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最外层的一层皮肉,再往下几寸就是季容初的灵海,他只要将自己的魔气注进去,那片荡漾着柔和木灵气的灵海就会被魔气侵蚀,彻底封闭结出魔丹,季容初从此之后便和他一般是个魔修了。
如果季容初真的成为魔修,那她必然会经过相当一段漫长的虚弱期,他就可以顺理应当的将季容初带回魔域,细心呵护她的身体和心情。他有信心在那段时间里让季容初爱上他,再编出很多很多的谎言,让她相信她的那个师兄已经死去,她再也回不去九天扶摇宗了。
也许季容初会伤心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对比起魔修漫长的一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他会慢慢填补上她心口的一切伤口,她的师门,亲人,宗派的存在渐渐都会被他排挤出去,重新填补上他的存在。
那个时候,她就离不开自己了。
玄劫也说不清自己此刻颤抖的手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他本来就是不多光明磊落的一个人,他也心知自己的想法有多么龌龊恶心,但是那短暂的关于和她在魔域一同生活的幻想,也足够让他沉迷了。
他听见自己体内有个声音对他说,别再等了,还有一个时辰,你不帮她,她就醒不过来了。
再等等罢。
玄劫对自己说,他脑中的理智和欲望做着拉扯,垂眼看向床上无知无觉的女子。
此时,季容初的胸口处亮起一团青色荧光,那些柔和的光芒散落入她的四肢百骸,无声的修复着她快要破碎的灵海。
她的双眉展开,似乎不像刚刚那么痛了,呼吸逐渐平稳下去,双唇也恢复了一点血色。
等她醒来,你就没有机会了。
玄劫体内的声音蓦然提高,勾动着他的妄念,那个声音无比清晰的说道:你知道前几天她在皇宫里的时候,玄如意跟她说了什么吗,他一定已经拆穿了你的谎言。她会怎么想,你是个十恶不赦的骗子,任你怎么摇尾乞怜,也绝不可能再在她身边了!
他的心脏像被人狠狠的攥了一下,一瞬间本来淡去的魔纹又如同苏生的藤蔓死死扒在他的身上,他坐在涌现的黑雾之中,什么都不做,就俨然是一尊神鬼志怪里描写的俊美邪神。
屋外的老者轻叹了一声,他手中的烟斗抖出一缕白烟,那白烟像是尖细的长针,又像是柔软的丝线,从门缝中悄无声息的钻了进去,它不怀好意的靠近玄劫,如同在盘算着用什么方式将他一击刺杀。
然而就在这时,那屋内的黑雾骤然散去了。老者一挑眉,将那缕白烟收回了烟斗之中,嗤笑了一声:“丫头片子,命到挺硬。”
床上的女人睫毛颤了颤,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玄劫?”
第34章 血印
季容初尚未完全清醒,她将将睁开眼睛,看见了满屋子的黑气,迷迷糊糊的想到:我这是到阴间了吗?
她这个念头刚升起来,不知为何竟然升起一种如释重负感。她心神刚一松,突然掌心传来痛意――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催的死死掐着她的手,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抓的变了形,偏偏自己又口干舌燥,痛呼都卡在了喉咙里,哼都哼不出来。
但也多亏了这一点痛意,将她的精神又硬生生重新拢了回来。季容初像是被惊醒一般的想到:不对,我费劲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绝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一升起来,她使劲儿撑开了沉重的眼皮,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玄劫?”
季容初这一声说出来,剩下的就没有那么困难了,刚刚的黑雾像是幻觉般散去,她眨了眨眼,看清了身边的男人和陌生的天花板。
“嗯。”玄劫抓着她的手像是被火燎到一般飞速的松开,他哑声道:“你醒了。”
他摸我肚子干嘛?
玄劫撤开双手的同时,季容初感到腹部一凉,她满心疑惑的想道,她刚刚半死不活的,要试不也应该是试呼吸吗?
但这不是当下最要紧的问题,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玄劫,发现他虽然被包扎着里三层外三层,但是好歹没缺胳膊少腿,不由得放下心来,嘴唇一扯,像是勾起一个笑来。
玄劫拨动了一下她额边的碎发,眼色深沉,“笑什么?”
季容初觉得这个动作有些暧昧了,但是她一想他们两人还在皇宫里接了吻,脸瞬间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她胡乱说道:“没什么,当时逃出来的时候你都被箭扎成个刺猬了,没想到你醒的比我早。”
玄劫面色如常,调侃道:“季小仙子,我可没有昏过去。”
“是吗?”季容初动了动眼珠,像是在回想,“我不记得了,只知道你身上全是血,快要摔在地上了,我本来想带着你继续跑,但是灵海突然特别疼……”
她顿了一下,突然转移话题道:“这是哪儿,谁救了咱们?”
