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容初觉得玄劫说这话时莫名有点阴阳怪气的,但是看过去时玄劫却一脸平静,带着与平时别无二致的轻松笑容,只是在提供一种解决方法罢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是你的玉i,如果你要这么做,我无从非议什么。但是你要问我的话,我还是觉得第一种办法更好。”
季容初怕玄劫嫌麻烦,将怨灵真的用阵法直接驱散了事,又连忙补充道:“你要是放心的话,我回南边的时候可以先将玉放在我这里,到时候我去南海放生之后,一定完璧归赵将玉送回来。”
玄劫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着玉i,无论是布满裂痕的玉i还是上面覆着的嫩绿色茎叶都十分脆弱,仿佛他只需要轻轻一握,手里的东西都会顷刻间化为齑粉,烟消云散。
他漫不经心的想:真是狡猾的人啊,几句话说的百转千折,显得客气又疏离。你分的倒是清楚,只是已经上了我这条船,早就没有让你下去的道理了。
玄劫笑道:“什么你的我的。季小仙子忘了?我说过,我的就是你的,更何况本来这就是你送我的订婚信物,我珍藏了多年,有点舍不得罢了。”
季容初有些尴尬道:“抱歉,我不记得了。”
她这句不记得并非是不记得玄劫跟她说过玉佩的来历,而是在说她根本没有那段赠予他的记忆。
“也是。”玄劫点了点头,自嘲般的笑道,“这枚玉佩是订婚信物,如今你将我和婚约都一并忘了,自然也不会记得它了。”
每次玄劫一用这种语气说话,季容初就觉得自己十分惭愧,像个辜负了青梅竹马的负心人。她此时无比庆幸玄劫用黑布遮住了眼睛,要不然她不知道那双眼睛此时看她会是种怎样的目光。
也正因为这双眼睛被遮挡了起来,才掩盖住了他眼里一片已经近乎烧干了的情绪,那里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又偶尔会迸发出一些火星。
但是这双眼睛,每每在听见季容初与他说话,看见季容初望向他的样子时,那些爱恨又被心口中涌动的情绪冲刷的干净,什么都不剩下,只余下了季容初的影子。
玄劫心想:着魔了。
季容初见他神色似乎有些低落,连忙安慰道:“虽然不知为何我爹将我的记忆封起来了,但是日后有机缘一定会解开的。到那时候......”
说到这儿她的话一顿,心想道:想起来是一回事儿,成婚又是另一回事啊。
玄劫还在等她下文,自然而然的接上,“等你魂归身体之后,你想起来我,就会与我成婚?”
季容初磕磕巴巴道:“那也......不一定,这事儿还是讲究两情相悦,你说对吧?”
玄劫嘴角缓缓扬起来,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他从容道:“不错,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当下才是最要紧的。”
季容初小鸡啄米般狂点头,刚想顺杆儿爬两句,玄劫却笑了笑,将玉佩往怀里一揣,转过身说道:“走吧,去雪山那边,再不去他们估计都要等急了。”
听了他的语气不像是有敌人在等着伏击他们,倒像是去赴好友的宴席。
季容初在他身后面跟着,自然没看见玄劫转过身后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冷酷又惶恐的心想:没错,当下才是最要紧的,你还是永远别想起来的好。
第21章 七寸
“萍。”
有人叫他。
带着一半面具的男人抬眸,将手中玄如意给他的黑色盒子盖上。不远处师弟向他走了过来,沉夜的目光没有放在盒子上,而是看向他,问道:“那是什么。”
“没什么。”萍说道,将盒子收了起来。
沉夜向来话很少,而且十分知趣,所以有时候他知道萍在明摆着糊弄他,也并不生气,而是安静地不再追问。两个人沉默着,雪山之上只有呼啸的风声掠过他们的耳膜,撕扯着世间的寂静。
沉夜有时候会觉得萍很陌生,即使他们两个人是相伴多年的师兄弟,这种感觉也从未在他心里抹消过。
暗卫这种活计,基本都是打小儿培养的。沉夜入门的时候还是个很小的孩子,萍却已经担任暗卫左使了,是整个暗部之中的二把手。
沉夜进这行的原因很简单,他是个孤儿,打小没爹没娘,有人愿意给一口饭吃,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好事情。不仅是他,大多数暗卫都是这个出身,各有各的悲惨,在光天化日里面活不下去才被迫躲在了阴暗的地下。
他不知道萍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萍他懂医术,脑袋灵活,身手也出众,更可贵的是他身上毫无戾气,修养极好,单挑出哪一点都可以让他在外面很好的立足。
直到某次出任务时,他意外看见了萍面具下的那半张脸。
那半张脸上覆盖着一层晶莹的鱼鳞,宛若琉璃一般。若是这鳞片生在一条鱼身上,可以说得上是十分美丽,但是若是生在人的脸上,那就是说不出的怪异了。
萍告诉他,那是鲛人的诅咒,萍的家族曾是南海边上最有声望的猎鲛人,那些被他们捕杀的鲛人怨气不散,将诅咒落在了这些猎鲛人的后代身上。
而那个诅咒的源头,就是历任境主手上那颗名为惑心的宝石。
沉夜觉得太不公平,毕竟按照萍出生的年纪来说,鲛人都已经灭绝了很多年了,为什么要将诅咒落在他的身上呢?
