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肆川眼瞅着，人连香油都不蘸，在碗沿边空了两下，去去热气，径直往嘴里一塞。
章肆川瞪大了眼睛。
他他他就这么干吃？
据说从小在辣椒罐里泡大的老章同志在特特麻、特特辣的四川火锅面前都不敢这么嚣张。
看到段浪京的这个操作。
她只想大呼一声，真不愧是一剁有着四川血统的小辣椒！
然后，她就看到这个呛口小辣椒。
脸，耳朵，脖子，一点点变成了和红辣椒一个颜色的大红。
脸上也冒出汗。
好像放进火锅里煮的不是那块被他吃掉的脑花，而是段浪京本人。
“你，你还好吗？”章肆川犹豫地拧了下眉毛，脖子战术性地往后一收，远距离地观察着段浪京的表情。
段浪京已经停止了咀嚼的动作，表情定格。
像一尊古井无波的雕塑。
只不过……
是喷了红漆的。
薄唇也变得绯红，紧紧地闭着。
听到章肆川问话，从额头红到下巴颌的段姓帅哥深深、缓慢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里，有太多、太多章肆川说不清楚的情绪。
面前滚动的红锅，和火红的段浪京，以及挂在火锅店墙上，红底黄字的“不辣不要钱”的slogan，构成了一道难以言喻的景色。
章肆川毫不怀疑，再过几秒钟，就会有几道白气，从段浪京的耳朵里冒出来，像煮沸的开水壶一样。
甚至会发出“嘟嘟”的鸣笛音效。
似乎是为了避免这个情况发生。
她眼睁睁看着，段浪京面无表情地抿了下唇，咽喉用力，喉结一滚，硬生生把那块脑花，嚼都不带嚼地，干吞了下去。
……
“你……不辣吗？”安静了许久，章肆川有些讪讪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还好。”
回应她的，是少年扑克脸的表情。
不过要想让章肆川相信他的回答，得除去，他冒汗的额头，猴屁股一样通红的脸颊以及沙哑到不行的性感声线……
是个狠人啊。
章肆川讷讷不语，把水杯往他面前推了推，难得心疼地说：“喝点吧……”
段浪京漫不经心地向下扫了一眼茶杯，不急不缓地举起来，咕咚一下，喝光了。
章肆川赶紧再给他添上。
等段浪京喝完了一壶茶之后。
整个人似乎才缓过来了。
这期间，章肆川像小仓鼠一样勤勤恳恳地大快朵颐，吃个不停。看到他面色缓下来了，她有些犹豫地问：“不再吃点？”
段浪京拿起筷子的手一僵，对着面前的红汤犹豫了一瞬，又行云流水地放下：“不饿。”
话音刚落，他的胃就给力地咕了一声。
“呃……”章肆川抬起头，打了个嗝，脸蛋也吃得红彤彤的，“要不你打点小料，蘸着小料吃，应该没那么……”
在段浪京一脸“呵，你觉得我吃不了这区区辣锅吗？”的冰冷眼神下，章肆川紧急刹车，改了个口：“……难吃。”
等段浪京围着她那件薄粉色小外套去打小料后，章肆川才吁了口气，这顿饭吃的，那叫一个刺激。
段浪京端着芝麻酱回来时，章肆川正在往锅里下另外半份脑花。
“这什么？”段浪京蹙着眉毛问。
章肆川一只手举着盘子，另一只手正在用勺子把生脑花往锅里拨，她一歪脑袋：“脑花啊。”
他连脑花都不认识吗？
真可怜啊。
被可怜的段浪京别过眼，平静的表情下是难得错乱的心跳。
他端着小料碗的手微微抖着。
虽然不再去看，脑海里还冒出刚刚粉红色的一坨一坨的絮状物东西。
胃里翻腾。
生平第一次看到活体脑花的段浪京脸部肌肉隐隐抽动。
喉根发酸。
他真的，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而在这时候，懵然无知的少女声音清脆地补了句——
“脑花很好吃的，你刚才吃的就是呀，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被火烧的感觉又一次从胃管里冒出。
熊熊的，源源不断的，势不可挡的。
“啪嗒——”段浪京手里的小料碗一翻，掉在白瓷砖地面上。
芝麻酱混着蒜泥香菜洒了一地。
然而根本没有人去管地上泼落的小料碗。
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
