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又换了个说辞,“你是不是还想要跟他在一起?”
“不想。”
“喜欢他这条路我走得太久了,也太累了,多走一步,我都不愿意了。”
孟琼随意地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方君寒,她是真的觉得太累了。
方君寒想想也是,这丫头看着没心没肺,但活得一直很清醒。
不至于再巴巴地把自己送过去让那个人伤害。
“那你还跟他走那么近?”
方君寒撇着嘴,只希望孟琼离周誉远一点再远一点。
“离他近是为了让去找我那利欲熏心的父亲屯田的证据,李昶死了,但他不能白死。”孟琼抱着膝盖,嗓音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方君寒明白,李昶的死,让孟琼跟孟府已经彻底走到了决裂的份上。
不过也还好,孟府对于孟琼本也就没有什么生养之恩,决裂这一步,有痛,但痛上个几日也就好了。
“有眉目了么?”
方君寒问。
“有了,也快了。如今就等几日后皇帝去紫金山道观求仙了。”
道观求仙?有意思。
可一点儿危险都没有么?
“你爹那个人已经是老狐狸中的老狐狸了,他对付李昶的时候对你手下留情了,可你如果要跟他正面为敌,他必然不会留后手。小缘,你万事要小心。”方君寒倒是真真有些担心她。
孟琼笑笑,“不用担心我,我会去紫金山,但我不会出面。我只负责带着梁阁的人在背后护着周誉,危险的是他。”
方君寒听她这么说,安下心来,却又不得不嘟囔一声,“那你不担心他了?”
“所以我说了,我带了人去,在背地里守着他。”
这是她如今唯一能为他做的。
第48章 奸佞
每月初一, 道观清修。紫金山上,无数道士背着木篓子前往。
云烟雾绕, 一座天云峰矗立在山头。孟琼跟着周誉一道上山, 临到道观前的时候,他们分道扬镳。
“万事小心。”
孟琼借花献佛,拿方君寒的话提醒周誉。
“放心,你什么时候见我真的有事过?”周誉恣意地开口, 眉梢轻扬, 云山缭绕下, 依旧仿佛是许多年以前少年初见时那个样子。
孟琼出神了片刻, 但很快缓过神来, 轻咳一声,“滚远点儿。”
周誉也不同她开玩笑了, 只是回过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只身往道观走去。
求仙问道, 自古帝王美梦。周誉的生父, 那被疑心毁掉的先帝的牌位也供奉在这座道观里。
“这么多年了, 还从来没见过九哥你来此处。”
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彰显出此人的身份, 周誉眉宇清隽,但面颊轮廓算得上冷硬, 而元祐的面相则多多少少更像他生母容妃,相似的眉眼里多了几分柔和。
只是,这张尊贵的面容里带着几分病弱之相,看着不是个能久存之人。
周誉一身白衣白袍踏进道观,迎面刚好就撞上了给先帝上香的元祐。
兄弟二人相见, 不曾剑拔弩张, 反倒是都十分平和。
“该来的。”
周誉拿起道馆的三柱香火, 走到牌位前拜了一拜。先帝牌位旁边供奉着的是元祐的生母容妃,元祐即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生母追封为了皇后。
元祐自幼怵这个兄长,幼年时也曾养在福惠皇后膝下,所以瞧见周誉望向那牌位时,倒是也有几分不自然在。
“人人都想自己活得更长一些,父皇求仙问道了一辈子,也没能求得一个仙药。”
“可九哥,到朕这一朝,这丹药就要炼成了,九哥不妨跟朕去看一看。”
元祐不动声色地转移了将话茬子转移,周誉此番本也就不是奔着祭拜这个所谓的父皇来的,倘使元祐能带他去消耗些功夫,那自然是更好。
他淡淡道:“陛下既然说了,本王自然没有不从之理。”
元祐“嗯”了一声,“舅舅正在跟宣阳老道求教,你我兄弟二人,这些年相见,多是些满手血腥之事,刚好也该好好叙一叙。”
两人说着往道观里面走去。
“进去了,阁主!”
“现在一点儿也瞧不见了!”
“怎么办?要跟进去么?”
阁里的部下在孟琼耳边你一言我一语。
孟琼倚靠在一旁的大树干上,一旁是不知何时也提着刀过来的方君寒。
这厮不陪他的几十个小娘子,也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嫌我这里不够乱?”方君寒向来不喜欢周誉的性子,自然不是奔着护他来的。
方君寒撩了撩额前两抹飘逸的碎发,“这话说的,我呀,是为你来的。”
他龇牙一笑,将剑竖在石缝之间,“想了想吧,本来该去跟我的小娘子们在醉仙楼快活的,但还是担心你爹不做人,东窗事发,周誉死了就死了,可你是咱们梁阁的中流砥柱,你可不能倒下。”
孟琼随手抄起身边的酒壶扔给他,“那真是多谢你了!”
