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容初正望着海面发呆,身边响起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她抬起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季容初回忆了一下,唤道:“......苍山?”
苍山点了点头,他话很少,沉默的站在季容初的身边。
自从二次登上云舟后,守护在她身边的人就变为了苍山,只是两人很少说话,他大多数时候都像一个沉默的小山,守在季容初不远处的地上。
季容初从储物戒中取出那半块满是裂纹的灵心宝玉,那枚玉i在阳光下流转着光泽,她闲聊般的说道:“苍山,听说你是巨人后裔?”
“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血脉。”苍山答道。
季容初望着玉i中那只缓缓游动的鱼影,她指向大海,道:“听说这里以前是鲛人之乡,有许多鲛人呢。”
苍山点点头,表情疑惑,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起这个。
季容初双手亮起淡淡的浅绿色灵力,玉i在她手心间缓缓上升,外覆的光芒如同一颗小小的星球。那只游动的鱼影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双手贴在玉i表面,隔着玉璧与季容初相望。
“按照约定,我带你回到了南海。”季容初温柔的唤出鲛人的名字,“回家吧,亚特里。”
刹那间玉i光芒大盛,鲛人的魂灵自玉i中飞出,她深深的望了季容初一眼,魂灵没入碧海之中,却流连在岸边,不愿离去。
大海也似乎感到了它的女儿回到了家乡,海波平息,无数飞鸟自空中掠过,发出清啸。
苍山看见了鲛人魂灵,惊讶道:“鲛人......”
不远处,繁楼望见鲛人入海的一幕,他坐在海滩边上,似乎是感慨颇多。他向着李寒灯说道:“你没见当年这里的海水都被鲛人血染成血红色,有时候我也会想,我们到底做的是对是错。”
李寒灯淡淡道:“无论是对是错,为了什么,这笔杀害生灵的债都要算在我们头上。”
繁楼点点头,他欣然道:“不错,都算在我头上吧。能让池芸他们好好活下来,我死也瞑目了。”
季容初手上又出现一个小小的卷轴,她将卷轴丢出,那卷轴瞬间在半空中化作数十米长宽的大小,其中巨人仍保持着当时被强行拖入画中的姿势,他怒目圆睁,想要从画卷中挣脱。
季容初伸手轻轻一推,那巨人竟是直接被从画卷里推了出去,他摔在海滩边,发出撼天动地的巨响,沙尘和海水纷纷拍出十余丈,如同海啸到来一般。
流连在海边的鲛人见到巨人被放出来后口中发出歌声,她挥了挥手,转身一头没入海浪之中,优美的身影随着海浪起起伏伏。那巨人原本半跪在海岸边有些迷茫,听见歌声后便毫不犹豫起身追了过去,他每一步都引得地动山摇,海潮飞溅。
随着他追随着鲛人越走越远,如此高大的身影也渐渐化作一个小点,他的身体被海水吞没,与鲛人的魂灵消失在海天一色之间。
“刚刚那是......”苍山颤声道。
季容初道:“应当是你的祖先吧。”
巨人族与鲛人原本是相守相伴的关系,巨人一族灭绝后,鲛人也被屠杀灭族。时过境迁,身怀巨人血脉的孩子手上也沾染了鲛人的鲜血。
苍山像是受到了震撼,望着海面久久不语。
过了一会儿,海面上又有一黑影出现,这次那黑影由小变大,隐约可见一人自掣鲸鲵,正向岸边众人疾驰而来。
繁楼本来在整理身上的泥沙,抬头看见鲸鲵后愣了一瞬,随后扯了扯身边李寒灯的袖子,道:“我是不是看错了,你看鱼上那人像不像......”
李寒灯看了两眼,面无表情一点头,“池芸。”
“她怎么来了!她还怀着孕呢!”
繁楼正要跳脚,那女子控制着鲸鲵已至岸边。
岸边不少人发现了那女子,纷纷发出欢呼声。女子潇洒的从大鱼身上跳下来,见岸边众人均是灰头土脸,被泥沙糊了个满身满头,莫名其妙道:“这一个个的都怎么了,遇见天灾了?”
“池芸!”
有认识她的人已经叫出了女人的名字,热情的跟她拥抱在了一起,看得出池芸在未央天中人气颇高,人群气氛热烈,自发的在她身边围成一团,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
繁楼擦了擦自己的脸,确定十分干净,无损自己的容貌后走了过去。池芸也好像在人群中发现了他,笑着推开了围着她的几个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繁楼清了清嗓子正要说些什么,就见池芸目不斜视的从他身旁走了过去,亲切的握住了季容初的手,笑盈盈说道:“你就是季容初吧?丁叮当常跟我说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位美人,我第一眼就很喜欢你。”
季容初一愣,随后脸有点发红,“谢谢,你也很好看。”
她听繁楼的念叨里经常提到池芸,今日一见觉得她比想象中还要英气一些,又不失令人感到体贴的温柔,像个大姐姐一样。
繁楼:?
