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容初握着扫把的手一紧,随口应道:“哦,是吗。”
......触发护山大阵的,多半就是玄劫了。
护山大阵被触发其实不算是个新鲜事,想要逃出这里的不止岚纯一个,太吾山有许多囚犯都在跃跃欲试,能进太吾山也不是犯了小错的普通弟子,往往都对自己的本事很有几分自信,入了法阵后往往连五米都踏不出就哭爹喊娘的跑了回来。
如果只是大阵被触发,不至于让严云鹤这么兴师动众。
“这次不一样。”
岚纯强调道,她兴高采烈的说道:“这个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护山大阵被触发后完全没有向执法堂的那些人示警,包括外围的巡逻弟子像是完全不知道一样,直到今天来了个管事的才看出不对劲儿,但是具体没说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那个人跑出去了没有。”
“就算瞒过了护山大阵,也还有剑圣剑阵。”季容初见怪不怪的说道:“逃不掉的。”
她本来听完岚纯的话后还愣了一下,随即反映过来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一般人第一反应都是太吾山里有囚犯企图越狱,才触发了护山法阵,压根不会想到是有哪个不要命的从外面闯了进来。
岚纯像是十分惋惜一般的感慨的道:“我都不知道太吾山的这群酒囊饭袋里还有这样的人才,希望他别死了,这次一定好好发展他加入我们。”
“......”
季容初心道:不用抓回来审判,这尊大神应该还在附近摸鱼,不过人家要是真想离开这里,也不用谋划什么,自己可能拍拍屁股就走了。
岚纯显然对季容初冷淡的态度很不满意,问道:“你就不好奇这次是谁跑出去了吗?”
季容初对岚纯摇了摇头,表示一点也不好奇。
岚纯露轻轻的咬了下嘴唇,她透亮的眼珠看着季容初,一只手自然而然的搭在她的肩上,轻声在她耳边说:“季容初,你刚刚来时我就觉得你长得像一个人,尤其是现在这样,和个木头一样,对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最像。”
季容初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就看见她兴奋的舔了舔嘴唇,眼瞳竟然微微泛起红光,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
“喂,你控制一下自己。”
季容初感受到一股热意从身边燃烧起来,有些不舒服的说道。她是木灵根,天生对火有些惧怕,岚纯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灵力外溢,让她有一种要被点燃的感觉。
那也只是一瞬间的,岚纯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眼中的红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又说道:“我找到离开太吾山的办法了,好妹妹,我们都是天生灵体,可以互相帮助着离开这里的。”
季容初像和往常一样简洁的表达了她的态度,“不要。”
岚纯还想说些什么,她突然脸色奇怪的不再倚靠着季容初,向旁走了几步转身干呕起来。
“离你养的狗......远一点。”她一边干呕,一边艰难的说道,“他已经开始腐烂了......很危险,会害了你的......呕......”
季容初看着不停干呕的岚纯,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想她指的是什么。
这几天季容初和往常一样没有和什么东西有接触......除了玄劫。
岚纯口中的宠物难不成会是玄劫吗?她的嗅觉不会分不出来人和动物的区别吧。更别提腐烂了,季容初从没再玄劫身上闻到过什么不好的气味儿。
没多久,那些被派遣下去的弟子陆续归队,每人跟严云鹤禀告了几句话后重新站回了队里,直到最后一位弟子回到队中,跟严云鹤说了什么,他的脸色凝重起来。
那名弟子展开乾坤袋,给严云鹤看了一个什么东西,他只是瞥了一眼,嫌恶的皱起眉头,摆了摆手后转身离开了。
那名弟子在严云鹤离开后走到了最前方,季容初认得她正是那日压她去青云殿时,走在最前头的那位女弟子。
她五官平平却十分庄严,黑发利落的绾在头顶,身着执法堂的制服,未着半分装饰。
“诸位。”
她平静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太吾山,吸引了山上众人的目光。只见她一抖手中的乾坤袋,里面竟掉落出一对带着铁铐的手脚!
那对手脚血淋淋的,不过看上去已经被切割下来一段时间,泛起青紫色,已经有些腐烂,铁铐则表明了他的主人正是太吾山中囚犯的一员。
这位女弟子声音毫无波澜,平淡的叙述着,“不要妄想使用歪门邪道的手段脱狱,此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她又抖了抖乾坤袋,一具满身伤痕的尸体被抖落了出来,身上一道道剑伤招招攻入要害,不过此人的手脚却是完好的。
“我知道这个人。”
岚纯又凑了过来,说道:“这人和蜥蜴一样,可以断尾重生,就算砍掉四肢几天以后就能长回来了,我还亲手试过。不过胆子小的很,看见我就吓得尿裤子,这次越狱的竟然是他,没看出来啊......”
这人是靠着自己四肢重生的能力,企图将自己带着镣铐的四肢砍掉,以此来摆脱镣铐的控制,但是却死在了护山大阵里面。
季容初拧紧眉心,不仅是因为觉得残忍,更多是因为她看出来,这个人正是前几天袭击她的那个葫芦一样的男人。
玄劫将他带走以后发生了什么?
