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战地捞起手机,按了几下手机都没反应。
她一边重启手机,一边紧张地看着下面。
被踢飞的铁罐子在巷子粗糙的地面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噪音。
像是大战前的号角。
暗巷里。
领头的黄毛挑着眉毛:“喂,你现在跪下来叫我一声爷爷,我还能放你走。”
对面的少年脸上表情莫测,原本半个身子落在阴影里。话语刚落,他轻轻动了一步,向前。
黄毛们不自觉地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月光斜照,少年眼睛里露出渗人的冷气,望向他们的目光如同看一堆垃圾。
领头的黄毛心里毛毛的,生出些胆怯。
却听到对面黑发少年倏的笑了一声,一字一顿道:“爷——爷?”
似是示弱。
黄毛看这人这么容易低头,眼中又露出轻狂的光,嘻笑着说:“真听话,孙——”
“啊——”
劈头一阵疾风,快到黄毛身后的人都没看清怎么回事,黄毛已经被踹到墙上,沿着墙面滑下来,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
“想到下面陪我爷爷?你们先排个队。”黑衣少年掀眉,语调张狂。
段浪京神色冷淡,随手从旁边拖起一块废旧的木板,“刺啦”在地上划出明显的摩擦音。
“算了。”他嗤笑一声,活动着手腕,不屑地一抬下巴,“你们。”
“还是一起上吧。”
五官深刻、骨骼分明的野性少年黑发乱飞。
狂妄至极。
“草。”
“干他。”
乌压压的。
一群被挑衅的街霸奔上来。
段浪京随意地钳住对面砸来的手腕,提脚一踹,闪身躲过背后的冷棍,又硬接了一拳,同时毫不手软地挥向对方。
几个回合之后。
黄毛马仔们满身是伤,抚着胸口。
一个小腹被锤了一拳,胃似乎都要吐出来,一个脸骨被重重砸伤,捂着脸嘶叫,还有一个直接被怼到木箱,腿在外面挂着。
粗气重喘。
几个小子对视着。
“哥,这干不过啊?”
“那怎么办?”
“跑呗。”
“跑得了吗?”
“谁知道……”
蓄势待发的焦灼下。
“哐啷——”
铁皮撞在地上的声音从头顶炸响。
而后,一道声贯云天的加粗女声响起:“辣儿来的小娃子吵老娘清梦。 ”
皆是一怔。
几个人趁着战斗力一绝的黑发少年注意力分散,搀着黄毛狼狈地逃了。
-
等到下面的声音平息。
背部紧贴着天台的章肆川才松了一口气。
她回想起自己刚刚的表现。
应该……还可以吧,没有十成像,但也有七八成了。
毕竟,她可是从小听着这个吼声长大的。
同样,她也丝毫没有怀疑这个吼声的威慑力。
她家街上,再皮的小孩,玩得再疯再野,只要听到王奶奶的大喊:“辣儿来的小娃子吵老娘清梦。”
都会屁滚尿流,鸟兽群散,慌不择路地滚回家去。
“再哭就把你扔到王奶奶家”,在章肆川老家社区,可比吃人的狼和鬼怪什么的,管用多了。
更何况这帮京北城的,绝对是平生第一次听到这么泼辣的方言话。
章肆川扒着台沿,脑袋慢慢上移,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双黑润透亮的荔枝眼,小巷里空空荡荡,不见一丝人烟。
都走了。
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落到了肚子里。
月亮高悬在漆黑的空中,晚风发凉,章肆川摸着自己的胳膊,按开手机上的时间,才发觉已经很晚了。
得赶紧回家,还有,再也不要来这了。
她顺着漆黑的楼梯下到小巷里。
或许是刚刚围观了一场未遂的群架,而且这条路又黑又暗,像潜伏着什么怪兽,章肆川的心里莫名不安。
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隐隐约约的,似乎还能听到身后若有若无的呼吸声,章肆川头皮一紧,脚不沾地地往前跑去。
“喂。”
寂静里一声响。
章肆川跟个弹簧似的跳了起来,双腿迈得更快了。
“跑什么。”
沙哑、懒散、不耐烦,又夹着一份熟稔。
顺着声音的方向,少年颀长的身影露出来。
眯眼看清靠着墙的模糊轮廓,章肆川长出一口气,捂住自己狂跳心脏。
黑衣少年抱着双臂,背靠着墙,折腿向后踩在墙上,眉骨高扬,仰着下巴,没有看她。
像个冷漠的雕塑。
仿佛刚刚开口说话的不是他一样。
少年鼻尖,颧骨挂着两道血红色的伤口。
在刚才那场交锋里,他也受了伤。
松垮的黑色短袖褶皱明显,凌乱的领口撇向一边,露出半截清晰的锁骨。
精瘦的小臂上蹭着一团团灰,夹着暗红色血丝。
线条感很重的少年骨骼明朗,单薄但锋利。
不知道从哪打来的光落到了少年身上。
映亮了他的周身。
章肆川眼睫轻颤,基于人类本质对美的追求,她大概很难忘记这一幕。
野性难驯的少年乌发杂乱、脸上挂伤、身影瘦长,身后是灰质的墙,是带着光的方形出口,头顶是没有星的漆黑夜空和被灰云遮住的朦胧圆月。
一阵风起。
地上的废弃易拉罐滴滴溜溜地滚着。
段浪京原本半垂的眼睑散漫地抬起,看向她。
云被风拖走,一轮硕大的黄月亮,自他背后,冉冉升起。
第9章 翻车
该怎么办?
