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不出为什么,季容初莫名有种预感,玄劫不仅没有离开太吾山,还有可能此时正在山洞等着她回去。
当她走到洞口处之时,听见了一阵交谈声。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玄劫小友,你到九天扶摇宗的日子比我推算出的早了不少。想必自你收到我送出的信后,日夜兼程而来吧。”
“......不,是我迟了十年。”另一个男声沉默了一下,说道:“又或许是迟了百年。”
“你既然此时仍留在太吾山之中,看来是小徒不愿跟你离开。”
“她忘了我,也不愿信我。”
“我这徒儿啊。”老者叹了口气,“你不要埋怨她,她吃了亲近之人带来的苦,对他人多有戒心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怎会怨她?”那男声轻笑了一声,“日久天长,大不了就按她所说的等个百年,我不在乎。”
“咳咳。”季容初咳了两声。
她走入山洞之中,洞中交谈的两人正是玄劫和她的师父太微,他俩好似早就认识一般,面对面的坐着也不知道聊了多久。
太微身侧放着一根藜杖,上面还挂着个食盒,季容初知道那是从外面带给她的糕点。
太微是个很和蔼的小老头,见季容初进来笑眯眯的跟她打招呼,“徒儿,见到云鹤了?”
“嗯。”季容初扫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玄劫,“来抓越狱犯的。”
玄劫向她勾了下唇,他无辜的耸了耸肩,意思是来抓越狱犯和我这个劫狱的有什么关系。
“师父,解释一下吧。”季容初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俩认识?”
之前太微曾跟季容初提了一嘴她未婚夫的事儿,然而刚开了个头,就被严云鹤一路火花带闪电的撵跑了,从那次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来太吾山看她。
太微听她这句话微微一怔,他问玄劫:“你没跟容儿说过?”
玄劫无奈似的笑笑,道:“我这人一说点儿正事就容易东拉西扯,话题跑的没边儿,这些话还是您来说的好,我就不抢这风头了。”
玄劫说完,季容初颇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他这话说的委婉,实际上是因为他也心知季容初并不信他,他这人身上真真假假的谜团太多,说出的话季容初大多没有放在心上,顶多信个两分――还是看在他带来的婚书和玉i的面子上给的。
太微点点头,沉吟片刻,道:“容儿,这个事儿其实这样的......”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和季容初的天生灵体脱不了干系。
天生灵体本来就较之常人五感敏锐许多,然而凡事过犹不及,五感一旦灵敏过了头,就成了一种折磨。季容初在幼时就饱受五感过于敏锐之苦,她时常头痛难忍,对外界的任何接触都犹如惊弓之鸟,不说修行,连正常生活都十分困难。
孟擎宵为了解决她这个毛病,寻得了一味名为‘晚魂花’的药材,说是药材,实际上是一株生长在北境的毒花,研磨成粉入药可以缓慢摧毁人的五感。
晚魂花盛放于北境的边界,属于极北之处,且毕竟为毒花,需要经验老道的药师精心调理,否则一不小心会留下后遗症。季容初为了服药在北境呆了整整十年,她是天生灵体的事一直是秘密,对外只说是去疗养治病。
孟擎宵平日里事务繁忙,不可能时时刻刻跟着她,就将她托付给了他的好友照顾――正是当时的北境境主。
就这样,季容初顺理应当的认识了他的儿子,玄劫。
听到这里,季容初看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玄劫,他没有什么表情,抱臂一同听着太微讲述的故事,他目光不知放在何处,莫名带着一种作壁上观的冷漠。
“你那个时候和玄劫小友关系很好,平日里在北境皇宫内一同上课习武,朝夕相处,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太微道:“这婚约也是那个时候订下的。”
季容初皱了皱眉,道:“师父,你说的这些我为何毫无印象?”
“因为师兄曾在你的脑海之中下过一道血印,封住了那段记忆。”太微道。
季容初一愣,“为何要这么做?”
太微笑呵呵道:“可能不想让你这么早跟他人成婚吧。”
季容初:“......”
这句话已经是明目张胆的糊弄了,不过多半是因为玄劫在旁,有许多话不便多说。
太微和蔼的转移了话题:“徒儿啊,你伸出手来。”
季容初不解其意,还是乖乖伸出了手,只觉手心一凉,太微将一枚戒指放在她手中,那是一枚戒圈是草环形状的戒指,做成了两片叶子托出一朵银白色小花的样子,线条流畅,没有多余华丽的雕琢。
这是季容初的储物戒,里面放着她近乎所有的灵宝,只是在她入狱之时就被宗门没收,代为保管了。
而在今天,太微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这枚戒指重新交还到她手中。
季容初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见太微含着笑意的眼睛,“师父,您这是......”