天边上的女弟子看上去冷冰冰的,说话也是言简意赅。她说完了要说的话,将尸身一收就放回了乾坤袋之中,领队离开了太吾山之中。
没多久乌云散去,季容初却觉得身边一阵阴冷的气息传来。
她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严云鹤站到了她的身后,而岚纯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严云鹤从见到季容初这身打扮开始就一副牙酸的样子,恨不得用手遮住眼睛大喊一声‘非礼勿视’,他说道:“季容初,你这是什么打扮,如今一点礼义廉耻都不顾了吗?”
季容初低头看了看自己,自从那天她为了给玄劫包扎伤口将衣服撕了以后,就一直是这种短袖短裤的打扮,这样的打扮可能对严云鹤来说太超前了,以至于挑战了他的审美底线。
玄劫曾多次委婉的表示他可以重新给季容初缝一套新的衣裤,在被她拒绝后,他表示还可以绣上她喜欢的花纹。
季容初一边感慨他的多才多艺,一边又一次的拒绝了他。
“严堂主,讲讲道理吧。”季容初说:“你们执法堂一年到头不给囚犯发一身新衣服,太吾山里光着屁股跑的猴子都快漫山遍野了,怎么反过来成了我的不是?”
季容初试图跟严云鹤讲道理,他却用一种阴测测的眼光盯着她,看的她浑身不自在。
“一会儿会有人来给你送新衣服的。”严云鹤咬着牙说道:“师妹,你为什么这么倔呢,我跟你说过无数次如果你有需要通过符文叫我,我会来帮助你......”
“好啦,说这些就没意思了。”季容初打断了他,说道:“什么事劳您严大堂主亲自大驾光临了?快点说,说完我去领衣服穿了。”
严云鹤缓了缓,季容初已经从他颤动的嘴唇里读出了不知好歹四个字。但好在他及时控制住了情绪,说道:“是有关于你那个未婚夫的事。”
季容初愣了一下,随即心中升起一种复杂的感觉。
是玄劫被发现了吗?
她心想着,虽然觉得以玄劫的身手很难被这些弟子发现,但是执法堂应该有特殊的法门,是猫抓耗子的老手了,一时还真说不好是怎么样的情况。
玄劫对她不错,这是不可否认的。但是这种毫无缘由的好让她觉得恐慌,他又从不解释什么,所有的来历动机似乎都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加上最近发生的事,让她对这个人有种很危险的感觉,所以另一方面,她又有些忌惮着他,从未有一刻卸下过防备。
“你在想什么?”严云鹤警惕的看着她,说道:“我奉劝你不要做他能够将你带走的美梦,这人是个骗子,他根本不是北境的领主!”
“骗子?”季容初愣了一下。
严云鹤烦躁的说道:“这个人......我们都他骗了,前几天我们派去北境打探消息的弟子给我们来信,北境的寒牢里跑出来了一名逃犯,他杀了原来的境主,又偷了境主戒指逃出了北境,那个逃犯就叫玄劫。”
季容初说:“你是说......他也是个囚犯?”
“何止。”严云鹤冷笑一声:“现在北境多方势力都在通缉他,悬赏金额史无前例的高,可以说是天下头号通缉犯!”
季容初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冲击的有点混乱,疑惑道:“那他带来的婚帖和信物怎么解释?”
“多半是伪造的,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我们这么多人被耍的团团转,该死。”
父亲的灵印是......伪造的?
季容初曾经两次确认那封婚帖上的灵印是不是真的,没有察觉到丝毫异常,天底下竟然还有能仿的如此之像的技术吗?
“这说不通。”
季容初理了理现在获得的信息,缓缓说道:“按你所说那个人是个逃犯,他为什么要大摇大摆的来九天扶摇宗冒充我的未婚夫?这样做毫无好处,反而很容易暴露,招来杀身之祸。”
严云鹤确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话, “北境传来消息的那个人说,玄劫这个人很危险,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手上有很多人命,行事乖张暴戾,不能用正常人的想法去揣测。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假扮你的未婚夫,但是可以肯定的,他想要将你从九天扶摇宗内带走。”
“带走我?”季容初啼笑皆非道:“为什么,他是越狱爱好者?自己越狱不够,还要带上一个我。”
严云鹤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她,欲言又止,“容初,你......是真的不知道剑圣佩剑的下落么?”
