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容初认出他后微微松了口气,随即有些后怕和懊恼。
她刚刚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个男人的气息,若是他有意杀她,她已经死了数万次了!
季容初被吓了一跳,语气也说不上好,她上下打量了下玄劫,问道:“你伤好了?”
“多亏了季小仙子出手相救。”玄劫笑眯眯的回答道:“好算不上,暂时不会一命呜呼。”
季容初本来有些烦躁的情绪变为了惊讶,她昨天都做好给他收尸的打算,却没想到他真的挺过了一晚上不说,身上的那些伤痕竟也真的好了不少,许多小伤口已经几乎看不出来,最大的那道剑伤也已经止住了血,不像是昨天那般狰狞。
好强大的自愈能力。
若不是亲眼所见,季容初很难相信昨天还半死不活带着致命伤的人,今天像是没事儿发生过一样的生龙活虎。
“咳。”玄劫轻声咳了一下。
季容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他没穿衣服的上半身看了太久,玄劫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说道:“如果季小仙子想看,不妨等与我离开这里以后慢慢看。”
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季容初额头上冒出三条黑线,说道:“玄道友,我何时说要与你离开这里了?”
玄劫听了她的话后露出一副颇为受伤的表情,“可是季小仙子瞧不上我,不想与我履行婚约?”
他说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疤痕的身体,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也是,这个样子太吓人了,没人喜欢。”
他这么高大的一个男人说这话时莫名让人觉得十分孤寂,如果脑袋上有双耳朵此时应该都是耷拉着的,弄的季容初莫名产生了种伤害了大型犬类的内疚感。
她说道:“......玄道友,你误会了,我们之间还没到需要谈论喜不喜欢的程度。只是在青云殿内我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还要在太吾山服刑,百年之内是无法履行婚约的,请玄道友再觅良人吧。”
玄劫闻言后又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他笑着摇了摇头,“季小仙子,你贵人多忘事,当时明明说的是,让我等个一百年,还说什么到时候......定不负我的一番心意?”
季容初:“......”
当时好像真那么说了,只是等上一百年这种话当然只是随口说说,是个人就能听出来她的阴阳怪气,怎么眼前这人还一副当真了的语气?
季容初脸色古怪起来,她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闯进太吾山,是为了找我,将我带出去?“
玄劫一挑眉,意思是‘不然呢?’
“我也是没办法,才弄成这个样子。”
玄劫站起身来,这时季容初才发现这男人十分高挑,他双肩宽阔,身上留着不少疤痕,他说道:“你们宗门那些长老不让我见你,我只好四处打听,知道了你被关这儿后,摸了几天点儿后直接闯进来了。”
他低头看了眼胸口的致命伤,语气轻松道:“剑圣剑阵确实厉害,让我差点折在里面,幸亏被季小仙子捡回来了,我无以为报,以身相许成么?”
说到最后,他没心没肺似的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季容初又看到了那颗初次见面时就留给她很深印象的犬齿,看上去十分尖利,一露出来本该就让人感到极强的侵略性,季容初却没从他身上察觉一丝一毫的敌意。
玄劫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季容初可没忘他胸口那深可见骨的伤痕,她头一次见到如此将生死置之度外之人,不禁有些咋舌。
只是她自认与玄劫非亲非故的,她想不明白,真的会有人因为一纸婚约,就为一个陌生人从北境跑到极南的九天扶摇宗,还拼死闯入了太吾山之中吗?
季容初还在自己琢磨着这人来意,玄劫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一变,他蹲下对着地上被她扒下来的那套黑衣一顿乱翻,先是找出了一枚玉佩,他的脸色刚刚缓和了点,就在看见一张纸时双眉紧皱,脸色阴沉。
第6章 留下
“怎么了?”季容初问道。
玄劫蹲在地上,抬起头仰视她,他抬起胳膊将纸递给了她,气场似乎十分低落,莫名显得有点可怜。
季容初不明所以,俯下身接过那张纸,赫然是那天在青云殿他给她看的那张婚帖,只是现在这张婚帖已经被血污浸湿大半,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依稀能看出开头处用一种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季容初和玄劫的名字。
那天季容初并没有留心其中的内容,只是在区分灵印的真伪,当她今天打眼一看到纸上的字时,不禁皱了皱眉。
“这字是谁写的,怎么会这么丑?”季容初情不自禁的说道。
虽然能辨认出来的字不多了,其他字都和狗爬一般写的乱七八糟,简直还不如小孩子的涂鸦好看。开头的名字还算一笔一画的写的规矩,后来的字迹被血一晕更像是鬼画符。
玄劫大大方方的承认道:“我写的。”
“......”
