以吗,絮儿......”
  李兰絮望着面前这个哭得宛若孩童一样的帝王,依稀忆起了过往。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明德帝时――不,那时他还不是明德帝,他是滕千辞。
  滕千辞与明德帝,是两个人。
  李兰絮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被一群宫人欺负,当时的李兰絮作为长公主伴读,又因家世鼎盛,在宫中备受优待,故而她只轻轻开了口,那群宫人便忙不迭的跑开了。
  他们走后,李兰絮曾问过他:“为什么他们欺负你,你都不哭呢?”
  滕千辞当时却说:“我是不会为了于我而言无关紧要的人哭的。”
  可时至今日,李兰絮也未曾见过面前的人为谁哭过,她是唯一的那个。
  滕千辞第一次哭,已经是后来他成为了定国公的学生时期,那时两人因为想去看花灯偷偷跑了出去,回来以后定国公勃然大怒,想要严惩滕千辞。
  是李兰絮站出来揽下了全部罪名,定国公罚她在宗祠跪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却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时候,看到了滕千辞那张泪眼模糊的面容。
  可当他成为明德帝以后,便再也没有哭过。
  所有人都在瞒着李兰絮,可李兰絮心里都知道,自打她成为这东宫之主之后,又何尝不是同明德帝一样,哪有一日真正的欢颜?
  她望着眼前人,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少女时期,那个叫做滕千辞的少年,正因为她高烧不退而心忧的哭鼻子。
  李兰絮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笑,转瞬即逝。
  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人,再也不是她心中的少年人。
  他是冷酷无情的帝王,是想要将她全家人都置于死地的帝王。
  于是面对他的时候,李兰絮半点温情话都再不曾说出口。
  “陛下......臣妾自知福薄,再也无法伴于陛下身侧......臣妾只希望陛下能早日找回本心......”
  她眼中闪着泪光,却仍没有狠下心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说出威胁明德帝的话。
  她只是死死地抓着明德帝的手,苦苦哀求:“陛下......臣妾只求您,饶过叶清漪一命......那孩子只是被定国公府连累的......”
  有时候,她当真羡慕叶清漪,可以光明正大的,为定国公府申冤。
  而她,却只能终身困在这重重宫闱之中,至死,也不敢替母族说出一句话来,唯恐因此而引得圣怒。
  这番话说完以后,李兰絮便再也支撑不住,手从明德帝掌心滑落,最终垂落在了床侧。
  与此同时,外间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强有力的哭声,鲜活般的生命降临,可赐予他生命的那个人,却再也没了呼吸。
  周嬷嬷怀里抱着体轻的小皇子,眼睁睁的看着明德帝从屋内走了出来,眼睛哭得通红。
  一瞬间,凤宁宫的人纷纷跪在了地上。
  周嬷嬷抱着孩子老泪纵横,她的哭声与孩子的交织在一起。
  年迈的老嬷嬷哭着上前,硬着头皮哀求面前的帝王:“陛下......皇后娘娘临终前唯一所愿,便是死后不入皇陵,改葬定国公府名下......”
  “求陛下成全娘娘的心愿吧!”
  李兰絮前半生过得幸福美满,可后半生却度日如年。
  她贵为皇后,可自诩笼中雀,她无数次在梦中忆起定国公府的时光,每每自夜中醒来时便泪流满面。
  她自伤、自哀,更加定国公府此灾缘由通通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甚至开始想,倘若当年,她没有帮那个受人欺负的小皇子的忙,会不会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她又深深地厌恶着这样的自己。
  错的不是滕千辞,是明德帝。
  她善良、她从未怨过别人,所以她早早便患上了心疾。
  心病难医。
  良久的沉默后,是明德帝的应声。
  “好。”
  “奴婢多谢陛下成全!”
  李兰絮终其一生想要逃离万丈宫仞。
  如今,那曾被囚禁半生的鸟雀,终于可以重振羽翼,翱翔九天。
  皇后薨,举国哀Q。
  凤宁宫上下一片哭声。
  明德帝走在离开凤宁宫的路上,脑中却全是过往同李兰絮的回忆。
  未登基时,她在他面前笑容明媚,是那般的鲜活。
  可自从二人成为帝后,李兰絮便很少笑过。
  哪怕是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不肯对他笑一笑。
  一瞬间,无力感席卷全身,明德帝再也站不稳,直直地朝着前方跪了下去。
  在宫人无措的目光下,他突然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却高声痛哭起来。
  他捂着胸口,那里突然之间心悸不止,在这一刻,他仿佛可以切身的感受到,过往李兰絮所忍受的痛苦。
  她生前说过的话反复萦绕在心头。
  最后在他口中化为一句:“放了叶家女吧。”
  是叶家女,而非李家妇。
  他的皇后何其善良,哪怕在命中最后一刻,也没有借机求他对定国公府网开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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