繁楼:“池芸,我......”
“我是特地来接你的,只为了你而来。”池芸柔柔的说,“跟我去一路未央天好不好,我控鲸鲵的技术数一数二,保证你坐着不晕,路上我还有许多话想跟你说。”
池芸身上有种奇妙的魔力,她说出的话每句都十分真切,让人无法拒绝。
季容初点了点头,道:“好。”
繁楼:“......”
繁楼:“那个......”
池芸已经带着季容初站在了鲸鲵之上,她刚要启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对地面上的人说道:“我是第一个到的,后面还有几波人来接应你们,不要着急。”
说完,她俯视着地面上的繁楼,笑着向他比了个飞吻的姿势,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控着鲸鲵入海,向未央天的方向游去。
繁楼:“......”
李寒灯难得体察到人情,他安慰似的拍了拍繁楼的肩,却见繁楼拧过头来,脸上微微发红,道:“她看到我了,心里还是有我的。”
李寒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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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寒灯:恋爱脑赶紧滚。
梧桐半死清霜后,失伴鸳鸯独自飞。出自宋代词人贺铸所写的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全诗附上。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第105章 先知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两位女子对坐在大鱼的脊背上,顺着海水一路漂流。
季容初在登上鲸鲵的时候有感觉这是一条很大的鱼,然而并不知这鱼长有百米,浮在水面上的只有很少一部分,水波在鱼身两侧层层荡开,随着它的前进荡出一圈白色的浮沫。
此时季容初的视野中只余下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洋,水波声,狂风声,鲸鲵悠长深远的哼鸣声洗涤着她的灵魂,她感到心胸前所未有的开阔,好似抛却了天地间的一切烦恼。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啊哦,”池芸在听见鲸鲵的哼鸣声后说道,“好像被发现了。”
季容初不解其意,却见前方的海面又出现了四五个人影,均身立鲸鲵之上,与她们方向相对着游来。
鲸鲵们察觉到了海面上还有自己的同类,纷纷发出旷远的叫声。
“池芸,你怎么能偷跑出来!”
两只鲸鲵相对而过,站在她们对面那只鲸背上的男人大声喊道,“赶快回去,海面上太危险了.......客人怎么在你那边?!给我停下!”
他的眼睛在看见季容初时蓦然睁大,池芸笑眯眯的向他挥了挥手,道:“我们先走了,老爹子。”
季容初:“......”
两边擦肩而过,谁也奈何不得谁,只能眼睁睁对方离开。等鲸鲵又游出一段距离,池芸道:“见笑,这次出未央天接人的人员中确实没有我,我是自己跑出来的。不过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哦,只是想见见你。”
季容初有点意外道:“见我?”
池芸狡猾一笑,“见见能驯服丁叮当那样别扭小孩的人,是何方圣贤。”
季容初不解道:“丁叮当......别扭?还好吧,我觉得她很友善坦诚。”
池芸:“......”
池芸心想:如果见人就咬算的上‘友善’,张嘴就骂算的上‘坦诚’,那确实勉强符合她这句话中描述出的丁叮当。
季容初见池芸沉默了一会儿,她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是不是丁叮当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
“啊,没有。”池芸回神,笑笑说道,“季姑娘,我自出生以来只见过未央天来过两位新人,一个是丁叮当,一个是你,丁叮当初来的时候她确实有点......不适应,但是她就是有点像个小孩子,没什么坏心思,我们都很喜欢她的,她唱歌很好听。”
说着,她哼起一首歌。季容初对这个调子有些印象,正是丁叮当曾唱过的‘连就连’。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不怕永世堕轮回,只愿世世长相恋......”
“前些日子她离开了未央天,说是要回家了。”池芸目光中带着怀念,不过很久又笑道:“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季姑娘,你呢?是要长留在未央天,还是来暂住一段时间?”
