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转头望了望外面的狂风,听见瓦片被吹落碎裂的声音,思考一瞬,说:“既然他们有本事消掉家仆印记,应当不是废物。”
他这话说得,虽然好像是在夸他们本事好,但听起来也不是很舒服就是了,和路归朝一个德行,呵,这种天选之子啊,只可惜长了张嘴。
云千媱唇角抽搐几下:“既然我们决定结盟,接下来要制定一个详细计划。”
长生道:“你不妨说说看。”
云千媱扭头和琨玉商量了下,说:“第一,救出那些被圈养的百姓,这个已经交给我的灵宠去做了,想来很快就有消息,所以不必担心。第二,既然已经知道妖物是噬心狐,我们会利用万物书查出它的弱点,这点也不用担心。”
“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你做的是第三点。夜郎城的地形和布防你最熟悉,打怪之前,我们要先掩人耳目在城中布置好困妖阵法,你帮我们。”
“成交。”
愉快地达成合作后,刮了一天一夜的妖风也渐渐停止。
东城一片混乱不堪,虽有长生提前挖好的山洞,保护了百姓的性命,但看到住所、店铺、农田被毁,很多人心情复杂又无措地站街上,有小孩受了惊哇哇地哭,引得不哭的人也默默流了泪。
长生让算命先生去处理烂摊子了,自己带着他们在城中各处布置阵法。
琨玉和李暮楚,祝别枝和长生,云千媱和路归朝,三组分头行动,用通灵阵随时联络。
“师弟。”走到一处无人的墙角,云千媱叫住路归朝。
路归朝回头:“师姐何事?”
云千媱双手负在身后,歪头打量了下他:“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你那只鸟的事了吗?”
第34章 夜郎风波(九)
你在担心她,可心中却逞强
路归朝一怔:“我不明白师姐在说什么。”
“哦, 不明白?”云千媱笑了笑,然后蓦地收起唇角弧度,“整个无尘山就数师弟抄规矩抄得最多, 想来也最清楚。与妖魔勾结的普通人, 当受雷电鞭笞一百二十杖,那么, 若与妖魔勾结的, 是仙门弟子呢?”
路归朝脸色未变,眼底流动着一股冰凉:“所以,师姐打算告诉他们吗?”顿了顿,“我猜师姐不会。”
“这么肯定?”云千媱睨他。
“若是这样, 师姐当时便不会提醒我。”路归朝黑瞳沉静, “师姐只是想借此要挟我。”
呵呵又被你发现了。云千媱笑笑:“师弟果然冰雪聪明。”
其实她也不确定,目下有个男主的把柄算不算一件好事。按照剧情, 路归朝早晚会暴露天魔血脉, 与正道为敌, 然后黑化。
她所能做的,就是先帮他隐瞒这个秘密,将剧情能推迟一点是一点。
云千媱并非圣母, 阻止杀夜郎城主, 只为了帮路归朝掩饰而已。那只黑不溜秋的鸟虽不知道是什么, 但浑身邪气,一看就是妖魔道的东西, 路归朝不可能不清楚。
他从哪里得来的?
云千媱想了想,从乾坤袋掏出一面古朴铜镜, 说:“师弟, 这是你从九头山带回来的神器, 我查过,它叫盘古镜,可变作天下最结实的结界。左右我留着也没用,还给你吧。”
路归朝愣了愣,问:“为何?”
“什么为何?”
“当初,是师姐心心念念想要神器。”他一字一句道。
云千媱倒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阴沉,耸耸肩:“我想你为了得到它,花费不少心血,甚至不惜借用妖魔界的力量……”
“师姐不必将话说得如此明白,我已知。”路归朝打断她的话,目光复杂地伸出手,指尖在即将碰到时又猛然缩回,“不必还我,师姐不喜欢的话,扔掉吧。”说完,扭头就走。
只留给云千媱一个淡漠的白色背影。
这是又怎么了……云千媱当然没舍得扔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神器,重新放回乾坤袋。
刚才她说那些话,是因为忽然意识到,路归朝从九头山回来后,似乎就有点不正常。大概是那九头妖兽太厉害了,将男主虐得血脉觉醒加快了?
