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恩断后的第三年——梁籍【完结】
时间:2023-06-03 14:50:50

  她答应李昶成婚是因为希望李昶查屯田的案子能更顺利,但没曾想,却让李昶在喜宴之上送了命。
  至于面前这个人……
  她看了一眼他的伤口,关怀的话又咽进了喉咙里,“我走了。”
  她拨开周誉的手,拿着剑往前走去。
  周誉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突然自嘲地想起重逢以后,他也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推开她的。
  原来这滋味这么难受么?
  魏王府里都是高手,想要拦住一个没什么气力的她,轻而易举。可周誉并不打算这么做,她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为了李昶也一定会回来。
第46章 违心
  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 哭过一场后,生死却看得很开。想要为朝廷干一点实事的人, 哪一个不是刀尖上行走, 李老夫人倒是很为孟琼考虑。
  也许是因为怕阻了这年轻姑娘将来的姻缘,让她同李昶见了一面后,便决计不肯让她插手李昶的身后事。
  日光熹微,孟琼驾马回魏王府是在第二日的清早。说来也是讽刺, 她跟周誉一路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可若想查屯田的案子, 她也还是只能信任他。
  “你怎么还坐在这里等?”
  孟琼回魏王府的时候, 周誉还在房间前的台阶上, 他显然是等了她一夜。
  他俊朗的面容里带着倦意,可看到了回来的她后, 却笑了笑,“我不在这里, 在哪里?”
  “那我要是三天不回来, 你在这里坐三天么?”孟琼伸手去拉他。
  周誉看着她递过来的手, 心下一哂, 拽住了她的手。他确实已经坐好了在这里一直等着她的准备。
  “在这里坐三天等你也不是不可以。”周誉借着她的力站起来,王洛之已经把蒋隐山在哪里告诉他了, 刚巧她今日回来,他们可以同去。
  带孟琼进房间,书桌上镇纸处压着蒋隐山的画像,“这个人,是荆州刺史徐重清的旧友。徐重清一家跟你父亲密谋过卖官的事, 可如今一大家子都消失了, 这个人很关键。”
  “他此时也在燕都么?”
  孟琼侧过头去看这个道士的画像。
  “在。”
  孟琼点点头, 想到李昶死前曾同她讲过的在竹林埋下的东西,她来之前已经去取了,那些农户的口供证词也许在朝廷的眼中算不得什么。
  但许许多多的证据加在一起,终究还是有些用的。
  “我来之前去竹林取了李昶说的江浙一代农户的证词,多多少少还能有些用处。希望此次在蒋隐山那里,能找到徐重清的行踪。”
  孟琼将手覆在画上,寄希望于这个人。
  重逢以后,周誉跟孟琼还没像现在这般平静地说过话。而如今,这一切都是为了李昶。
  周誉抬眼看着孟琼,哂笑道:“不是不信我了么?怎么敢把他同你讲的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
  他抬手握住孟琼的手腕,只有两人靠得够近,贴得够紧,他才能觉得安心。
  她说过自己不信任他么?
  从来没有。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不信任你,是你自己这么想的。”孟琼轻声开口,却没有看他的眼睛。
  枝头的黄鹂在叫个不停,周誉听了这话,倒是觉得自己有几分酸涩。
  “你也没有说过你怪我。”
  问就是不曾怪过。
  可连日以来,她对他的态度,又哪里写着原谅呢?
  周誉这个人从小都是被周遭的亲人捧着宠着的,纵然是被先帝压制最不如意那几年,身边除了孟琼外,也还有偶尔会去南陈郡看望他的舅舅和姨母。
  他从来骄傲,很少有这样哀怨的时候。
  “我们去找蒋隐山吧,你我之间,不谈旧情。”孟琼拨开他的手。
  这样的漠然和绝情,让周誉扯着唇角苦笑了一下。可他也没有多做纠缠,只是用那只空空荡荡的手拢了拢衣袖,“行,我们去找蒋隐山吧。”
  竹林茅舍,一张古琴。飒飒风声在空谷里回响,他们去的时候,茅舍的门已然打开。
  像是算准了他们会来一般,蒋隐山早早地将做好了迎接他们的准备。
  “请问此处可是蒋先生?”周誉翻身下马,扶着孟琼也一道下马后,在门口停住,做了个揖。
  茅舍里那人一身粗布道袍,正在弹琴,弹的曲子高深悠远,并非琴谱之上原有的曲子。附庸风雅的东西孟琼不懂,只是站在门外跟周誉一道侯了一会儿。
  一曲终了,蒋隐山这才搁下手里的琴,娓娓道:“贵客自打远出来,老夫已经等你们很久了,进来吧,魏王殿下,孟姑娘。”
  孟琼有些诧异,她倒是没有想到蒋隐山不仅仅算到了今日会有人来,连他们是谁,都算的清清楚楚了。
  她跟周誉眼神交换了一下,走了进去。
  “先生算到我们会来,那必然也是知道我们所来何事。”周誉并不藏着掖着,“我们二人前来,只是想问一问,荆州刺史徐重清的下落。”
  “他啊。”
  “刚死。”
  蒋隐山坐在琴边给孟琼和周誉沏茶,提到死字的时候,多了些许的怅惘。
  徐重清一家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以孟庸昶如今的行事手段,是决计做得出来的。
  只是,他不在这世上,蒋隐山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孟相这些年做的事,重清都知道。他死也不过就是前两日的事情,你们因何而来,我很清楚。他在前两日去见孟相前曾找过,说若是回不来那便是遭遇了不测。如果有人寻他,就交出这样东西。”
  蒋隐山低低叹口气,人间生死,他已看淡。如今能为挚友做的,也只有为他申冤明志而已。
  孟琼看着蒋隐山,只见他走到了木屋最里头,然后从屋子里拿出来一个红木锦盒。
  锦盒打开,是一张张这些年,徐重清同孟庸昶来往的书信。这些书信之上,虽不曾有官印,可是字迹确实骗不得人的。
  “这确实是我父亲的字迹。”
  孟琼将那些书信左看右看,铁证如山,只是如若他不认,怎么办?