季容初注视着池芸的眼睛,她双眼清澈,十分真诚。
之前和繁楼闲聊的时候,他曾告诉过季容初,即使在未央天之中,知道天劫这事儿的也没几个人。跟他出行的大多数人都只是单纯的听从先知的指令行动,而具体要做什么,甚至为了什么而死都并不清楚,只是忠诚的完成着自己的使命。
眼前的池芸看起来知道的也不多,甚至连丁叮当其实是个灵偶也不知道。
季容初道:“我来......算是暂住。”
池芸点点头,笑着向她眨了眨眼,“先知派了这么多人去迎你,你是贵客呢。”
季容初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池芸从鲸鲵背上站了起来,一阵海风吹的她秀发飞舞,她向季容初伸出一手,“来,一会儿风浪会很大,一定要抓好我。”
季容初握住池芸的手,两人双手相握的刹那,身下的鲸鲵自腹腔发出沉重的鸣叫声,它庞大的身体在一瞬之间全部浮出水面,向空中飞跃而去。四周水浪飞溅,形成滔天水幕。
天空之中,一个巨大的天蓝色法阵倏然展开,一座漂浮的仙岛显现于海面之上,水雾缭绕中,隐约可见仙岛上的亭台楼阁,流水山川。
季容初险些被突然翻出水面的鲸鲵甩飞出去,幸好池芸先一步稳稳的抱住了她,她脚踏鲸背,轻盈一跃,带着季容初登上了仙岛之上。她们落在一处草坪之上,更远处群山料峭,消隐在云雾之中,一只发散着幽蓝光芒的鹿灵迎上前来。
那只鹿灵用温和而慈悲的眼睛望着季容初,季容初莫名觉得有点亲切,走上前摸了摸它的头。
“故人的孩子,你回来了。”鹿灵说道。
季容初见鹿灵说话,愣了一下说道:“故人......你认识我爹吗?”
鹿灵用头蹭了蹭她的手掌,它没有回答,主动伏下了身子,说道:“请跟我来,有个人想要见你。”
池芸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这是先知的鹿灵,你先跟它走吧,我要在这里等繁楼他们。”
她向后退了半步,见季容初坐上鹿灵,笑着向她挥了挥手。
鹿灵带着季容初轻盈的在山峰之间跳跃,两人很快便跃出十余里,它的声音在山谷中回响,“我并非先知的鹿灵。”
季容初尚未反应过来,又听它说道:“先知的居处没有任何侍奉之人,所以想要见谁都是我去告知,久而久之许多人都认为我是先知的灵兽,其实并非如此。我与你一般,都是天地灵气之化身,只是暂时栖息在未央天之内。”
季容初问道:“你也是天生灵体么?”
鹿灵回答道:“只有人类称得上‘天生灵体’这四个字,我只有一具兽身,而如今灵力匮乏,我已无望修出人形。”
季容初抱着鹿灵的脖子,她问道:“可以告诉我,先知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鹿灵久久不语。
它带着季容初在仙山之间穿梭,渐渐地,她可以看见一些人影和村落。又飞了一会儿,鹿灵将她放在了一间独立的宫殿之前,宫殿附近的花园中有几个小孩在玩耍,见鹿灵落下,都好奇的盯着一人一鹿猛瞧。
“他是个有点固执的人,因为他从来没有出过错。”鹿灵叹道,“去吧,他等你很久了,你想知道的事情都会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季容初走入殿内,她这座宫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繁华。正相反,这里面实在是过于空旷了,几乎只有几根纯白色的柱子支撑着整座宫殿。
她的脚步声在室内清晰可闻,阳光从两侧贴近天花板高度的窗户洒落进来,也让外面孩童的笑闹声从中飞入,在宫殿之中回荡。
季容初本以为这位先知应该是位极为喜静的人,他的宫殿虽然不让他人进入,但是附近却有许多孩童玩耍,那些笑声在宫殿回荡的时候,已经几近于吵闹了。
“......有些吵闹,是么?”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在殿内。
季容初一惊,发现不知何时身侧站着一位极为俊美的男子,正仰起头与她一同望向窗外。
季容初从来没见过长相如此精致的人,他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丽,一双眼睛如雨如雾,如同悲悯的仙人,铂金色发丝在阳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泽。
他见季容初望向他,微微一笑叫她的名字:“季容初。”
季容初道:“你是先知?”
男子微微颔首,下一秒,季容初手持一把灵力凝成的短刀,抵在他的咽喉之上。他却不避不躲,只平静的垂眸望着季容初,好似在包容的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季容初面无表情道,“你不躲,是以为我不会杀你?”
说着,她将匕首向前推了小半寸,先知的肌肤瞬间渗出丝丝血液,染红了刀锋。
先知答道:“是的,你不会杀我,因为‘天命’有一部分在我身上。”
季容初皱了皱眉,这句话实在是太狂了,但是他本人说出来的却只像在陈述一个平淡的事实,让人无法反驳。
“而且,你也不想杀我。”先知神秘的笑了笑,紧接着他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觉得这个宫殿怎么样?”
季容初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但是说实话,她从没见过装潢成这个样子的房屋。
这座宫殿青灰色的地砖之上绘画着对称的圆形花纹,两排纯白的柱子支撑着拱形的房顶,相接之处还雕刻出海浪般的花纹,两侧的玻璃反射出五光十色的光芒,而宫殿的最北侧的天幕之上,还绘着一副色彩绮丽的画。
“这是上次天劫到来之前,人们青睐的房屋风格。”先知说道。他的眼瞳微微移了移,望着宫殿,目露怀念。
季容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前这人真的是从上一次天劫就留存下来的修士,她刚想说什么,就见先知一挥手,宫殿竟然在转眼间幻化为一间古色古香的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