*
整整两天两夜,一行人终于在夜郎城布置好了困妖阵法。
既然对方已经察觉,那么事不宜迟,他们当晚就搞突袭,踹飞了城主府的大门,踏入其中。
府内设有各式各样的阵法,攻击阵、防御阵之类的花里胡哨,很是薄弱,对付三脚猫功夫之流还有点效用,对正经仙门弟子来说,如豆腐渣一样可瞬间击溃。
不过这掩息阵,倒是花费了一些功夫。
琨玉说道:“怪不得定妖罗盘在西城可测出妖气,我们在府内却感知不到,想来就是被这掩息阵迷惑了。”
几人灵剑相交,融出一道刺眼剑光,合力破阵。
掩息阵一灭,整个城主府立刻被一股浓重妖气弥漫。李暮楚捂住鼻子:“好奇怪的味道。”
祝别枝则深吸一口气,目光锁定一个方向:“在那里!”提剑跃上屋顶,踩着瓦片飞奔去。
琨玉扶额道:“祝师弟,别冲动!”只好追上。
云千媱提议:“表哥,我们也过去看看。”“嗯。”李暮楚背起灵剑,跟在她后头。
剩下路归朝孤零零一人被留在原地。长生走过来,看了看他,说:“你想去就去,这里留我就行。”
路归朝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
长生道:“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担心她,可心中却逞强。”
*
云千媱到的时候,正好看见祝别枝被一脚踹飞出来,撞到琨玉身上,连带着他也就地滚了几圈。
云千媱连忙拉着李暮楚趴在屋顶上,闭息掩气。
瓦片之下,传来夜郎城主痛苦的呻|吟,但之下又压抑着一股报复的狂喜:“主人,就是他们伤了我!把我害成现在这个模样!您一定要帮我报仇,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院子里,祝别枝和琨玉爬起。两人望向屋内,祝别枝擦擦嘴角血丝,咒骂一声,又飞身进去,琨玉紧随其后。
云千媱从乾坤袋掏出一堆符纸,说:“表哥,我们也去帮忙。”
“好。”李暮楚点头,摘下羽芒剑,“不过阿媱,你怎么有这么多符纸,花了不少灵石吧?”
云千媱站起道:“没花灵石,都是我自己画的。”
李暮楚惊呆:“自己画的?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他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睫,明明说好了一起当学渣,可她却努力学习进步神速。
不,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一定要成为配站在阿媱身边的人!
李暮楚暗自下定决心,回去要好好学习,云千媱见他表情千变万化,一会儿郁闷一会儿振奋,不由哭笑不得,拍拍他肩膀:“表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回无尘山我教你啊!我们一起!”
话音刚落,云千媱的手腕被人握住,回头一看,是路归朝。
他眉色沉肃:“小心!”拉着她迅速后掠几步。
就在这瞬间,屋顶自下而上破了一个洞。碎裂瓦片犹如雨滴,淅淅沥沥砸了下来,砸在李暮楚身上,疼倒是不怎么疼,就是这灰尘实在呛得很。
李暮楚剧烈咳嗽,定睛一看,原来是琨玉和祝别枝拎着一只黑不溜秋、人形大小的东西破屋而出。
似狐非狐、紫到发黑,正是噬心狐。
不过模样和想象中有点不一样,它毛发也忒少了些,一点也不像话本中有着毛茸茸大尾巴的魅惑狐妖。
祝别枝脚踩着它,抱臂嫌弃道:“原来就是只秃毛狐狸,我还当有多厉害。”
噬心狐软趴趴地卧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哼唧一声。“说,那些人被关在哪里?”祝别枝狠揍它一拳。
屋顶上。
云千媱从路归朝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揉了揉,回头叫李暮楚:“表哥,我们下去帮忙。”
“好咧!”
路归朝盯着她展开双臂,飘然落地。他沉默不言,握紧垂在身侧的手。手背有一道血痕,是刚才帮她挡碎裂瓦片时割伤的。
她没有瞧见。她当然不会瞧见。
因为她自始至终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路归朝抿紧唇角,脚尖一动,飞身下屋顶。
站定后,云千媱见祝别枝正在揍噬心狐,提醒道:“祝师兄,还是小心它的毛发为好……嗯?怎么这么秃?”
上古妖兽竟然是一只秃毛狐狸!李暮楚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这就是引得祖孙三代大打出手的狐狸精啊!哈哈哈哈哈,这都什么谣言,简直比民间话本子还要想象力丰富!”
“噬心狐乃上古妖兽,生性狡诈,虽被封印千年,但实力断不会如此弱,不要放松警惕。”
祝别枝看向声音的来源,轻蔑嗤笑道:“对某些废物来说,当然不能放松警惕。可对于我来说……”
话音未落,他脸色蓦地一变,低头。
脚下的噬心狐居然爆发出一阵强紫光,煞气从脚底钻入肺腑,祝别枝猛然吐出一口鲜血。琨玉离他最近,眼疾手快拉走他,往后撤开一大段距离。
路归朝像是早有所料,不慌不忙伸手,揪住云千媱和李暮楚的衣领,后退藏在一颗大树后。
李暮楚揉揉眼睛:“它在变|身?!”
只见那噬心狐的躯体不断膨胀,直至和屋顶一般高。舒展手脚,眯起狭长眼睛,发出一声尖利喟叹。
夜郎城主跌跌撞撞地从屋内跑出,左眼罩着黑色眼罩,仅露出的一只右眼贪婪毕现。
他指着路归朝大声喊道:“主人!您答应过帮我找一具新躯体的!就他!我要他!”
不愧是唐僧肉一般受欢迎的男主,走到哪里都被反派觊觎。云千媱一方面觉得夜郎城主眼光不错,一方面又觉得恶寒。
是的,她打心眼里觉得,就夜郎城主这种人,居然还想着夺取路归朝的躯体,真是不知好歹!