“这是我一个旧相识的老巢,那些人应该寻不到这儿,放心。”
玄劫解释道,他说完以后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季容初身上。他的眸上此时没有蒙着黑布,有些许的对不上焦,那银灰色的眼珠像是蒙上了一层白朦朦的翳,莫名显得有几分阴沉。
季容初道:“你的眼睛……”
“没事,”玄劫随口说道,“老毛病了,过几天就好。”
季容初盯着玄劫的脸出神,他轮廓深邃,鼻梁挺直,长眉乌黑。可是虽然他长相俊美,但是神色一冷下来就显得乖戾,像头荒野里守着自己领地的孤狼。
尤其是还带着魔纹的时候,更多几分邪气。
她突然晃过神来,玄劫是魔修啊。
从她对玄劫身份起疑的那瞬间起,各种事情就接二连三的袭来,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和玄劫谈一谈,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到那天玄如意和她的谈话过后,玄劫的身份就一直沉甸甸的压在她心上。
现下两个人正好在一起,也许是个谈话的好时机。
季容初刚张开口,那边玄劫感受到了她注视自己的目光,却突然别了别脸,他站起来说道:“你再睡一会儿,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吧。”
他平时无论是在何种境况下都显得游刃有余,此时却难得露出了一点不自然。他像是为了掩饰什么,说这话时眼瞳快到不可捕捉的亮了一下。
季容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好不容易聚起的精神又涣散起来,一股昏沉的困意涌上心头,当下头一歪就重新睡了过去。
玄劫凝视着她的睡颜片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靠在墙边的老人懒懒的抬了下眼皮,道:“呦,出来了。”
玄劫没有说话,那老人倒是笑了两声:“让老夫猜猜,你现在是在高兴还是后怕?或者后悔,没有早点动手,那可就是错失良机咯。”
玄劫面上笑着,声音却冷,他答道:“只要尚有选择,我不会让她如我这般入了歧途。”
“是么,”老人悠悠的说道:“我倒是看着你就像她命里的那道‘歧途’。”
玄劫倒是也不生气,淡淡的说道:“或许吧。”
“啧啧,真是奇了,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自知之明了。”老者颇为惊诧的看了他一眼,悠哉说道:“算了,我可不敢惹你,小狼崽子,急眼了连亲爹都敢咬。”
听老者说他弑父,玄劫却没有动怒,反而喑哑的笑了起来,“还得多谢老师的栽培。”
“我可没有怎么栽培你,天性如此,还用人教?”
老者道:“里面的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招惹了你,被头狼盯上,真是倒了大霉咯。”
两人站在檐下,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带着明朗的天光,落在院内积着雪的空地上,这里是个很常见的四合小院,随着吱扭一声,对面的房间门被推开,走出一位少女,正是刚刚跟在老者身后的那一位。
“师父,师兄。”
她卸妆后露出的脸蛋清纯可人,一双眼睛极亮,两耳上带着银质的蝴蝶耳坠儿。她手中端着一碗汤药,怯生生的看着两人,说道:“听说屋里的姑娘醒了,我去将熬好的汤药端来了。”
玄劫伸出手将她手中的药碗接住,道:“给我吧。”
“小心烫。”
少女嘱咐了一句,将碗递了过去,她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太烫了,碗里的汤药左摇右晃的,到了玄劫手中渐渐平息。
“等会儿。”
玄劫刚要推门进去,老者伸出干瘦的手臂,用细长的烟斗拦住了他,他眼神饱含深意,道:“我刚看这丫头八成救不回来了,有件事就没跟你说,现在既然人醒了,我还是跟你提一嘴。”
玄劫定定的望着他,听老者说道:“你跟我说过,这丫头的魂儿被打散过一次,从而忘掉了许多记忆。”
“不错,怎么?”
“那就不对咯,有两件事。”
老者将烟斗收了回来,不紧不慢的嘬了一口,“其一,她的魂儿好端端的,但是灵台上被人下了一道血印,将她不少记忆给封住了,压根跟魂儿没关系。”
玄劫握着药碗的手一紧,老者又道:“你先别紧张,这道血印非身边极为信任之人下不了,多为家中父母长辈才有资格下,既然下了,一般人也抹不掉。”
老者看了眼玄劫的脸色,揶揄道:“指不定人家就是怕你将人拐跑,特地将和你有关的记忆封了。”
玄劫没受他的挑衅,他痞笑一声,坦然道:“那又怎样,已经拐跑了。”
“……”
老者小声骂道:不要脸。旁边的少女赞同的点了点头。
玄劫问道:“其二呢?”
老者伸出手,道:“刚刚那条是看你在我这里学过艺,免费送你的,第二条得拿东西换。”
玄劫想了想,扔给他一个小印章,老者接过来,看清了以后终于吝啬的露出一个的笑容,不再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笑声了,“翻云覆雨印,好东西。你杀翻山老儿的时候带走的?没看出来,你还有点家底。”
“别废话,”玄劫不耐烦道,“继续。”
“不尊师重道的东西。”
老者将印章收了,他骂了一声,继续说道:“其二,这丫头没有心跳,你可知道?”