季容初有点尴尬,补救道:“字由心生,虽然没有特意练过,但是可以看出字主的心性十分洒脱,不拘泥于条条框框。”
玄劫听了她的话后直接笑出了声,好像被嫌弃字丑的人不是他一样。他重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下比季容初高出许多,站在季容初身旁与她一同看着手里的婚帖。
“是不好看。”玄劫随口道:“小时候没读过书,让季小仙子见笑了。”
季容初对身后站了个人的感觉实在不安,尤其这人比她高大了一圈,在她侧后方简直像是她把笼罩进去一样。
她刚想闪开一点距离,又听身后的玄劫说道:“我本应该早点来找你......但是之前我在北境出了点事,让我很长一段时间没能接收到九天扶摇宗的消息,不知道剑圣已经飞升,也不知道你被关在了这里。”
剑圣已经飞升了已经十多年了。
季容初心想:北境再偏远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当年剑圣孟擎霄飞升之时声势浩荡,劈下惊天一剑,日月颠倒,天地变色,后来更是被人津津乐道,毕竟近五百年间就出了孟擎宵这么一个飞升了的大人物。
在孟擎宵飞升之前,修真界一度有流言,说天地间灵力即将枯竭,此世界的天门已经彻底关闭,不会再开。而此时他的飞升,无疑是给天下修真者服下一颗定心丸。
季容初道:“所以你想把我从太吾山劫出去,然后成婚?”
玄劫勾了勾唇角,他没有说是或者不是,而是问道:“你愿意吗?”
依他一贯的语气来说,这句话应该是句玩笑话。季容初却不知为何听出了几分认真的意味,弄的她不禁也严肃起来。
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又听玄劫恢复了那种调笑的语气,说道:“季小仙子要是愿意,我自然求之不得。只是这答复不急于一时,当下还有别的事要做。”
说话间,玄劫的目光放在了季容初手腕的铁铐之上,他抬起她的手腕仔细端详着,又将手放在上面比划了一下,似乎在思索怎么打开它。
季容初干巴巴的说:“玄公子,虽然很感谢你的心意,但是我还不想英年早婚......”
他又笑起来,“那我等到晚年也是可以的。”
季容初:“......”
她算是看出来了,自己无论怎么拒绝这人都能变着花儿的挡回去,说他轻浮吧,这人偏偏表现的还挺认真。而如果他是认真的,季容初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图谋她什么了,毕竟她现在除了手上的一对镣铐外,一无所有。
唯一的解释只剩下......
季容初突然灵光一现,问道:“你是剑修吗?”
“算是吧。”他还在研究她手腕上的铁铐,随口应道,“怎么了?”
季容初若有所思,盯着他的发旋陷入沉思。
睥睨整个修真界的剑圣孟擎霄,一度被称为天下剑修的魁首。
很长一段时间,他就是剑修的风向标,一举一动引起万千剑修竞相模仿。孟擎霄练了什么剑法,他们要练,孟擎霄用了哪位铸剑师的剑,他们要排队采购,孟擎霄穿了什么衣服,他们也要比着打扮......
有人扬言若是能拜入剑圣门下,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更有甚者买通了九天扶摇宗的杂役,日夜蹲守在宗门附近只为一睹剑圣真容。
连带着身为剑圣女儿的季容初也身价暴涨,她虽然打小儿没出过几次宗门,但是追求者已经从东海排到西漠,她当然知道这些人不是真的喜欢季容初这个人,而是奔着剑圣孟擎霄的女儿来的。
包括季容初后来杀害师妹进入太吾山成了阶下囚。批判者虽然多如牛毛,也还是有人跳出来为她说话,表示剑圣的女儿不会做出这种事,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季容初眼神复杂的看向蹙眉思考的玄劫,心想着你小子不会也是我爹的脑残粉吧。
她清了清嗓子,试探道:“玄劫,你和我爹是怎么认识的?”
“剑圣?”他的目光虽然放在手铐上,嘴上却一针见血的说道:“你是想知道剑圣为什么要将你和我订下婚约吧。”
这人脑子转的太快了。
被人看穿的感觉不好,季容初倒吸了一口凉气,索性直接承认了,“是。”
玄劫将我的手腕放下,嘴角勾起一个笑容,“还不能告诉你。”
遮遮掩掩,一定有鬼。
季容初还没来得及问下一句,就听玄劫严肃的说道:“这个手铐在这里我无法帮你打开,如果仅是玄铁的话我还可以通过蛮力将它破坏,但是有人在这上面打上一层了符文纹路,如果强行破坏,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哦,这个啊。”
季容初科普道:“这是九天扶摇宗执法堂研究出的最新一代铁铐,上面的灵力纹路都是找宗内的灵器高手亲手绘制的,如果被它感应到要被人强行损毁,会在内壁射出两枚铁刺扎入囚犯腕中,开始吸取囚犯体内的灵力,直到抽干为止。不仅如此,还能反复使用,一代更比一代强。”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他似笑非笑的说道。
“不仅如此。”
季容初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你现在去山顶上,那里有个裂缝,也许从那里跳下去就能直接从太吾山里面出去。那道裂缝连接着地枢,不少传送阵就建在地枢之上,运气好可以通过这里离开。你没有带铁铐,应该有充足的灵力护身不会被能量撕碎。”
她一顿,又贴心的建议道:“如果你不想冒险,我可以考虑现在帮你弄出点乱子,招来执法堂的弟子,直接将你送出去,不过这样的话你可能会有很多麻烦了。”
玄劫听闻此言抬眼看她,饶有兴趣的问道:“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却不逃走,为什么?”
