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老天总让她事与愿违。
看见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黑衣男人的时候,季容初陷入了沉思。
熟悉的银发和黑带束目,似乎在几天前刚刚见过,没有记错的话,他说他叫玄劫,是北境的境主,不远万里来到九天扶摇宗来履行和她的婚约。
直到此处季容初都还能理解,但是他此刻出现在太吾山,就实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太吾山外布置着数层护山大阵,而这里又因为曾是宗主孟擎霄的洞府,他飞升前在山上留下过一道剑阵,至今无人可破,再加上执法堂弟子在山外日夜巡逻,是一座由不可见的铜墙铁壁铸成的监牢。
季容初一度认为这种安保强度不用来守护什么稀世神器,而用来看着他们这些犯了错的囚犯,实在可惜。
她蹲在离男人不远不近的地方,抓住扫帚中间那一段,用另一边戳了戳他。
“嘿,未婚夫。”
没有反应。
季容初起身,站在男人的身边,她手腕一翻灵活的将扫帚转了半圈,从其中抽出一根削的十分尖利的木箭,握住那木箭后就往男人的喉管处狠狠扎去。
季容初的手很稳,那尖利的木箭在贴着男人喉结的皮肉处正好停下,再往前一寸就能让他彻底断气。
还是没反应。
离的远时季容初看不出来,此时凑近了看才发现男人的黑衣已经被暗红色的血迹描深了一片,许多地方被划破露出狰狞的伤口,那些血迹有一部分已经干涸在衣服上,还有些伤口仍在涌出新鲜的血液。
即使能瞬间要了他性命的利器在侧,他也没有任何反应,看样子是真的昏迷过去了。
季容初在太吾山里待了那么多年,削尖脑袋往外跑的囚犯见过不少,这拼死主动往大牢里跑的还是第一次见,更何况这人前不久还号称是自己素未谋面的‘未婚夫’。
季容初看了眼他腰间挂着的玉i,心想:罢了,遇见我算你命好。
她将那根木箭收起来,重新将它藏在扫帚里面。然后半搀半抱的将人挪到了自己平日里休息的山洞里,这男人比想象中沉不少,好几次季容初都差点头重脚轻的带着两个人摔在一起,等到了山洞,她已经累的气喘吁吁。
季容初将人放在地上,自己坐在一旁休息了一阵。
之前在青云殿的时候人太多她没好意思多看,如今她打量了身边的男人,心道着这人长得还不错,就是自己确实是没有相关的印象,难不成她爹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偷偷订下的亲事?
她想了想,又觉得以孟擎宵那个性格,估计是懒得管她的婚事的。
就算她领着隔壁御兽宗弟子饲养的千年王八遛到他面前,说这就是自己选好的道侣。孟擎宵多半也是直接将灵印扔给她,让她自己看着办。
季容初在胡思乱想中休息了一会儿,来到玄劫身旁,将他浸了血的黑衣一件件扒了下来,上半身给他脱了个精光,露出精壮的胸膛,然而季容初却没心情欣赏男人不错的身材,而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伤的比她想象中重许多。
肩膀到胸膛的地方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皮肉外翻,血液不停留出。同时还有许多细小的伤口遍布在身上,还有一些看起来刚刚结痂的旧伤重新裂开,新旧伤交错,让人不忍卒睹。
这人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从护山大阵中硬闯进来了,没被杀死在半路,倒还是真的有些本事。
只是季容初这里并没有给他疗伤的条件,若是寻常伤势给他简单的包扎一下还行,这么严重的剑伤她也束手无策,他的身体还在发热,似乎是发烧了。
“呃......”
躺在地上的男人眉峰微动,低低的□□了一声,看上去似乎恢复了些意识。
季容初跪坐在地上,凑过去看他。她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在他脸上晃了晃,“嘿,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本来晃晃手想问他能不能看见,看到他眼上的黑布话在嘴里拐了个弯。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痛苦的喘息着,头微微摇了摇,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季容初看他这样难受,心里难得生出点不忍。刚站起身想出去给他打点水,突然听他唤道:“小姐……”
季容初愣了一下,她没太听清,回头问道:“你说什么?”