方君寒接过酒壶,痛快地饮下两口,“你我什么关系,说谢这个字,是不是太生分了?”
酒水入喉,他只觉得心中痛快万分,“你说周誉用徐重清的令牌找了那群屯田的官员来道观,他们什么时候到呀?”
“人都被聚集到驿站了。”
“大概到晚间的时候吧。”
耳边阁里的小属下吵的厉害,可孟琼心里却有数,没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刻,她爹在明面上姑且还不敢同周誉撕破脸。
青山苍苍,一眼望不到尽头。道观生在清幽之地,周遭也没什么有趣的事物,他们一行人就只好倚靠着大树坐着干等着。从天尚且亮时,一直等到天黑。
直到酉时,才见得一行人偷摸摸上山而来。为首的是王洛之的堂弟王柴,由他伪装成了孟府的人。
“柴管家,这相爷今日怎么想到在道馆约见我们啊?”
“是啊是啊,从前不是都在孟府里头么?”
一行人出来虽未穿官袍,只穿着寻常百姓服饰,但官老爷做惯了,平日里都是乘着轿子的。
哪里走过这么多路呢,走着走着,就有些气喘吁吁起来。
王柴手里打着火把,闻言笑了,“皇上喜欢问道,相爷如今也喜欢,在道馆里谈事情干净又清净。咱们快点走,相爷可备着好茶等大家呢!”
小伙子长得清峻,人又机灵。
方君寒在大树边看了,随手拿剑一指,“周誉身边个个都是冷面阎王,还能有这么活络的属下?”
“这是王洛之的堂弟,确实是个聪明孩子。”
方君寒翘起唇角,“原来不是魏王府的人,我说呢。怪不得,周誉那人面冷心冷,定然招不到什么好属下。”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唠唠叨叨。孟琼觉得方君寒有些吵,嫌弃道:“咱能不能少说两句?”
方君寒顿时炸毛了,“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彻底忘了那个姓周的,我又没直接说他不好,我只是说说他的属下,你就一副听不得的样子!!!”
这种无谓且无意义地挣扎太过消耗时间,孟琼懒得跟他吵,只是拔了剑,抢在那群人前头来无影去无踪地稳稳当当趴在了道馆的屋脊之上。
方君寒看着她飞身而去的背影,“啧”了一声,“还说不在意,生怕那姓周的出事,护他护的比谁都快。”
孟琼听不到方君寒的排揎,即使听到了,她也不会把这二货的话放在心上。
小心翼翼地把屋檐上的瓦片拨开,漏出道馆里的一丝灯光。
彼时,周誉正坐在太师椅前同元祐不知说些什么,孟庸昶也在,三人坐在椅子前喝着热茶。
“当年两位殿下不曾夺嫡之时,何等兄友弟恭,至今老臣还历历在目。殿下们年少时的样子这些年也一直在老臣心里,没想到有那么一日,二位殿下还能再重新坐在一起,老臣甚是欣慰。”
烛火之下,孟庸昶面不改色地恭维着周誉和元祐,这些场面话于他而言不过是信手捏来。
周誉摩挲着手里的杯盏,没什么太大情绪的听着。他只是突然想到孟琼,如果她此刻能听见这些话,定然不会像他这样镇定,怕是要毫不遮掩地恶心反胃。
“外头怎么有脚步声?”
“还是一阵一阵的?”
元祐皱眉,第一个听见了外面不一样的声音。
——来了。
杯盏是一碗清茶。
周誉神色沉静,等着这一场山雨欲来。
孟琼趴在房梁上也一眼就瞧见了火把和火光,是王柴拿着火把来了。
“陛下,有人意图行刺,还不赶快叫大内侍卫前来擒贼?”周誉似笑非笑地搁下手里的茶盏。
元祐确实害怕这是有刺客行刺,周誉话音刚落,就听得元祐厉喝了一声,“鲁忠何在?还不前来救驾?”
几个大内侍卫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手提着大刀突然就出现了。
王柴见里头架势已经摆起来了,扔了火把,运起轻功当场表演了一个飞檐走壁,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
被他带来的那些官员顿时大眼瞪小眼,“柴管家,你跑到哪里去啊?”
王柴冷笑一声,临走前道:“相爷不要你们了,我自然是保命要紧。”
这话对于这些官员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什么叫做相爷不要他们了?他们还没有反映过来,几个大内侍卫已经冲出来几脚将他们踢倒在地,再紧接着明晃晃的刀子就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这些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就吓得两股战战,那句相爷不要你们了,更是在他们心中回荡。
“怎么会是你们?”