太吾山曾是孟擎宵的洞府,季容初身为他的独女,也是在这座山上成长起来的,这里在被宗门改为牢狱之前都算的上是她的家,自小就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
而天上的那道裂痕,更是季容初亲眼看着孟擎宵一剑落下的。
“没有为什么。”季容初说道:“我带着的铁拷会锁住体内的灵力,用不了刚刚告诉你的方法。”
玄劫:“现在我来了,护住两个人离开不算难事。”
“......”季容初说道:“玄道友,你可知我被关在这里,是因为我杀了人。”
玄劫:“唔。”
“按理来说杀人偿命,我杀了师妹,自己却侥幸未死,服刑百年是对我的惩戒,我若逃了,那算什么。”
玄劫若有所思,说道:“所以,你是自己不愿走?”
“正是。玄道友能来此处找我,无论是为了什么,我都深受感动,无以为报。”季容初认真的说道:“只是我还暂时不打算离开这里,你既然并非太吾山的人,还是尽早离开吧。”
“那不行。”玄劫拒绝的很干脆,“我从北境来的时候,就打定主意不会一个人回去。”
季容初十分头疼,这人好像不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一样。
玄劫定定的看着她,半晌,他突然笑了,“既然如此,那也不错。”
什么不错?
季容初还没理解玄劫话里的意思,就看他捡起了自己沾着血的衣服,问道:“季小仙子,附近哪有水源,我去将衣服洗洗,也不能成天裸着上半身是不?”
季容初以为他知难而退,指了指山洞外的方向,道:“出了山洞有一片树林,你往北走一路走,没多久就能看见有条河。”
玄劫点了点头,向她露牙一笑,“我这一身是伤,多有不便,接下来这段日子可能还要多麻烦季小仙子了。”
季容初一愣:“什么意思?”
玄劫跟着她一起往洞外走去,懒洋洋道:“既然季小仙子不愿意跟我走,那就只能换我留在这儿陪季小仙子了。我看这太吾山青山绿水,不禁一见生喜,待上个百载算不得什么,日久天长,还请多指教了。”
季容初:“......?”
第7章 有妖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季容初坐在河流边上的一块青石上,撑着下巴看着看着站在河水里正在捕鱼的男人,打了个哈欠。
太吾山常年积雪,河流也和初冬时差不多的温度,冰冷刺骨,男人将裤腿往上扎好,露出有力的小腿线条,像是感受不到寒冷一样一脚踩了进去。
清澈见底的河水里,那些飞速游过的银色的鱼像是天边划过的流星一般,眨眼就消失了。
季容初蹲在河边,伸手戳了一下河水,点出的涟漪层层扩散出去,那些鱼丝毫不怕人一般被吸引过来,无知无觉的鱼儿们眼见着已经离她近在咫尺,她伸手便抓,它们却像一道闪电般飞速散开了。
季容初抓了一手的水,觉得无聊又坐了回去。
玄劫站在水里,似乎在看她刚才的举动,季容初恼羞成怒道:“看什么呢!”
季容初自从来了太吾山以后被迫辟谷至今,原因无他――不会做。
她是修士,早就已经辟谷,吃不吃东西虽然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但是是人都会有口腹之欲,她也不例外。
某天和玄劫闲聊的时候,季容初提到了这件事,玄劫当即表示要大展身手,她则抱有怀疑态度。
也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已经突飞猛进到可以没事儿闲聊了,等季容初反应过来的时候,玄劫已经在她的山洞不近不远的地方找了个风水宝地安营扎寨,一开始彼此不互相打扰,后面低头不见抬头见,再加上这人实在很会打蛇随棍上,一来二去的竟然就渐渐混熟了。
玄劫实在是个很聪明的人,这天底下有很多讨人嫌的聪明人,因为有些人太过聪明往往会显得自以为是,成了自作聪明。但是玄劫并不是个惹人讨厌的人,他的一举一动进一分季容初会觉得冒犯,退一分又会疏远,似乎早就已经拿捏好了接近她的那个‘度’。
季容初并不讨厌这种蓄意的接近,因为太吾山实在太无聊,里面不是疯子就是亡命徒,能有个说话的人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
如果会做饭,那则是件好上加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