她重新走回去,却发现他还是意识昏迷的状态,只是无意识的说了句什么话,好像是......小姐什么的?
好歹也是个堂堂北境的境主,难道以前还在哪户人家里做过仆人么?
季容初莫名想起了坊间一本风靡一时的仙侠恋爱小说,书里的女主角是修仙世家的小姐,身边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忠犬护卫,然而小姐长大后却爱上了从天而降的冰美男魔尊,两人一见钟情,干柴烈火。然而好景不长,女主角被遭到师姐嫉恨,男主穿越重重困难终于将她救出,自己却因为伤势过重死在女主怀里的虐恋故事……
她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玄劫,觉得他如果是男主,马上就快到小说结尾伤重不治而亡那一段了。
想到此处,季容初不禁叹了口气。
因为这里没有女主角,唯一符合‘女’这一特征的季容初,还是作者文中反派师姐的原型。
唯一不同的是小说中师姐被复仇的男主角一剑杀了,而季容初本人还在太吾山蹲着大牢罢了。
季容初到了溪边,因为实在没有可以用来包扎的东西,只好就地取材将自己囚服的一条袖子撕下来在水里浣了浣,回到山洞里将浸了凉水的破布叠好放在他额头上。想了想,又将另一边袖子和两条裤腿撕了一部分,给他简单的做了包扎。
做完了这一切的她已经是位穿着短袖短裤的性感女郎了。
玄劫额头上顶着的布没一会儿又变得滚烫,季容初只好任劳任怨地再去给他浣洗一下,顺便临水自照,觉得自己现在这一身打扮实在前卫,领先现在的修真界服装水平至少两千年。
闲下来的时候季容初就蹲在山洞里瞎琢磨,一会儿想这人拼着一身重伤闯进太吾山是为了什么,一会儿看着似乎十分痛苦的男人,又开始发愁这人不会扛不住今天晚上了吧。
孟擎宵飞升已经十多年过去,有关于他的一切痕迹都开始变淡,再怎么惊才绝艳的剑道天才也会有一天从一个活生生的人转变为一段不知真假的传说。这时候冒出来一个自称和她有婚约的男人,还拿着带有孟擎宵灵印的婚书,实在不能不让人在意。
如果玄劫那日被她拒绝了以后就这么离去还好,偏偏这人还强闯太吾山,出现在季容初面前。他一旦就这么死了,那他的来意就成了一个永久的谜。
想着想着,夜幕已至。
折腾了一天,季容初已经有点发困,她看了眼还是半死不活的男人,有些叹息,觉得这么严重的伤势,多半第二天一醒就要给这人收尸了。
她最后一次将男人额上的用来降温的布拿去洗了洗,重新放在他的额上,心中为他祈祷了一下,然后自己靠在墙壁上浅浅睡去。
在以前她还有用打坐代替睡眠的习惯,但是在太吾山带着镣铐的犯人是无法修行的,不过是在枯熬岁月,无论是打坐还是睡觉都是一样。如今她除了扫雪整天无所事事,只有靠睡觉打发时间,于是到了夜晚开始雷打不动的发困。
而且睡眠对她来说有个天大的好处――能时不时的做一场梦。
比如此时此刻。
季容初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今天运气不错,此时应当已在梦中。她此刻并不是躺在太吾山冰凉的石洞之中,而是回到了不知多少年前住的弟子居里,她身下是一张布置的很柔软的木床,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几乎没什么装饰,只有门檐上挂着一串风铃。
今夜无风,它们就沉默的悬挂在那里。
她从床上半坐起来,呆呆的看着那风铃。片刻后,门口的风铃突然无风自动,似乎有客远来,一股寒凉之意在屋内漫延,窗外隐约浮现出一个绰约的人影,一个女声轻声唤她:
“师姐,我来看你。”
第5章 等百年
“师姐。”
那声音对季容初来说无比熟悉,正是被她十年前所杀的小师妹――丁叮当的声音。
季容初的师父太微一共有四个徒弟,季容初排行老三,大师兄李寒灯,二师兄严云鹤,还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前后脚拜入师门的小师妹丁叮当。
丁叮当人如其名,她声若银铃,清澈的眼睛如同星河倒映,跃动的身姿好似林野间跃动的小鹿,容貌之美丽比精心雕琢出的灵偶都不遑多让,就算放在美人如云的九天扶摇宗,她也是极为出挑的一个。
二师兄严云鹤对她的评价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丁叮当自从拜入师门后就成了季容初的小尾巴,整天跟在她身后边师姐长,师姐短的。她入门最晚,练功也不甚积极,春困秋乏夏打盹之事常有,每次弟子考核之前都惶惶不可终日,只能拉着季容初求她开个小灶。
季容初有时候被烦的头都大了,回头本来想教训她几句,还没开口就见她眼睛弯弯,笑着望着自己,一张看起来美艳精明的脸竟然冒着点傻气,她不好意思似的说道:“嘿嘿,师姐。”
季容初瞬间什么气也消了,只能继续忍受她的魔音穿耳。
平日里丁叮当游手好闲,有点儿精神就去招猫逗狗,自娱自乐,闲的无聊的时候,还曾一把火燎了把御兽宗弟子所豢养的七星孔雀的尾巴。
那御兽宗弟子本是来九天扶摇宗论道交流,结果带来的好好一只七星孔雀,按理说开屏之时尾巴上的花纹有异色,连起来如同天边星宿,极为美丽,被这一把火烧了个漆黑,开了屏像把被人扯坏了的扇子,直把那孔雀主人气的吐血,带着自己的秃毛儿孔雀跑来要个说法。
师父太微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师兄李寒灯性情冷若冰霜,不说调节,能说出超过三个字以上的句子都谢天谢地,只能老二严云鹤带着丁叮当登门谢罪,结果吃了闭门羹――人家指名要季容初上门一絮,说这七星孔雀本就是为了讨剑圣女儿欢心之物,只要她能来就不追究了。
不仅如此,他还额外准备了一只叫‘铃兰碎’的奇鸟,据说此鸟鸣叫时声音极为婉转动听,不逊色于最上乘歌女的歌喉,欲将此鸟赠予季容初,讨美人一笑。
季容初不常在宗外人前露面,也知道这些人背地里都打的什么算盘,真心为了交友者寥寥无几,更多不过是为了一睹剑圣女儿的真容,有许多更是在暗地里设了赌局,拿她博个彩头。
她本来打算放下心中抵触,见那御兽宗弟子一面,带着去丁叮当赔罪,却不想这一面到底没见成――那只被精心豢养的奇鸟不知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开始上吐下泻,虚弱的叫不出声了。那弟子心急如焚,连夜带着鸟儿去问医了。
后来季容初才知道这叫铃兰碎的鸟儿不仅是声音动听,更有在不知不觉中迷人心智的能力,让人不自觉的沉醉其中,而那七星孔雀虽然美丽,却也仅此而已,更别提那尾巴毛儿都已经烧焦,能否恢复都尚未可知,远不及这鸟儿珍贵。
丁叮当因为此事被罚在后山关了禁闭,季容初去看望她时,就见她坐在水池边上,正在费心费力的为那只秃尾孔雀清洗羽毛,一边洗一边嘟囔着:
“真可怜,看你这么丑,你那主人就不要你了,被我一颗中品灵石买了回来,以后就跟着我混吧。”她自言自语道:“我可不会抛下你。”
季容初看着那秃尾孔雀的品相,觉得一块中品灵石的价格属实是卖给冤大头了。
她转念一想,想起丁叮当是始作俑者,加上为了培养她爱护生灵的之情,别再没事招惹别人家的灵兽,只是幽幽叹了口气,又转身离开,去买了许多给灵兽疗伤的药膏送去。