她望着那个身影。
要说些什么吗?
小巷逼仄,树影绰绰。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叫住她。
就算在学校,也只是见了面不打招呼的关系。
更何况在外面偶遇。
那么……
“嗨。”她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打破面前尴尬到死寂的气氛。
“嗯。”段浪京从鼻腔里发出冷沉一声,懒洋洋地点着精致的下颌。
只是说话时微微皱了下眉,似乎是牵扯到了伤口。
章肆川看着他的反应。
然后,她就应该走了吧。
潇洒地,从他旁边走过,就好了。
对,走吧。
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
“吃火锅吗?”在穿着粉色薄衫的少女路过他身边的时,沉默的少年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像掺着沙子的幽蓝海浪。
瞬间灌满了她的眼睛。
-
站在火锅店门口,章肆川仰头,火锅店红到发光的热辣招牌在黑夜里分外明显,几张木色的四四方方桌子支在火锅店门口,浓郁的牛油香味在空中飘荡。
她怎么会在这?
明明十分钟前,她可是斩钉截铁地,说了个“不”呢。
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黑衣少年貌似不满的冷哼——“嗯?”下。
她眨着眼睫,下意识地迅速改口:“不……不太好意思呢。”
段浪京满意地撩起眼睛,说:“没事——”
“就当是……”他刻意拉长了语调,漆黑的眸扫过来,眼角轻佻地说,“扰您清梦的补偿。”
……
然后,她就大脑发懵地跟着他,走到了一家重庆火锅的门口。
重庆火锅。
重庆火锅?
她一个四川人。
他故意的吧?
是家小店,店面不大,外边支着四个桌子,里面支着八个,口音倒还算亲切。
服务员热情地把两人迎到位置上。
段浪京把菜单往章肆川面前一扔,自己去了洗手池清洗伤口。
没有扫码点餐的功能,服务员拿着原始的小本本勾勾画画:“先选个锅底吧,鸳鸯吗?”
“鸳什么鸯。”章肆川切换出了纯正的四川话,“红锅,特麻特辣!”
服务员听到熟悉的乡音,也乐了:“要得!”
转身对着后厨吩咐:“B2桌,特特麻,特特辣!”