在他的心里,萍就不应该去做一个暗卫。如果不是这个诅咒,以萍的才智,他可以过上更好的日子,活在更广阔的天空底下,像那些普通的修士一样来去自由,无拘无束。
后来沉夜曾询问过萍是否有解咒的方法,然而每当聊起这个话题时,萍总是用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目光看着他,最后开玩笑般的岔开话题:“解咒了以后能干嘛?要是我不做暗卫,你早死了好几次了。”
这是实话,师门中不只有他们两人,还有很多师兄弟甚至名字还没来得及记住,就苍凉的死在了暗夜之中。如果不是萍多次出手相救,沉夜也只是路边的尸骨一具罢了。
所以他就更想知道如何去报答萍的恩情。
事实证明,平时不声不响的人真要烦起人来能把人烦个半死,说到最后,萍终于松了口,告诉他了一个名字――
玄劫。
北境从前的少主,如今的阶下囚。沉夜自然听说过他的名字,但追问他和萍的诅咒之间有什么关系,萍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说了。
寒风凛冽,乌云压顶,暴雪将至。
沉夜生涩的挑起一个话题,道:“你说,我们拦得住公子吗?”
萍摇了摇头,沉夜以为他摇头的意思是否定,又听萍说道:“我不知道......也许可以试试吧。”
沉夜心知以他们的能力来说几乎不可能拦住玄劫,但他从来没听过萍的口中说出来过‘不知道’三个字,更没有听过他这样带点迷茫的语气。
随即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神,微笑着转变了语气,“沉夜,你的体内之前被她下了毒,一会儿你在后方接应吧,我来带队。”
沉夜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摇了摇头,说道:“之前,找人取出来了。”
他不擅长撒谎,说出来的话又有点不自然的停顿,但是萍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面色一凛,看向山脚处的方向。
他们等的人来了。
萍皱了皱眉:“你……”
“萍。”沉夜将他的话截断,固执的说道:“按原来的计划。”
萍顿了一下,说道:“好,我相信你。你带人去正面将公子劫拖住,我会想办法支援你们。一旦发生什么特殊情况,不要恋战,即刻抽身。”
沉夜点了点头,准备带人迎战。
另一边,到了雪山脚下的季容初心中难掩紧张。
她一是担心遇见伏击,二是害怕自己又如同上次那般,听见巨人的哭声后开始哭闹不止,要是这两者同时发生,季容初真想一头从雪山上跳下去了――她实在想象不到玄劫一边打架,一边还要分身安抚她的画面。
我会被扔下去的吧。她想到。
玄劫看出她的紧张,难得出言好声好气的安抚道:“季小仙子,不必担忧,你那天在雪山上之所以那样,是因为鲛人毒的致幻效果,如今毒已经解了,应当不会再出现那种情况。”
季容初看他闲庭信步的样子,说道:“你看起来倒是稳如泰山。”
玄劫一乐,道:“你若是提前知晓敌人会出什么招数,你也会和我一样稳如泰山了。”
季容初狐疑道:“你知道他们会出什么招数?那你不如提前说说,让我也有个准备。”
玄劫道:“无非是对付我的那老几样,不得一提。”
季容初道:“看你的样子,似乎已经胜券在握,很有能够拆招的信心了。”
“非也,非也。”
玄劫老神在在道:“我现在这么自在,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多半敌不过他们招数的缘故,与其畏畏缩缩,不如放宽心态,放手一搏。”
季容初:?
她瞬间停下脚步,不可置信道:“大哥,实在不行咱再回去想想办法吧。这雪山一定要爬吗,要不从无尽湖地下的地枢再传一次也比现在靠谱啊!”
玄劫亦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笑眯眯道:“不必担心,我说我敌不过,没说季小仙子你敌不过呀。”
季容初闻言抬手感知了一下雪山上的灵力,若不其然,几近于无。
她道:“这雪山上寸草不生,我灵力受限,并不是那么好作战。”
玄劫故作惊讶道:“从无尽湖边脱困之时,季小仙子手中不是有个白瓷瓶子,里面的汁液倒在地上可以瞬间变出一片树林?”
季容初发现玄劫似乎对她的许多东西都很好奇,一有机会就开始佯装自然的打听,她道:“你怎么还在想着那东西……这东西很珍贵,要不是那时我一时情急,绝不可能轻易使用!”
玄劫心想:更好奇了。
他面上却一本正经的岔开了话题,“不用倒也无事,敌不过,你还能跑。”
季容初道:“……什么意思?”
