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应该十分凶悍说出的一段话被季容初说了个鸡零狗碎,加上她的眼睛熏的泪流不止,几乎睁不开眼,哭的十分凄惨,仿佛她才是被人威胁的那一个。
萍:“……”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弄得有点措手不及,但是那种意料之外的神色只存在了一瞬,他迟疑了一下,温柔的说道:“你先别哭,我们可以谈谈。”
我没哭啊!
季容初无语问苍天,嘴上还十分坚持的说道:“谈可以,但是你手上的匣子必须关掉,我数三个数,不关我就动手了。三,二……”
玄劫自从听见那匣中的笑声状态就有点奇怪,季容初可以确定这匣子里的娃娃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极有可能就是上山之前玄劫说过的对付他的手段,必须先解决掉。
萍脸色一变,伸出手要将匣子关上,他的手刚从布偶的嘴上移开,就听那个布偶尖叫道:“你要做什么?萍,你不要命了吗?玄如意会杀了你――”
她的声音在匣子被完全关上的那一瞬戛然而止,萍拿着匣子晃了晃,表示已经彻底关上了,只有布偶在摇晃时撞在木板的哐当哐当的声音。
“扔过来。”
季容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往玄劫的方向挪了挪,此时玄劫一动不动的半跪在雪地上,像是座已经风化的雕塑,没有丝毫反应。隔着一片黑雾,她也看不清他的具体状况,于是又拖着沉夜艰难的往他那里挪了几寸。
萍抿了抿唇,不知道为何,他说道:“请您不要往公子那里靠近了。”
季容初愣了一下,“为什么?”
萍的手下意识的放在了自己的面具之上,他想起了自己曾经被其他人看见脸上鱼鳞时,那种自己的秘密被放在青天白日之下的恐惧。
人的目光比阳光还要可怕,阳光是亮的,暖的,对于常年处于黑暗中的人来说接触到阳光可能会觉得不安,惶恐或者十分的不习惯。
但是人的目光则不一样,明明没有什么温度,却能让他们这种人有种被灼烧般的痛苦,当他们暴露在目光之下的时候,那就是解剖他们的一把刀,是诛心的利剑。
但是这些都是没办法说给季容初听的,萍一时语塞,突然有些后悔刚刚出声说这句话。
季容初倒是真的站在原地没再动,她腾出一只手,说道:“愣着干嘛?把匣子扔过来呀。”
萍却突然发问道:“您知道这个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季容初微微眯起眼,说道:“我没兴趣。”
她只知道这个匣子里装的是一个会说话的布偶,里面的魔气极重,还在犹豫东西到手后要不要将它直接毁掉。
萍像是看出了她的意图,说道:“这个匣子叫做锁魂匣,里面锁住的是公子劫母亲的灵魂。”
季容初:“……“
幸好还在犹豫!
季容初吓得手都抖了一下,又听萍说道:“您应该已经知道,公子是个魔修了吧。”
如果此情此景她还没琢磨过味儿来,那也太迟钝了,但是此刻不是纠结是否魔修的问题,季容初道:“那又怎样?”
萍彬彬有礼的说道:“实不相瞒,您应该已经看出我手中之物,算的上是公子劫的命门。这是境主特意交予我的,只因公子劫他身为魔修却从魔域私逃入北境,在此方土地嚣张横行,犯下不少罪孽。我等奉境主之名捉拿魔修,为的是保护一方居民,不受其祸害。季姑娘,此事无关与您。您为何要擒了沉夜,偏帮一个魔修呢?”
他温和的说道,“您是剑圣后人,名门闺秀,没理由非要跟一位魔修纠缠在一起。我们境主仰慕剑圣已久,听说了您的遭遇之后倍感痛心,知道您是受人诬陷,想要寻回清白。您若愿意,公子劫答应帮助您的,境主也可以做到。”
他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十分恳切,要不是季容初知道沉夜脖子里还埋着一颗有生发迹象的种子,少不得要信上几分。
说到最后,季容初甚至听出了几分劝她回头是岸的意思,仿佛她是个走投无路的柔软小姐,被魔修哄骗上了贼船,还被蒙蔽了双眼与之沆瀣一气,堕了剑圣的一世威名。所幸为时未晚,劝她早日回归正道。
可惜季容初早就没往正道上走,剑圣飞升没多久就走歪了。关于败坏了剑圣名声这种话,她更是听了不知多少,以至于她已经不止是麻木,甚至有点想笑了。
“别废话了,”季容初不耐烦道,“不管是仙是魔,我今天都要带这个人走,行了吗。”
她说完看向萍,却发现萍终于缓缓收起了笑容,露出一种啼笑皆非的神色。
他说:“那倘若他连人都算不上呢?”
季容初皱眉:“什么意思?”