光听,就知道这顿火锅一定,非常够味,章肆川眉眼弯着继续选菜。
很快就点完了餐。
章肆川一抬头,看到了还在清洗伤口的段浪京。
洗手池在章肆川的斜前方的凹角里。
简单的白瓷水池,没什么特别的装饰。
只是高度对段浪京来说有点低,所以他微弓着腰,侧了点身。
拧开水管,铁灰色的水龙头哗哗地流出自来水。
他捞了点水花,再关掉水管,对着镜子洗脸上的灰。
章肆川突然想到……也不知道段浪京能不能吃辣。
她有些犹豫地想喊他问一声。
但又想起段浪京不是说他妈妈就是四川的吗,那这点辣度对他来说,应该……
章肆川点了点头,得出一个肯定的结论。
——没得问题。
想通了的章肆川不再操心这件事。
目光无意识地从对面水池前的少年身上滑过。
段浪京很白,冷调的白。又高,还瘦。
可能是因为刚刚在小巷交锋过的缘故,他的头发衣服都有些乱,宽肩撑起来的短袖往下很松垮,衣服下摆折揉皱巴地挂在裤腰上,名副其实的宽肩窄腰。
再下面是屁股,屁股……
章肆川的目光滑至某一处时僵住。
眼光顺着惯性往下走,又被她强硬地抬上来。
来回扫了好几下,一个明确的答案让她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啊”形。
就在她发愣时。
冷不丁的。
“好看吗?”一道低冽的少年音传来,像含着碎冰。
不知道什么时候,段浪京半斜过身子,把胳膊肘拢到身前,用凉水冲着小臂上的伤口。
露出大半块玻璃色的镜子。
而恰好,镜子里,她能看到他的眼,和挂着水珠,湿漉漉的睫毛。
相对的,他也看得到她——
在看他。
“呃……”章肆川咬着舌尖,脸色发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胡乱说了个,“还行吧。”
段浪京没什么动作,只是“呵”地嗤眉冷笑。
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在偷窥,哦不,是明窥他?章肆川眨动眼睫。
但他不知道,其实章肆川只是在犹豫,犹豫该怎么告诉他一个很绝望,尤其会让一个冷上天的拽王绝望到顶点的事情。
她移开眼睛,看着滚烫翻涌的红锅,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是吃饭要紧,章肆川先往锅里下了半份脑花。
脑花迅速地沉下去,让沸腾的锅平息了一瞬,又翻涌。
章肆川一手拿着一根筷子,一根负责固定,一根负责分解,把脑花分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形状。
咕嘟咕嘟。
他还没洗好吗?
他大喇喇地站在那洗,会不会很容易被旁边的人看到啊。
然后他会不会怪自己为什么没早点告诉他。
哎呀,还是得等他过来,再告诉他这个消息比较好吧。
章肆川纠结地望向段浪京。
段浪京甩了甩手上的水花,从镜子里看到目光灼灼盯着他的少女。
火锅的白气像烟一般在她巴掌大的小脸前升起。
她皮肤很白,眼神很亮,眼睛很黑,睫毛很翘,避都不避地看着他,像那天送礼物一样,坦率又直接。
他挑挑眉。
想到她那声平地的一吼,眉眼渐渐放松。
就算现在,就算被一向讨厌的用看动物园大猩猩一样的眼神围观,但也没那么烦。
可能因为是她。
眼神干净的她。
今天晚上在遇到她之后,坏心情接二连三的,变好,变好,像坐过山车一样,一点点地往上爬。
不过,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
也不能让她太嚣张。
段浪京掌根撑着洗手台,透明的水珠顺着他凌厉的颌线向下滴落,腰背拉直,薄唇轻启,用一贯的慵懒音调问:“还看?”
“没看过帅哥洗脸?”
又是这种语气。
很欠,很拽,很讨厌。
章肆川垂着眼皮,掐着手。
决定回击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鼓着腮,慢条斯理地“啊”了一声:“帅哥倒是看过。”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段浪京拧水管的动作顿了一瞬。
“不过……穿着红裤衩撅着腚洗脸的帅哥……”章肆川撑着下巴,眯着眼睛,报复心起地啧啧说道,“还是第一次见。”
镜子里,段浪京冷峭的眉头挤成了一个“川”字,似是不太理解章肆川在说什么。
后来回想,章肆川也不知道她当时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可能是之前被压抑太久?
反正莫名其妙就来了。
“没听懂?”她学着他的语气,欠欠地反问他,“简单点说,就是你裤子破了,红裤衩兜不住了。”
……
一瞬间,段浪京的脸上变化了几百种表情——搞笑?傻了?你在说什么?愤怒?
然后……
在他缓慢地转过身,从镜子里看清他黑裤子背面的一点红时。
他只剩下了一个表情。
章肆川觉得是——
想死。
但死也不能死在这里。
像是抱着这个念头。
段浪京沉着脸,气压很低地回到座位上。
章肆川后知后觉地咽了下唾沫。
刚刚的自己实在是太太太太大胆了。
她小心地递过自己的外套,指了指,声音很轻地说:“遮一遮吧。”
段浪京冷冷地接过来,没有推拒,没有说话,只是脸很黑,比脸前冒着白气滚着红汤火锅的大黑锅还黑。
空气很顺利地安静,且尴尬。
在章肆川还没想好该说点什么的时候。
坐在她对面的红裤衩,呃不,段浪京率先动了。
他慢条斯理地拆开筷子。
连小料都没打。
就着空碗。
随手从红通通的辣锅里里捞起一筷子肉,还记得招呼章肆川——
“不吃?”
虽然这招呼的,很想让人礼尚往来的,“呼”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