还没等玄劫说话,那少女先叫了起来,“师父,人没有心跳,不就成死人了吗?”
老者恨铁不成钢的又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就不能稳重点,庄小蝶。”
庄小蝶捂着脑袋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老者继续道:“她的心脏受过伤,我用灵力探查她身体时发现,她的心脏被用一种冰系的术法冻住了,一直保持着被人刺穿时的状态,只来得及流出一滴血。”
玄劫不咸不淡道:“你这老头子别信口开河,我明明感受到过她的心跳。”
“小幻术罢了,”老者道,“别说你了,她自己都不一定知道自己心脏在冻着,都成个冰块子了,要是真动起来,那不得是心如刀绞啊?”
庄小蝶听见老者这么说,不由得紧紧皱起双眉,捂上自己的胸口,她心想:那得多疼啊?
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身边有股寒气,不由得打了个颤,她往寒气的来源瞅了一眼,只见玄劫面色一如既往,看不出什么反应来,可就是莫名其妙的有点}人。
老者嘲讽的笑了两声,他顺手将烟斗往墙壁上一敲,抖出一些灰后重新放回嘴里,老神在在的说道:“别想了,你救不了她。你有本事解了她心上的法术,她一样会因为心口受创而死,这招看似阴狠,也吊着她的命。”
玄劫突然问道:“还有多久?”
老者一挑眉,道:“你说她心上的法术?约摸着还能维持个......一二十年吧。”
玄劫站在原地沉吟片刻,庄小蝶则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手中滚烫的药碗,他像是感觉不到烫似的,依旧稳稳的端着。半晌,他问道:“刚刚说的那道血印,你有办法解开吗?”
老者本来耷拉着的眼皮底下露出一点惊讶的光来,“呦,不打算再哄骗人家了?嗯……可以一试,不过提前说好,那可是另外的价钱啊。”
玄劫没多说什么,他点了点头,推门重新进入屋里。
庄小蝶看着他的背影,像是有些不解,“师兄不是很喜欢屋里的那个姑娘吗,他刚刚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要是什么都让你看出来,他早死了千百万回了。”
老者看着自己好像有点呆的小徒弟,郁闷的吐出一口烟,心想自己造了什么孽,两个徒弟一个靠谱的都没有。
良久,他靠在墙边,又轻叹道:“天生灵体啊......”
屋里,季容初还在静静的沉睡着。
她似乎很容易做梦,每次睡觉都不踏实,有时候手脚还会无意识的扑棱几下。这和她白日里的表现不太一样,总体来说,季容初算得上是个踏实而稳重的人,这可能和她多年一直在宗门里一直待着有点关系,木属性灵根特有温和的气质也多少影响着她的性格。
玄劫则正好相反,他很多时候行动完全自身的经验和直觉,像是个觅食的野兽,即使事关生死,对他也不过是眨眼就能决定的事儿。
玄劫将药碗放在一边,刚煮出来的药很烫,他不急将季容初唤醒,反而盯上了季容初身旁床上的一片空地儿。
……感觉很舒服。
于是他再一次行动快于思考的动了起来,只见他利落的一翻身上了床,悄无声息的躺在了她的身边,驾轻就熟的简直像一名熟手的刺客。
鉴于这名刺客日思夜想的女子此刻就睡在他的身边,于是他不客气的伸出手臂一揽,她顺势就枕在了他的怀里。
玄劫看了一会儿,又没忍住,亲了亲女子的发顶。
他动作亲昵自然,像是在梦中做过无数次一样。
怀里的季容初无知无觉,全然不知道有个人在对自己耍流氓,她觉得头上被人弄的有些痒,不耐烦的伸出手拍了他一巴掌。她的眉蹙起来,不是因为被梦魇住了,单纯就是在睡眠中嫌弃身边抱着自己的这个人烦人。
这样再看她的面容就显得有点孩子气了,还流露出一点儿平时不会留露出的骄矜神色,也许这副表情更适合她――她本来就剑圣孟擎宵的女儿,不就应该在锦绣花丛中顺风顺水的长大,修习无双剑法或者灵术,在无数人的仰慕中在修真界留下一段无双佳话,放歌纵马,快意人生。
他感受着怀中人不太明显的心跳,似乎感到一种冰封的凉意。
玄劫心里想,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吃这么多苦呢?
他随即又自嘲的想到,要不是因为这些苦,他多半此刻是没资格出现在她身边的。
玄劫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感受着怀中温暖的身体。季容初的黑发与他的银发绞在一起,他伸出手将两束很细的头发编在一起,一黑一白紧密的贴合在一起不分彼此,却又那么的泾渭分明,仿佛生命中一条剪不断又解不开的死结。
片刻贪欢。
第35章 旧年
季容初不太喜欢喝药。
但是她知道出门在外不能娇气,眼下养好身体才是要紧事。于是她面无表情的接过玄劫递过来的药碗,面无表情的将温度适中的药汁吨吨吨灌进胃里,又面无表情的重新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