玄劫痞笑了一下,说道:“自然是由我来拖住他们,你先走就是了,等我想办法脱困,再去找你。”
季容初闻言蹙眉道:“那你要如何脱身?”
玄劫胸有成竹的样子道:“我自有办法。”
季容初一时没有说话。她听玄劫这话的意思是他来做饵,让自己先逃,可是若是真的这样做了……
这个男人好像知道她的七寸在哪里,每次季容初刚刚想和他拉开一点距离,他总有办法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去做一些看上去不求回报的事,将她心里关于玄劫的一切负面揣测被歉疚冲刷的无影无踪。
季容初摇了摇头,“不能这样。”
玄劫面上笑的轻佻,但是语气却是温柔的:“季小仙子,咱们两个人不一样。你应该心里清楚,你敢从九天扶摇宗出来,会是多少人眼里的活靶子,玄如意老奸巨猾,已经打起了你的主意。而我的话,大不了被他抓回去,我还有用,他不会杀我。”
季容初眼神复杂:“我既然已经决定从太吾山离开,就应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只是你又何必要做到这一步?”
玄劫笑得一脸暧昧,又贴了过来,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不少,“怎么,季小仙子这是心疼我了?”
真是打蛇随棍上。
季容初麻木道:“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感谢您的伟大牺牲,要是被抓回寒狱里面,我这边得了空会去探望您的。”
玄劫笑起来,点点头道:“季小仙子还愿意来寒狱看我,那倒也是值了。”
季容初倍感无语,道:“行了,别开玩笑了。如果真是要紧关头,什么珍宝都怜惜不得,该用还是要用。再说了,虽然雪山对我不利,但也不是毫无作战能力了,到时候看情况吧。”
沉夜的体内还有她留下的种子,季容初无意杀人,但是如果对面先下手,自己也并不会手软。
她刚说完,就见玄劫似是轻叹了一口气,将两人的距离重新拉开,他指了指自己被黑布遮住的眼睛,说道:“季小仙子,你知道我的眼睛为什么一直用黑布遮着吗?”
季容初突然回想到了之前在太吾山她做的那场梦,梦里的玄劫黑布底下遮盖的一双银灰色的兽瞳,幽幽的注视着她。不过玄劫将她从无尽湖底拉出来的时候,她看见了玄劫真正的眼睛,确实是银灰色不假,但是除了好看一些,和寻常人的没什么两样。
季容初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为何?”
玄劫状似轻松的说道:“是因为我修习过瞳术,不过出了些岔子,一旦施展起来不分敌我,到时候你尽管离开就是,我会去找你。”
风卷雪尘,呼啸在天地之间,将他们两人的发丝吹起。季容初看见玄劫扎在马尾下的两跟黑色带子与银发一同飞舞,他的手指轻轻一扯,眼前的黑布就随风而去,眼前只看见一双银灰色的眼眸。
陡然间,杀机已至――
第22章 非人
时间回到季容初看见身后黑气炸开的瞬间,她刚跑了没两步,就发觉沉夜想要追上来,而她本来就是打算先行突围,出手控制沉夜。于是乎两人瞬间迎头撞上,来了一波双向奔赴。
结果两人还没奔赴到一起,黑雾突然弥漫,像是将他们兜头套进了两个麻袋里,谁也没打到谁,硬生生擦肩而过。
季容初一直没弄明白,沉夜明知道自己身体有她寄生的种子,为什么还敢不要命般的跟她对上,难道当暗卫的都已经这么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然而等她撑起一个灵力护罩,勉强看清前路的时候,却发现沉夜正在不远处幽幽的盯着她。
季容初吓了一跳,差点嗷的一声叫出来,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见沉夜说道:“回去,救公子劫。”
季容初已经被他们复杂的关系弄晕了,她警觉的问道:“你不是刚才还想杀他的吗?”
沉夜摇了摇头,言简意赅的说道:“不要让萍打开那个匣子,公子劫,不能死。”
季容初一头雾水:“……什么匣子?”
沉夜的遣词造句能力显然不太行,他皱着浓眉似在想怎么解释,又因为时间紧迫,干脆用手在自己的后颈处指了指,“用它,把我弄晕,威胁萍,懂吗?”
季容初:“威胁他不打开那个什么匣子?你自己为什么不说?”
沉夜黯然道:“他不会听我的。”
此时又有一股浓烈的黑气扩散开,沉夜明显着急起来,道:“快……”
他快的音节还没说完,就被季容初操控他体内的毒素放倒在雪地里。
季容初虽然不太明白沉夜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要求,但是敌人都送上门了,再不利用一下那就太客气了。
于是,此时此刻的她被黑雾熏的梨花带雨,一手还拖着昏迷不醒的沉夜,断断续续的说道:“把匣子关上,让那个娃娃闭上嘴,要不然......咳咳咳,你也看见了,你师弟在我手里,不关上盒子我就...咳咳......撕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