  孟琼望向周誉,正踌躇时,见周誉拿起了锦盒,他早些年在蛮夷边境的时候没少摆弄这些机关盒子,锦盒打开,里头是另一样东西。
  一个腾蛇玉印,和一份这些年参与卖官之人的名单。
  “玉印为质,应该可以把那群官员给招来,以孟相的名义。”周誉点了点这玉印,心里已经有数了。
  “招到哪里去呢?”
  孟琼问。
  “紫金山。”周誉说。
  紫金山上有一座道观,这座道观旁人不知道,但是元祐知道。他每月初一都会去山上待上几日,孟庸昶也会去陪他,如此大戏,怎么能不让当今皇帝瞧一瞧呢?
  周誉跟朝中那群老狐狸斗智斗勇久了,心思也就难免要重一些。他能想得到的,孟琼未必想到。但此事,她既然信任了他,那便全盘交给他。
  “你打算怎么做?”
  从竹林出来后,孟琼翻身上马,从城中来竹林这条路崎岖,两人是共乘一匹马来的。
  周誉攥着马的缰绳,怀里是他心心念念的人,虽不谈情,但她依旧愿意温声细语地同他讲话,他也觉得足够了。
  “五日后元祐会去紫金山的道观求仙问丹药,你父亲也会去。以玉印为质,让那群人五日后前去道馆。这些人离开燕都很久了,不会知道皇帝如今爱去哪里求仙问道,等到了哪里后,谎称有刺客,把燕都城内的禁军引到道馆,那些人心里本就有鬼,自然会觉得是抓他们的。”周誉娓娓道来,许是为了让她听明白,他原本不是个话多的人,但一口气说了不少话。
  孟琼由原先的似懂非懂,变得澄明起来。
  “可以,我到时候带着梁阁的人也在紫金山蹲着。”万一出点什变化,她担心他的安危。
  “担心我?”
  周誉意识到了什么,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问她。
  “没有。”
  “只是福惠皇后救过我的性命,我看在她的份上,才要以防万一。”
  “如果不是福惠皇后,不是李昶,我不会再跟你见面。”
  孟琼本不想说难听的话,可他这么一问,她就忍不住学着他当初的样子,说些不那么入耳的话。
  这样的话真是听一次就在心里割一刀。
  周誉有许多话想说,甚至很想像以前一样,搂着她从她的身上汲取一丝的温暖,想要她回头看看他,可他知道,他对她的不好比好要多。
  “孟小缘,我以前跟你这样说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很难过?”他突然开口,直面自己当初的嘴硬。
  这不是废话么?