“徒儿啊。”太微意味深长的说道,“如果师父不来,你就真打算把这辈子交代在太吾山里面啦。”
季容初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太微的手指虚虚的对着空气点了一下,季容初只觉腕上的手铐一热,黝黑的玄劫骤然亮起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发光的符文飞速的在铁铐之上旋转着,犹如一本被快速翻阅的书。
“嘿,有点儿意思。”太微欣慰的笑起来,“云鹤这么年轻就能做到这一步,比我当年有天分。”
说话间,季容初手铐上那些符文轰然破碎,发着亮光的小字像是被燃尽的碎屑从表面脱落,在完全剥离的那一刻消弭在空气之中,直到完全不见。
那些符文消失后的瞬间,一种如释重负的轻盈之感充满了季容初的身体,虽然手脚上的铁链仍在,但是她可以清楚的感知到身边的灵气正在飞速的向她贴近,重新纳入她的气海之中。
季容初轻轻的喘息着,已经十年未曾修炼,这种充盈着力量的感觉已经变得陌生。
“徒儿啊,别那么死脑筋。”太微缓缓起身,拿起藜杖轻轻在她胸口点了点:“将你大师兄从你这儿带走的东西找回来,再赎罪也未尝不可,是不是?”
李寒灯。
师父提起大师兄三个字的时候,季容初的心脏又是条件反射般的一痛,将她年少时的仰慕和后来被杀害时的痛苦杂糅在一起,脑海之中飞速的闪过了几个画面。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捕捉,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她偏了偏头,才发现是玄劫好似正在盯着她,脸上看不出喜怒,一脸的高深莫测。
“师父,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季容初问道:“我已经在太吾山十年了,为何现在才......”
“容儿,天道冥冥自有定数,若是机缘不到,我就算是有心让你离开,你也仍然只会被困在囹圄之中兜兜转转。”
季容初有些迷茫的说道:“照您这么说,如今那个机缘到了?”
她话刚说出口,身侧的玄劫一只胳膊自然而然的搭在她的肩上,懒洋洋的将脑袋凑了过来,在她耳边问道:“季小仙子,你看我像不像那个机缘?”
季容初:“......”
她还没过问他是个逃犯的事儿,这人竟然还大言不惭的主动贴过来了!
“不错,不错。年轻人,很热情嘛。”
太微笑呵呵的,对玄劫说道:“后生,这铁铐上的符文除了,剩下的事就应该不用老夫做了吧。”
玄劫说道:“不必了,多谢。”
太微意味深长道:“我是为了帮我的徒儿,你不必谢我。”
玄劫却笑了,带着点不怀好意的味道,扬眉说道:“她谢我和谢,又有什么分别呢?”
第10章 报恩
太微走后,洞中唯余季容初玄劫两人,她手腕上的铁拷符文已去,只剩下黝黑沉重的玄铁禁锢着她。
“是现在去掉,还是再等等?”玄劫询问她的意见。
季容初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在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想好要怎么将玄劫劝离,甚至已经做了先礼后兵的打算,结果太微来后,却跟她讲述了一个和严云鹤口中大相径庭的玄劫。
一个是身份尊贵的北境皇子,一个是丧心病狂的北境逃犯,简直是天差地别。
在太微和严云鹤之间,她想都不用想选择相信太微。
“等等吧,容我想想。”季容初说道:“就算真要离开,也不是这几天,执法堂因为最近发生的事加强戒备了,不好有动作。”
“嗯。”玄劫若有若无的看了眼山洞外,“有人跟你回来了。”
季容初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
玄劫笑起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这个很灵敏。”
岚纯也是,玄劫也是,一个个和属狗的一样。
岚纯是天生灵体,五官通透还好解释。玄劫却真的让季容初忍不住和狗――或者说是狼联想起来。
他银色的头发在月光的照耀下犹如白狼雪一般的毛皮,有时候季容初傍晚回到山洞的时候,他对月吹奏着一片树叶,月华落在他孤独的身影之上,显得十分寂寥。
在那一刻,玄劫和天空上的圆月似乎产生了某种联系。
季容初道:“应该是严云鹤......就是我二师兄,不放心我派来的。”
玄劫笑起来:“他跟你说什么了?”
“嗯?”季容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季小仙子刚进来的时候,看我的脸色就有点儿怪。”玄劫若有所思,道:“看这样子,应该说的不是什么关于我的好话......嗯,他是将我的来历告诉你了?”