萍轻叹一声,他垂下眼睛,淡淡说道:“您不妨看一下,公子劫现在的模样吧。”
刚刚季容初用灵力射碎那面镜子的时候,纯粹是看情况不对一时情急出了手,她并未看见其中倒映出了什么,能让玄劫如此心神不宁。
季容初的双手一亮,那散发着荧光的护罩瞬间扩大了好几倍,那些黑气犹如被阳光照到的鬼魅消散的无影无踪。
然而她看见玄劫的状态的时候,控制不住的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只见玄劫银白的发中竟然立起一双毛绒绒的狼耳,不仅如此,他的手虽然一部分压在雪里,但是依稀可以看见那并非是一双属于人类的手,而是一双闪着寒光的利爪!
“如您所见,”萍道,“公子劫不仅是魔修,实际上连人都称不上。季小姐,您真的执意要救这种妖物吗?”
季容初却恍若未闻他的话,她在看见玄劫半人半狼的模样之后就一直眉头紧皱,不知在思索什么。
此时玄劫的双目隐藏在凌乱的发丝之下,身体随着呼吸轻轻的起伏,看起来像是睡着了,身边黑气涌动,即使在淡青色荧光的照耀下,那些黑气也没有丝毫避让的意思。
这个样子,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她像是被蛊惑般向着玄劫的方向走了两步,伸出手掐住了他的下巴,将他低垂的头颅抬起一点弧度。
玄劫银白色的发丝随着脸被抬起落在耳边,露出一双彻彻底底的,不属于人类的银灰色狼瞳。
人,长了狼的眼睛。
此时这双眼睛,才算是和季容初在太吾山时所做之梦里,玄劫压在她身上时所露出的样子对上了号。
玄劫好像无知无觉,他的眼瞳扩散,毫无光亮,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之中。两人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却倒映不出季容初的影子,如同一潭死水。
季容初一时恍惚,胸口处一种难言的滋味升起。她失忆后,每当有人跟她提起李寒灯之时,她的心口总是会条件反射的抽痛一下。然而此情此景,她心中涌动的并不是痛意,而是一种熟悉之感,像是见到阔别多年的故人。
也正是在这一刻,她确定自己在很久之前,就是认识玄劫的。
就在季容初失神的刹那,正好被伺机而动的敌人发现了可乘之机。她突然感觉到自己一直抓着沉夜衣领的手一轻,她手中只剩下了一片布料,一个人影快速的闪过,躺在雪里的沉夜瞬间消失不见。
好快!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戴着面具的青年却未伤害她,两人几乎擦着头发丝而过,在萍带着沉夜消失的瞬间,她似乎听见了一声叹息般的低语:
“您为何就不肯......认命呢。”
第23章 木之柔韧
季容初从第一次见到玄劫的时候,对他的印象是一个长得还不错但是有点怪的陌生人。
完全的,崭新的,甚至连过往都讳莫如深的陌生人。
这样一个奇怪的人带着信物和一纸婚约那么突然的从天而降,还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未婚夫,闯进太吾山后围在她身边打转,强行突入了她平静如死水般的生活,简直就是十成十的危险分子。
“太奇怪了,”季容初自言自语道,“真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
她扬了扬手,消耗着她灵力的护罩变得小了一些,勘勘笼罩住他们二人。
萍留下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后消失在了黑雾之中,她追不上,也不打算去追了,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地方。
“醒醒。”
季容初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她本意是想将玄劫唤醒,哪想这人突然眼睛一闭,从半跪的姿势一头栽进了她的怀里。
碰,碰瓷啊!
季容初下意识的闪躲了一下,又眼看着玄劫就要直直的一头栽进雪地里,她最终也没有狠下心,闪到一半的身形硬生生停住了,然后伸出双手接住了他。
这倒有些像是刚从太吾山看见玄劫的那时候了。
季容初一时间竟有些迷茫,她和玄劫认识的时间不算长,竟也数次以命相托了。不知道为什么,玄劫这个人做什么事都把生死抛在脑后,每走一步都是刀尖上舔血,总是命悬一线。
但是偏偏这人在赴险之前,还要拼了命的把她往前推。
季容初心想,如果她没有回来呢,那是不是玄劫就会被布偶操控,失控暴走变成一只彻头彻尾的狼妖?然后萍和沉夜就会伺机在他最虚弱的时候将他控制,重新带回北境皇城,将他关回监狱里。
玄劫踏进这座雪山的时候,明明都知道会发生些什么,还说让自己等他,是等他再从寒狱里逃出来一次吗?
季容初不喜欢等人。
等待的人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被动的,焦虑的站在同一个地方,幸运一些的人也许可以等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也有等待的人迎接的不过是一次次的落空。
所以她也注定会回来。
季容初不打算在这里多停留,省的萍和沉夜一会儿再杀回来,她努力将玄劫撑起来,说道:“给你......一小会儿,赶紧醒过来,你怎么比我长那么多,太沉了吧!”