  “现在已经不难过了。”孟琼说着从腰间把刀拔了出来,无奈回头道,“周誉,你要是再废话,我真杀了你。”
  刀剑抵住他的咽喉,留下淡淡的殷红。
  周誉也不知哪根筋不对,轻笑了一声后,认真地看着她,“那你杀了我好了。”
  他说着,不怕死地往前凑了凑,孟琼被他这种不怕死的行为吓了一跳,忙收回了手,将刀子收回了刀鞘之中。
  “违心的话,我日后不会说了,你也不要说了。”他俯身继续驾马,清朗里带着几分伤怀的嗓音在孟琼的耳边响起。
  孟琼满手心都是冷汗,这个疯子,刚刚差一点,她就手刃他了。
第47章 担忧
  马儿奔腾过竹林, 一路到达燕都城中。周誉驾马的速度渐渐放缓了一些,虽然到此时此刻, 她都还没有真的放下当初他给她的伤害, 可至少现在他们离得还这样近。
  “去我那里,还是回梁阁?”他问。
  孟琼想了片刻,离皇帝去道观还有一段时日,她不需要去他那里, 于是道:“先回梁阁, 虽然李夫人不想我再去, 但是这两日我还是想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提起李昶, 她话语间一阵难言的柔软。
  同一个死人争风吃醋这件事周誉到底是干不出来, 既然她想去,他又怎么好拦着她。
  孟琼下马本来已经准备走了, 可临走前又突然注意到他喉间浅浅的血痕。
  想视而不见,又终究做不到。
  “你跟我进来一趟吧, 我给你抹点药, 你再走。”孟琼回过身对周誉道。
  求之不得。
  周誉突然觉得她刚刚对自己拔刀也挺好的, 如果不是这样, 她也不会想到关怀关怀他。
  金疮药就放在屋子里的书架上,云母屏风把床同她那一面挂满了刀剑的墙隔开。
  仔细说起来, 周誉已经有好几年不曾到梁阁之中她的屋子里面来过了。
  他走近这屋子,陈设跟几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满是刀剑的墙上挂了一幅画像,那卷纸是翻过来的,显然并不想让人看明白那画上画的是什么。
  孟琼兀自去书架上拿药, 回头的功夫, 发现这人已经很不自觉地走到了墙边, 擅自用手拂开了那画像。
  “你做什么?”孟琼脸色白了一瞬。
  “画的是我,有什么好不让看的?”看到画像上的人后,周誉的心里抽痛了一瞬,却还是牵强地扯出一个笑容。
  “那是之前的画,不是现在的。”
  孟琼走过去揭下那画,装作浑不在意的当着周誉的面将画一点一点的撕了个干净。
  分离的那两年,她对他有多少思念,到后来,相见以后,看着越发冷淡疏离的他,她心里就有多少的酸涩。
  “这是的妄念。”
  “以后不会了。”
  孟琼将药瓶扔给他,本来还想替他抹个药的,但他揭了她的伤口,让她又重新面对了一次从前那个卑微的小心翼翼的自己。
  她突然觉得,就不该对这个人有点半点的心疼和心软。
  让他死了算了。
  周誉没说话,只是蹲了下去,半跪在地上垂着眼开始去捡地上被她撕碎的画像。
  认识周誉这么多年,孟琼第一次看他这个样子。什么都不说,只是伏低脊背,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去捡那些早已经拼凑不起来的东西。
  孟琼扭过脸去,不知道为什么,再抬头的时候,她的眼眶也突然有些红热。
  “别捡了,周誉。”
  “没有用的。”
  周誉不听,只是垂着眼帘继续固执地捡着,一片一片拾进了掌心里,最终又紧紧捏住。
  再抬眼时,眼底已经是一片清明。
  “小缘,欠你的,我周誉认。但你如果再想跑,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追回来。”
  他嗓音浅淡,但眼眸灼热,字字认真。
  李昶生前一直盼望着她过上安生日子,但那时她已经认命,所以想着把一辈子都奉献给梁阁。
  如今李昶不在了,她仔细想了他的话,这两日已经动了解散梁阁离开燕都的心思。
  这心思本来还不是很确定。
  可听了周誉这话。
  原有的触景生情的泪水瞬间消失不见。
  她顿时很想跑。
  事实上,她也真的后退了两步,没成想的是,蹲在地上这人直接握住了她的脚腕。
  孟琼:……
  是不是有大病?
  “周誉,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个癖好?”孟琼咬咬牙,实在受不了他温热的大掌搁在她的脚腕上,想要抽出来又怕自己摔个大马趴。
  “你踩我脸了。”
  温和的嗓音入耳。
  孟琼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是踩在了他画像的脸上。她挪了挪脚,周誉果真松开了手,只是自顾自地将他自己个儿画像的最后一片捡起来。
  孟琼和周誉在书房里待了多久,方君寒就提着大砍刀在外头等了多久。
  “副阁主,阁主跟魏王在里面谈事情,你这个样子多不好看!”
  “是啊是啊阁主,这样不好不好,咱们梁阁都是先讲理再动刀的!”
  几个识趣的阁中小友拉住了方君寒,别的不说,是真的觉得这样不好看。
  方君寒冷眼瞧着从书房里走出来的全须全尾的周誉,只恨不得把他捅上个三刀六个洞。
  “周誉,下一次,你来一次,我就替小缘赶你一次!”
  周誉早习惯了方君寒对他的剑拔弩张,也不气恼,只是道:不用你动手,她日后还会赶我,可即使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依旧会来。”
  这人的身上总有着超脱常人的自负和洒脱。
  方君寒气得要死,可碍于他也不清楚孟琼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确信孟琼对这个人如今是不是还有留念,只能把牙关咬的死死地放他走了。
  待他走后,方君寒实在忍不得,这才冲进去问孟琼,“你是不是还对他有感情?”
  这话脱口而出,方君寒又觉得不对。十多年的生死相依,感情多多少少还是有的。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