她替路归朝感到恶心。
这么想着,云千媱脚步不自觉挪到路归朝身前,替他挡住那道邪恶目光。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已经开口说:“就凭你,也配?”
一阵口头输出,夜郎城主被骂得躲到噬心狐身后。
吵架太投入,以至于没看到身后,路归朝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后脑勺,眼底有着毫不掩饰的灼热,黑瞳都熔化一般。
*
巨大的秃毛狐狸,很快发动攻击。
云千媱掌心符光闪现,身姿轻盈,迎战上去。李暮楚、路归朝紧跟而上。琨玉将煞气攻心而晕过去的祝别枝安置好,召出雁回剑,也提剑加入战局。
毕竟是一顿要吃一百只鸡的狐狸,打起来还是有点费力。半个时辰后,在众人合力下,才用金色捆妖线制住了噬心狐。
李暮楚大口喘气,余光瞥到一人:“夜郎城主!别让他跑了!”
不远处的黑暗中,一个肥胖身影背着包袱,正弯腰鬼鬼祟祟地想要逃出,见被发现,又惊又吓跑得更快。
然而被李暮楚一把揪住,扔到了噬心狐旁边。
夜郎城主收拾的细软散了一地,当场跪地求饶:“几位仙长!都是这妖物逼我的!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李暮楚淬道:“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乖乖跟我们回无尘山接受雷刑吧!”
夜郎城主六神无主道:“无尘山,对对对,对了,无尘山!没了我,谁给你们每年提供那么多灵石!你们不能没有我啊!”
“呸!”李暮楚道,“用百姓鲜血换来的灵石,不要也罢!”
云千媱双手叉腰,附和:“就是就是!”
李暮楚拿出一只锁妖袋,说:“我先把噬心狐装起来。”正要念咒,可忽然之间,几条树枝从他身后张牙舞爪而来,几乎瞬间,将他裹成一个蚕茧拉到半空。
云千媱惊呼:“表哥!”
脑后传来几道剑斩落枝条声,她回头一看,原来是路归朝手握灵剑帮她挡住了攻击,否则也要和李暮楚一样被裹成蚕茧。
路归朝脸沉如水:“上古妖兽没那么简单,它会控制这座府邸。”
树木、土地、水塘此刻都如鬼影一般,仿佛有了自我意识,源源不断地攻击他们。云千媱和路归朝且战且退,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噬心狐擅控制,毛发可摄心魄,原来不仅仅是人的心魄,还包括天地万物的心魄。它将毛发散布到了整个城主府,怪不得这么秃!”
“不如想得更糟一些。如果它将心脉与夜郎城相融,那我们杀它不得。”路归朝动作麻利地斩退一道池水凝聚的旋涡,“杀了它,夜郎城也会随之顷颓。”
“那就带回去,重新封印它……”
这时,几支带火光的箭射到噬心狐身上,它发出一阵凄厉怪叫。
树木、土地、水塘的攻击逐渐停歇。
长生从屋顶跃了下来,高墙上悄无声息地出现几排背着弓箭的人。
云千媱一瞧,心道这人果然不简单,仅靠□□凡躯、野路子学来的法术,居然能和夜郎城主相持这么久,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城主府安插了这么多眼线。
这批搭弓的人身上穿的分明是城主府家仆的衣服。
长生似没注意她的打量,看了看噬心狐,脸色严肃:“弓箭上的术法撑不了太久,你们需尽快想出办法。”
云千媱提议道:“我们先启动困妖阵法,限制它的灵力,把它变回常人大小,再收进锁妖袋,多加几张符咒应该可以控制的。”
琨玉提着剑走过来:“目下也只能如此了。”
云千媱见他捂着胸口,唇角渗血,不由关心道:“大师兄,你的伤要不要紧?”
琨玉握拳抵唇,剧烈咳嗽几声:“无碍。”
他们在城中布置的困妖阵法过于庞大,需要耗费很多灵力,李暮楚和祝别枝昏迷不醒,云千媱担心琨玉撑不住。
琨玉却坚持道:“云师妹,没事的。我……”
话音未落,噬心狐忽然挣开了锁妖线,发出一阵撕裂般的叫声,引得罡风阵阵,云千媱和琨玉被吹起,后背撞在树上,坠落下来。
云千媱吐了口血,爬起后先扶起琨玉,眯眼看去。只见路归朝正站在狂风中心,一人一剑挡住了噬心狐向他们走来的脚步。
他身上隐隐流窜着一股黑雾。云千媱暗道不好。
琨玉捂住胸口咳嗽,疑惑道:“路师弟身上是什么?”
云千媱扯道:“我刚看到噬心狐的毛发落到他身上。一定是它控制了师弟!”
琨玉自然不会往自己的师弟有天魔血脉上想,说:“云师妹,你别管我,快去帮路师弟。”
云千媱点点头,召出却影,飞奔过去。
几步远的距离时,她看见路归朝黑发猎舞,眼底猩红和漆黑闪烁交替,似乎在理智崩溃的边缘。
眼见他就要当众暴露血脉,云千媱急得不行,大声喊道:
“师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