狂奔向厕所，在什么都遮不住的半个白布帘后面，腰间围着少女粉外套，弓腰对着垃圾桶，一阵一阵发呕的高瘦男生。
这天的火锅局结束以后，章肆川和段浪京分别悟了一个道理。
1.不是所有有四川血统的人都能吃辣。
呃……和脑花。
2.过山车的奥妙就在于，你在享受上行的美妙的时候，不过一瞬，就会让你感受到死命坠落的疯狂快乐。
半夜，睡不着的段浪京爬起来。
对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又补充了一点。
3.他真的想很回到过去，赶在那个段浪京说出“吃火锅吗”这四个字之前，把他掐死。
作者有话说：
岛岛：就，好玩，哈哈哈哈哈哈哈（憋不住）
段浪京：？
第10章 bking-翻车
回家的路上，街道 被路灯分成明明灭灭的几段。
段浪京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往家走去。
只不过。
在周围人频频扫来的目光下。
他微不可察地抬手，摸了摸系在腰间的薄粉色外套。
然后才理直气壮地，拧眉压唇，摆出一副“十里八荒，老子最凶”的姿态。
效果——
借由匆匆一瞥就立刻移开视线的路人朋友们的反应。
似乎不错。
下了电梯，正要开门的手一顿。
段浪京也不知道爸妈回来没，想了想，还是先把章肆川的外套取下来，准备先收起来，省得麻烦。
团着团着，段浪京停下了动作。
对着外套上的亮紫色绣字“可爱美少女”。
段浪京表情僵硬地顶了下腮。
？
他一路上就围着这破玩意儿回来的？
……
拉开门，客厅一片漆黑。
段浪京松了下肩膀，大摇大摆地趿拉着拖鞋，往房间走。
没走几步。
“啪——”开关声响起，亮光从头顶洒下来。
“才回来啊。”
穿着丝绸睡衣的段父从房间里走出来，手上还抱着东西。
段浪京面不改色，捏着衣服的手往身后一背，抿着唇角，低声“嗯”了一声。
“吃火锅了？”
提起“火锅”，段浪京的背下意识地绷直了。
他怎么知道？
没等他说话，段父嫌弃地在鼻前晃了下手，“一身味儿。”
段浪京含糊地应了声。
看着段父往洗手间走去，段浪京抬眼，快步往房间走去。
“诶——”路过洗手间门口，段父倏地探出头，一指打开盖的洗衣机，“回房间把衣服脱了，刚好一起洗了。”
段浪京整个人贴在了过道的墙上，嘴角僵硬地扯了两秒，吐出了一个“哦”。
又瞬间意识到不对，他清下了嗓子：“你先洗，我不急。”
段父看了段浪京几秒，把段浪京看得七上八下的，才说：“行。”
一段回房间的路被他走成了游击战。
眼看着要到卧室门口了，洗手间里传来嗡嗡的洗衣机启动声，和拖鞋底踩上瓷砖的嗒嗒声。
段父慢悠悠地从洗手间里出来，看到外面的场景，愣了一秒。
他对倚靠着墙，单手插兜，半垂着眼，耍酷的儿子说：“儿子，在家呢，没小女生了，不用摆造型了。”
段浪京：……
耍酷的儿子收了腿，闪身拉开了房门。
“诶，你这个裤子——”
段浪京拉门的动作一顿，头皮一麻，脑海里瞬间冒出了几百种解释：绣的花，特意设计的艺术款，沾上火锅油了，红笔蹭的，你眼花了，我吐的血……
“之前没见过啊，什么时候买的？”段父语调清闲地问。
警报解除。
段浪京游龙一样钻进卧室，“啪”地把门关上，少年些许沙哑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来，满是谑淡：“你见过什么？”
-
周一清早。
眼看着快迟到了。
靠近学校的那个路口，学生竟然都走得慢吞吞的。
平常提着包飞奔以免被抓迟到的学生脸色摆满了不满。
“前面的，能不能走快点啊？”
有人不忿：“这么挤，哪里走得动啊？”
“怎么能这么挤？”
“你跟前面那个说去呗。”
一脸不爽的男生往前看了眼，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前面路口，一个穿着橙花色衬衫，染着紫色头，左青龙右白虎的不良少年，架着一脸自行车，一脸凶巴巴地顶在路口。
寻仇似的，盯着一个一个通过的学生的脸。
花臂少年半拧着眉，一副一言不合就开打，换个场景真人出演古惑仔的架势。
没人敢招惹。
不满被压抑。
终于，一道清透的，并不算大的女声响起。
“能把自行车往旁边挪挪吗？”