第9章 无拘
剑圣孟擎宵有一佩剑,名为‘天地无拘’。
数万年间,但凡有记载的大能飞升之后,所携的灵器,佩剑,符等宝物并不会跟着其主人一同飞升,而是留在世间成为无主之物。
唯独剑圣孟擎宵飞升后,这把无拘剑跟他一同消失在了世间。
关于‘天地无拘’的下落,修真界众人都心照不宣的认为是九天扶摇宗私藏起来了,而根本没有找到‘天地无拘’踪迹的九天扶摇宗内部则认为,无拘剑是被剑圣飞升之时唯一在场之人――季容初私藏起来了。
剑圣飞升之后,太吾山终日剑鸣声不止,仿佛时光依然留在他破开天门那一天。
于是流言更盛,口口相传神剑无拘就镇在太吾山之上,纷纷要求九天扶摇宗交出已成无主之物的无拘剑,让天下剑修能者公平逐之。而身为剑圣之女的季容初被选择忽视了――因为她是个灵修。
他们似乎已经认定了剑圣后继无人,却没想到根本没有东西可以‘继’。
对剑圣飞升后留下的灵宝十分眼红,但只有季容初知道孟擎宵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以他的剑法和修为修真界几乎已经无敌手,一把剑足以应付绝大多数麻烦,而这把无拘剑,甚至在近百年间除了飞升之时,都没有机会出鞘。
季容初冷眼看着一群修士闹得鸡飞狗跳,宗门内也不停有人来访,旁敲侧击这柄无拘剑的下落,一律被她挡了回去。
后来九天扶摇宗出手将流言平息,但是太吾山剑鸣不止却是事实,于是宗门内有人提议要将宗内囚犯迁移来此地,尝试用煞气镇压住剑鸣。
孟擎宵曾在太吾山外设下一围剑阵,是为了在他不在山上时守护季容初所设,后来太吾山改为监牢,那剑阵也就从为了守护季容初变为防止囚犯越狱,最后更是演变为了防止自己女儿越狱。
他若尚在世间,也不知作何感想。
“真不知道啊,严堂主。”季容初有点无奈,“我要是知道,早就拿出来和长老们谈判,给我减刑用了。”
她只是随口开个玩笑,哪想严云鹤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要是愿意说出来,我可以去跟大长老求......”
“滚。”季容初冷漠的打断道。
严云鹤年少时没少被季容初骑在身上揍过,一见她这个表情就条件反射的全身发疼,听见她这一声滚后下意识的想抬脚跑路,然而他转念一想现如今时移世易,自己何需怕她?
严云鹤刚要提口气准备教训她两句,季容初又冷冷的瞥了过来。
于是严云鹤重重的哼了一声,飞快地驾云离开了。
季容初:“......”
她这二师兄好像就不能好好的沟通。
就在季容初准备提着扫帚走人的时候,严云鹤不知为何去而又返,在她身后喊道:“如果太吾山里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告诉我!有人想带你走,你千万别跟他走啊!”
“知道了,师兄。”季容初回过头,在自己的脖颈前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人家为了剑圣留下的东西而来,把我带出去以后看我一问三不知,还不气的直接把我了结了?”
严云鹤很满意她的识趣,“你知道就好。”
话说完,他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看着严云鹤离开的背影,季容初缓缓将手放下,刚刚有些不耐烦的表情渐渐归于平静,提着扫帚继续去扫雪,似乎没怎么将刚刚的对话放在心上。
她走后没多久,站在云端俯视着她背影的严云鹤面色冷若冰霜,向着他身后站着的一女一男两名弟子下令道:“看好她。”
两名弟子抱手行礼称是,化作两道流光隐入太吾山之中。
季容初如常将自己负责的区域清扫干净,等到天色渐暗,才开始拖着扫帚慢吞吞的往山洞走。
玄劫。
季容初回想了一下这些天和他相处的点滴,不禁觉得有一种啼笑皆非的荒唐感,她到没有什么后怕脊背发凉的感觉,也许是因为玄劫扮演一个对她一往情深的道侣......演的还不错。
他把自己的野心和企图藏得很干净,两人的相处也是点到即止,在季容初说过自己不打算离开后,玄劫也真就提都没提离开太吾山的事儿了,第二天就行动力超强的在她附近安营扎寨,像是打定主意在这儿扎根过上一百年。
只是季容初总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违和之感,不说他有些疯狂的行事风格,就说他对北境的境主这个位置似乎看的太轻了,全然不在意他一走了之后北境洪水滔天。
现在一切得到了答案――因为北境根本不是他的。
想到此处,季容初悠悠的叹了口气。
她的余光瞟向不远处的树林,夕阳西沉之后林中透不出什么光芒,只露出一点鬼影,显得影影幢幢。
她刚刚对着严云鹤没有说真话,严云鹤对她不放心也是应该的。
今日季容初路过这片树林之时,果不其然玄劫常坐着的那颗树上空空如也,一路上只有她踩在枯叶上的声音,没在有用叶子吹奏出的悠扬乐声作伴。
玄劫是聪明人,他知道执法堂的人来太吾山必定和他身份暴露脱不了干系,即使他将那个被砍断手脚的替死鬼伪装成越狱逃跑的样子,也只能用来掩饰护山大阵被触发的事实,而一定会有人来找季容初告知他逃犯的身份,指不定季容初已经带着人来抓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