元祐从里面出来后看到这些地方上的官员,都不可置信。
孟庸昶也愣了一瞬,但仅仅只有一瞬,“你们这些人未经传召是不得回燕都的,私下回来是想陛下赐死你们么?”他扬手指着这些人呵斥着。
“不敢啊,相爷……”
“这不是你……”
大家面面相觑却都不敢言,毕竟这刀子就在脖子上,他们都在等,等孟庸昶能说句话解救他们。
孟庸昶眸子黑沉沉的,他知道自己终究是被周誉这个年轻人摆了一道。
“无诏书而回燕都,是死罪,先前有了一个李昶,陛下宽仁饶恕了他们,如今你们也要步李昶的后尘么?倘使如今便能意识到自己的罪,老臣还能替你们向陛下求求情。”
言下之意,扳倒了我,连个替你们求情的人都没有了。
周誉缓缓从道馆里面走出来,对于孟庸昶这种拿捏人心的法子和手段,他早已经见怪不怪。
“是啊,你们可想好了,这可已经是死罪了,如若肯说些什么,也许虽留不了自己的性命,却也能给家里人存一线生机。”他眉宇间尽是疏朗之气,说的话也字字出自肺腑。
为首的冀州主事意识到什么,啐了一口地面后,将目光落在了孟庸昶身上。
见孟庸昶并没有要认他们的意思,咬了咬牙干脆鱼死网破,“孟相,你今日是要借陛下的手杀我们灭口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这么一开口,纵然刀架在脖子上,其他人也意识到了什么。
更有甚者,已经在地上哭求:“孟相,微臣上有老下有小,你何至于要害死对您和陛下一片忠心的微臣啊?”
这个“对您和陛下”用的就很灵性,周誉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出好戏。
这些大内侍卫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卖官的钱我们收了三,您收了七走,这些事,不能全都推到我们的身上来啊。”
“是啊,还有那些人头税,收上来后也给了您六成的。”
擅自回燕都,说白了跟谋反没有什么区别。多多少少就是个死字,倘使能说出些真相,还能将功补过。
从李昶开始查里长打死相邻,朝廷有人卖官起,孟庸昶就有一种预感,他经营了十多年的孟府也许会毁在那个年轻人手里。
既然不能收为己用,那便杀了那个年轻人。
孟庸昶真的也是这么做的,可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年轻人死了,他还会栽在周誉的手里。
“陛下!”
“老臣冤枉!老臣待陛下十几载忠心耿耿,陛下不可听信他人谗言啊!”
孟庸昶跪在地上,突然“砰砰”地磕了两个头。他本就年迈,鬓角是花白的头发,此刻冠发散乱,加上额前的血印子,看着甚是吓人。
元祐看着他泪眼昏花的样子,看着他满是鲜血的额头,说不难过是假的,他是他的舅舅啊。是陪着他风里雨里走了数十年,帮着他夺嫡坐上这个皇位的舅舅啊。
他欲言又止,不知何时,一旁的道馆侧院里又走出来几位尚书大人。
兵部的户部的工部的,该来的都来了。
这些人是看着长平王的面子才来的,
虽然派人去请他们是周誉做的,但他们一向瞧不惯先前打算谋逆的人,所以这面子不是给周誉的。本以为来此道馆只是这年轻人一时兴起,没想到却有了这么一出大戏。
“周誉?你这是……”
元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陛下,我这里也有江浙一带农户被里长殴打的证词和当孟相和这些官员来往的罪证,请陛下圣断!”
周誉从怀里掏出一沓子证词,递给元祐,圣断两个字说得极重。
这些年孟庸昶背地里做了什么,元祐又怎么可能真的不知道呢?
可既然要有大奸臣,那不如让最亲近的人来做。
元祐原以为在他让位给储君前还能见见这位兄长,试着和好,却没有想到却是这样的结局。
“周誉,你!可如今大理寺还未审问,又如何能定孟相的罪,如果他清白呢?”
“如果他清白呢?”周誉玩味地砸弄了一下这话,突然反问,“他清白不清白你不清楚么?”
“既然陛下觉得三司不曾审问,那就不能定罪,那便把人交给三司吧。”
总而言之。今日百官之首俱在,许多事情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
第49章 临头
孟庸昶为官多年, 在朝中有不少党羽,但也有不少宿敌。这些年手里面捏着他罪状的何止一个人, 如若落在了三司手里, 任凭他是大罗神仙转世,也再翻不了身。
“陛下,老臣为你殚精竭虑数十年,您就是不看在老臣自己的份上, 也该看在您母妃的份上啊, 不该听这些小人妄言!”
孟庸昶跪在地上继续磕头, 一声接着一声。他如今蓬头垢面的样子属实可怜, 元祐看得于心不忍, 自然会想到自己的母亲。
可朝中的这些尚书,一个一个的, 又都被周誉叫来了,他这个做皇帝的也骑虎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