季容初本来担心丁叮当只是一时兴起,却不想丁叮当真将那秃尾孔雀养的油光水滑,尾巴渐渐长出了新毛,且性情也随了主人――只要严云鹤敢上前逗它,它能伸着脖子追着他啄出三百米远,而一见到季容初过来,打老远就开始羞答答的开屏。
唯独当李寒灯路过时,它瞬间噤若寒蝉,好好一只大鸟活生生怂成了个鹌鹑,直到他走远整只鸟仍在不停发着抖。
然而那夜的酒席之后,师门一夕之间就那么散了,丁叮当身死,李寒灯失踪,季容初被关入了太吾山之中,只剩下一个升官发财的严云鹤,也不知道那秃毛孔雀怎么样了。
季容初听见那声音时不禁想起了许多往事,有些失神,这时她感到鼻尖萦绕着一股冷香,一抬眼,发现自己的床边坐着一个人。
“师姐。”
她的床边坐着一位碧裙女子,那女子两肩之上空空如也,怀中抱着一颗头颅,那头颅上的五官极为美丽,如同画中仙子,一双碧眸含波,宛如夜间散发着光泽的翡翠。
要是旁人见到如此诡异的景象怕是要吓得两腿发抖,尖叫着落荒而逃,季容初却只是微微愣了一下,说道:“师妹,你来了。”
女子怀中的头颅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她说:“我来看你,师姐,最近过得还好么?”
“......一切都好。”季容初迟疑了一下,说道:“你呢?”
那女子笑靥如花,“我很好,师姐能梦见我,说明还没忘记我,我高兴的很。”
她往季容初的方向又挪进了些,两人肩膀靠在一起,她身子也向季容初的方向偏了偏,做出一个依靠的动作,怀中的头颅也闭上了双眼,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师妹,”季容初问道:“我杀了你,你不恨我吗?”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梦见抱着头的丁叮当来找她了,一开始她本以为梦中的丁叮当会凶神恶煞来向她索命,然而每次两人都只是静静的在一起坐一会儿,闲聊几句,仿佛还是一同住在弟子居时,丁叮当说自己睡不着然后偷溜进她屋里的时候。
闻言,丁叮当缓缓睁开了双眼,她眼中流露出一丝忧愁。
“师姐,很可怜,我想救师姐。”她抬起一只手放在季容初耳边的发上,说:“我的命本来就属于你。所以,死了也没关系。”
她话音刚落,房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似乎察觉到了某种不寻常的气息。
季容初不解其意,正要再问,却觉得心中一空,眼前的景象不受控制的化作一片昏暗。她再睁开眼时,已是梦醒,回到了山洞之中。
一个黑布蒙眼的男人正蹲在她面前,似乎在观察她的睡颜。
季容初一睁眼就被他吓得不轻,她直接从地上窜了起来,一脸惊魂未定的盯着黑衣男人。
仍蹲在地上的男人抬起头看她,他十分无辜的举起一只手,向她平常的打招呼:“呦,季小仙子醒了。”
“......”
季容初认出此人正是昨天捡回来的男人,好像是叫......玄劫来着。
玄劫仍然保持着昨天的状态,光裸的上半身上只有季容初包扎上的几根破布,下身穿着一条束住脚踝处的黑色武裤。银发被随意用手拢成高马尾扎在身后,挡住了一部分的背部肌肤,伤疤若隐若现。
他的皮肤绝对算不上白,是一种经历了风吹日晒后很自然的颜色。他身材精壮,此时正蹲在地上,后鞋跟微微踮起来,像只健美而蓄势待发的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