季容初发现这人真是洞察人心的一把好手,应该是真在世情世事中打过滚的人物,才能练就出的毒辣嗅觉。
季容初有些犹豫,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又听玄劫轻笑了一声,“他是怎么说我的?逃犯,飞贼,还是杀人狂?”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季容初心想。
她说道:“他将外面一些有关于你的传闻说给我听,貌似不少人在追杀你,因为你拿了北境境主的戒指,还......杀了他。”
玄劫点了点头,“这倒是真的。”
他将自己手上那枚冰蓝色的戒指摘了下来,说道:“这个戒指在北境叫做‘惑心’,意为极其不详的宝石,古籍记载它可以蛊惑人的灵魂,引来血光之灾。有任一境主为了显示自己可以驾驶一切力量,将它镶嵌在了戒指上,后来作为领主身份的象征一代代的传了下去。虽然你如今不记得了,但小时候这枚戒指一直在......我父亲手上戴着。”
那是一块光芒深邃的冰蓝色宝石,如同繁星升起之时,在月色照耀下卷起的海浪。
季容初还是第一次如今近距离的看它,不禁有些好奇的多看了两眼,却发觉自己的目光无法从宝石上移开。
忽然之间,她如同受到了某种发自灵魂的召唤,不自觉伸出手抚摸上冰凉的戒指,两者相触的瞬间,她的内心突然被一种巨大的悲恸笼罩了。
一阵刺骨的寒潮从四面八方包裹了季容初的身体,她呼吸一滞,仿佛被人推入水中,耳边还能听见刚入水时咕噜咕噜的气泡声,溺水的恐惧感渐渐腐蚀了她的内心。
然而下一刻,季容初被强行从这种感觉之中抽离取出,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湖面。
湖水之中,有一位长着鱼尾的绝美女人缓缓游动着,她冰蓝色的头发在海水中蓬松的飘荡,表情极为哀伤,她向上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触碰什么。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将指尖伸出湖面,平静的湖面突然结上了一层冰。
岸边,一个穿着黑袍的人手掌发出冰蓝色的光芒,以湖中的女人为中心湖面绽开朵朵冰花,偌大的湖瞬间表面都结出了一层坚硬的冰。
湖水里的鲛人绝望的摇着头,用鱼尾使劲锤打着坚硬的冰面,张开嘴发出奇怪的嗡鸣,似乎在和湖边的黑衣人沟通。
那黑衣人却只是冰冷的看着鲛人挣扎的样子,似乎是欣赏够了,转身离开了这里。
被冰封在湖内的鲛人绝望的哭泣着,她流出的泪水并没有和湖水交融在一起,而是化作一颗颗圆润的珍珠随水漂流。
直到她丧失了所有的力气,最后一滴流出的眼泪变成了一颗冰蓝色的宝石,与鲛人一同悄无声息的落在湖底最深处。
“别走......”
“容初,季容初!”
季容会回过神来的时候,玄劫一手捏着她的肩,双眉紧皱,低吼着她的名字。
季容初如同溺水般疯狂的咳嗽起来,她急促的喘息着,仿佛被人刚从冰冷刺骨的湖底带到了地面,下意识的死死的抓住了玄劫有温度的手。
刚刚那是什么?
季容初缓了一会儿,渐渐意识回笼,发觉刚刚应该是陷入了戒指带来的一场无比真实的幻觉。
“没事,”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大事,“不该乱碰的,咳咳咳。”
“不,不对,是我忘了。”
玄劫面色严峻,沉声道,“你是天生灵体,对这种邪物容易产生反应,我太大意了。”
季容初一愣,随即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玄劫。
在她的印象里,知道她是天生灵体这件事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爹,师父,李寒灯,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岚纯,就连同门多年的师兄妹都不知道。玄劫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他们在北境的时候关系已经亲近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季容初实在没有印象,就连一根能够抛给她的线头都没有,只能对着偌大的谜团干着急,她索性直接问了出来,“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天生灵体的?”
玄劫沉默了一会儿,不咸不淡的笑了一下:“季小仙子的事儿,我不知道的可不多。”
季容初:“......”他好像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一句有点变态的话。
这个时候季容初想起自己还在抓着玄劫的手,他的手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就绷的很紧,连手背上血管的脉络都突出了不少。
季容初只以为他是极讨厌被人触碰,她连忙松开手,道:“不好意思啊。”
玄劫本来有点出神,在她松开手的瞬间,几乎是下意识的飞快出手将她的手扣了回去,死死的抓住。
他这动作做完两人皆是一愣,玄劫回过神后缓缓松开了手,他看向自己的手,似乎有些懊恼:“不,是我不好,刚刚说到哪儿了?”
“戒指,”季容初回忆了一下,跳跃的说:“你爹?”
“嗯。”玄劫点点头,说道:“你治好病离开北境,没多久我爹就被人暗算丢了性命,境主之位换他人坐,这枚戒指也易了主。一夜之间,我爹的亲眷死的死逃的逃,我也只能不停流浪,躲避追杀。”
季容初问:“那你离开了北境吗?”
玄劫摇了摇头道:“我没能走掉,还没离开王城就被抓了回去,半死不活的被人丢进了大狱里。”
他笑了笑,看不出什么痛苦的样子,倒像是在讲其他人的故事,“我被关在寒狱里,一次次的逃狱,又一次次的被抓回去......他倒是没有杀我,不过这并不妨碍我日后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