花臂少年抬起眉，带着一脸不爽：“怎么？这路你家的啊？你说了算？”
女生僵住嘴，没再开口。
都以为花臂少年就这样猖狂下去的时候。
忽然——
“让开。”很简略的，不含感情的轻狂声音从背后传来，如同裹着冰雪粒子般砸到这片浮躁的空间。
涌动的人群瞬时一静，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扶着自行车的花臂少年抱着双臂：“不让，想怎——”话说到一半，没往下去。
因为对面。
穿着红白校服的黑发少年鹤立鸡群，站在人群之外，神色散淡。
看花臂男不动。
段浪京也没多说什么，穿过凝固的人群，径直提起山地车的车架，一搬。
花臂男手往下一按：“你什么意思？”
清晨的风吹起少年的黑色碎发，与此同时，他掀起眼，懒洋洋地望过去。
“我不喜欢重复。”带着点慵倦、睥睨天下的调子。
花臂男不动。
周围空气也静止了。
没人打破这份寂静。
花臂男慢慢抬眼，盯着段浪京，眉色几经变换。最后提着手恶狠狠地指了指他，冷哼一声，架着自行车走了。
空间瞬间开阔，迅速疏通了拥挤的学生。
很快，巷子里人变得很少。
围观的张朝行走过来，撞了下段浪京：“行啊，还得靠我们浪葛葛。”最后那两个字的语调那叫一个百转千回。
段浪京斜了下眼：“幸好我没吃早饭。”
张朝行：“？”
段浪京：“但隔夜饭已经快出来了。”
张朝行：“浪葛葛，你伤害了我”
段浪京没回他，直接抬脚走了。
张朝行在后面追着段浪京：“等等我啊，浪葛葛~”
顾梨和章肆川走进校园后，还在想刚才路口的场景，用手摇着章肆川的手臂：“阿肆，段浪京会不会是看到你没说过那个人，才开口的。”
没错。
章肆川就是那个出声的女生。
其实说话前她也纠结犹豫了很久，但她想得简单，虽然花臂男看上去凶了点，但当时最起码有五十个她们学校的同学，一人一句唾沫星子都能汇成大海把花臂男冲走。
但她愣是没想到，自己开口之后，没一个人搭腔。
不过……
好在有段浪京。
顾梨还在旁边嘀咕：“我就说，他人还是不错的。”
章肆川回神，点点头道：“是。”
顾梨有些惊喜地圈住章肆川的胳膊：“你竟然应了，你没有不爽他了？”
“啊……”经历了周五的火锅之夜，段浪京的形象在章肆川心里立体了不少，“没有。”
“我觉得他……”章肆川犹豫地说，“人也还行，挺……言行如一的。”毕竟在火锅店里，那么僵硬的局面，他还能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章肆川是真心挺佩服他的心态。
顾梨神情疑惑：“就过了一个周末，你态度变得这么快？”
“就……在街上遇见，随便聊了几句，就感觉，他人还不错。”还挺能……制造欢乐的，章肆川说得很含糊。
顾梨还想再说什么，看到后面走来的人，停住了嘴巴。
章肆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青色校园里。
悬铃木绿意浓盛。
天是干灰色的白。
黑发少年身上挎着一个黑包，步履散漫地朝她们走来，肩宽腿长，鼻尖带痣，气质卓然。
看到来人，章肆川抿了抿唇，手指有些纠结地抠了抠，慢半拍举起一只手，轻声说：“嗨，段浪京。”
怎么说都是在一张桌子上单独吃过饭的关系了。
是个人，见了面，都要打声招呼的。
然后……
章肆川就看到。
一起吃过火锅的他目不斜视，手插着兜，鸟都不鸟，从她面前，不发一言地走过。
酷呆了。
棒极了。
翠鸟唧唧啾啾地叫着早。
空气里尽是无限度的安静。
顾梨尴尬地笑了笑：“他可能，哈哈，没听到……”
这时候，空气中飘来不远不近的几句话——
“浪浪，人妹子给你打招呼呢，你没看见啊？”
“看见了。”
“那你下巴都不带点一下的，那可是咱们同班同学。”
“……又不认识。”
光是用听的，就能想象到段浪京说出上面这四个字时，目无一切、极尽薄凉的神情。
……
解围失败的顾梨仰头看天，讪讪道：“啊，今天这个太阳，可真圆。”
章肆川跟着仰头。
好巧不巧，九月有三十一天，太阳能出来三十天。
今天偏偏。
是个阴天。
……
章肆川也是有小脾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