幸好季容初的灵力恢复了不少,撑起的灵力护罩极为扎实,还能坚持不少时间,隔绝外界的一部分的魔气后也让她稍微好受一点。可奈何最大的魔气源头此刻还在她的怀里,她忍了又忍,才没把怀里的玄劫一把丢出去。
这时,她看见玄劫的胸口处的黑衣之下,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发散着光芒。
季容初犹豫了一下,伸手在玄劫胸口摸了摸,将那块发着光的玉i拿了出来。
玉i上那些绿色的枝芽仍然在坚固的保护着玉i,然而此时里面鲛人的灵魂却像是发了狂,不要命似的冲撞着外壁,似乎想从玉i之中离开。
季容初赶忙念了几遍安魂诀,却没有丝毫效果,就在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哪里记错了的时候,原本一直想从玉佩中出来的灵魂突然安静下来,从里面传来一阵歌声。
这歌声实在太美,如同天人的低语,她听不懂歌词的含义,里面蕴含的情绪却像是海水一般,温柔又寒冷的地冲刷过每一个毛孔,她眼前仿佛看见了一把流光倾斜在月下的海洋,泣泪的鲛人对月而歌。
她恍惚了一刻,随即反应过来是玉i里的鲛人在唱歌!
季容初从不知道灵魂竟然还能发出声音,甚至能在玉珏里面传出来,她犹豫了一下,对着玉i尝试沟通道:“那个,你先别撞了,再撞你和玉珏都会一起消失的。我可以把你送回南海……”
玉珏中的鲛人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她的歌声一顿,然而,与此同时一个男子的吼声响起:
“亚特里――!!!”
脚下的雪山突然激烈的颤抖起来,大地中传来一声长啸,像是一个即将苏醒的巨人发出的一声怒吼。
雪山崩裂发出巨大的声响,季容初登时色变,她本以为是又遇见了雪崩,不过她很快发觉这次是整座山脉都在剧烈的颤动,仿佛地下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了。
季容初疯狂的摇晃玄劫,试图将他唤醒:“大哥,快醒醒,雪崩了,不对,是山塌了!”
事实证明,生死关头男人是靠不太住的。
季容初看玄劫没什么反应,只好把玉i往怀里一揣,打算直接提着毫无意识的玄劫跑路。然而雪山颤动的幅度实在太大了,她一个没站稳直接摔在雪里,两人一同倒在了雪地上。
这一摔不要紧,原本就十分陡峭的雪山在震变中变得几乎竖直,季容初还没站起身就直接随着崩落的山崖滚了下去。眼见她滚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腾空变为从雪山上面坠落,那原本插在雪中的黑色巨剑争鸣作响,竟然挣扎着从雪中飞出,将她在半空中稳稳接住,飞远了雪山。
季容初摔在巨剑上亦是头晕眼花,她缓了一会儿,认出了这是玄劫曾在太吾山对阵岚纯时用的黑色巨剑。
然而此刻,剑上唯有她一人。
季容初的心猛的一沉,她坐在巨剑之上,用手拍了拍它的剑身,急切的问道:“玄劫人呢?”
黑色巨剑自然不会回答,而是带着她越飞越远,这也得以让她看清那做雪山如今的全貌――那倾盆暴雪正汹涌地从巨人雪山上落下,在山峰倾塌的巨响之中,一个巨大的人形显露出来,似乎正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正是季容初在神魂离体时所见的巨人!
季容初的手微微颤抖,刚刚她摔在雪里时没有抓住玄劫,两人分头坠落下山谷,如果玄劫没有在最后关头恢复意识,那很有可能是和这些雪尘一样摔碎在地上淹没其中,或者被压在坍塌的山峰之中粉身碎骨。
“亚特里――!”
巨人嘶吼着,一只手已经在山脉中挣脱出来,使劲的在自己的身上砸着,如同一把巨锤将他身上的雪和石块砸的飞溅。
她在跑路前放在胸口的玉i听见他的呼喊骤然发烫,季容初将它拿了出来,对着玉i说道:“亚特里,是不是你的名字,他在叫你?”
玉i之中有一个浅浅的鱼影游动着,她似乎没有打算回答季容初的问题,自顾自的摆动着鱼尾。
季容初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会说人话,回答我,否则我就把玉捏碎了。”
玉中的鲛人似乎颤抖了一下,她近乎恳求的说道:“不要…不要…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你们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圈套,我真的害怕……求求你了,我只是想回家,苏尔里他来接我了,请你让我回去吧。“
鲛人似乎想要哭泣,但是之剩下神魂的她已经流不出那样圆润而明亮的珍珠了,甚至连真正的眼泪也流不出。
季容初道:“我没有骗你!我可以让你回去,但是你要让这个……苏尔里停下,老天爷,他要站起来了!”
说话间,那位魁梧的巨人已经站了起来,他因为过于魁梧而难窥全貌,他的胸口之上都插在了云层之中。那巨人摇摇晃晃得尝试走了一步,瞬间天摇地晃。
季容初神情诡异的看向巨人脚掌踩踏的部位,生怕他脚底下踩着的是玄劫,心想这一脚下去不成泥也成仙了。
哦……不对,玄劫是魔修,那应该是成魔了。
鲛人道:“啊……他说过巨人死后会比死前还要大上许多,竟然是真的。“
季容初道:“等等,你知道那他这是要去哪儿?”
鲛人说话像糖一样甜蜜:“应该是要去湖里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