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是你啊。”
我一愣:“你认识我?”
少年并不给予正面回答,只模棱两可地说一句:“才几天不见,你倒是变得更爱多管闲事了。”
“……”
我心想,这可真是个欠教育的小鬼。
我按捺住揪他耳朵的冲动,尽可能平静地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问这个做什么。”他像是懒得多看我一眼似的,复又将目光转回鱼线的位置。
我面无表情地答道:“问清你的来历,好让三十人团过来抓人。”
少年不作声。
正当我以为他已经意识出走之时,他忽然勾起半边唇角,轻轻地“哼”出一声,像是不屑又像是讽刺。
随后,他轻轻吐出两个字:“随便。”
我:“哈啊?”
“我没有名字。”他说,“你爱叫什么叫什么,随你喜欢。”
我:“……”
谁信?
他还能是从石头缝里凭空蹦出来的猴子不成?
这时,少年手中的鱼线延伸而下的平静海面忽然炸开激烈的水花。前一刻还漫不经心着的少年瞬间在脸上沉淀住凝重的神色。
他如临大敌般僵直起身体,屏息敛声,死死盯住鱼线起伏的位置。
见他如此,揣起坏心眼的我不禁阴险一笑。
我:“那就叫你小圆帽吧。”
听到这话,少年双手一抖,好容易上钩的鱼儿就这么被他悄没声地抖跑了。
我强忍住笑意,重复一遍:“小圆帽,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喜欢吗?”
少年:“……”
见他脸色阴沉,我亦敛起笑容,抬手往他的斗笠上敲了三敲。
“跟我去一趟聚砂厅。”我说,“是时候让你学学遵纪守法人人有责的道理了。”
第37章
“安妮塔教授……噢不,现在应该叫安妮塔大人了。我把本季度因论派内部正在进行的和已完成的课题内容全部汇总了一遍,先放在这里了,您看看,若是没问题的话还请麻烦签个字。”
“贤者大人,我想跟您商量一下我们班本季度研究经费的问题。我手底下有好几个学生都定了出国调研的计划,您看看能不能稍微放宽下额度?”
“贤者大人您好,我想从妮露小姐的花神之舞放眼于禁令期间须弥民间艺术表演形式的研究,就是不清楚院内有没有对艺体方面彻底放开限制,我怕我的研究不能顺利进行,您能不能帮我问问上面的意思?”
苦坐了一上午的我总算遇上了个能让我提起三分兴致的话题,我接过研究员递来的计划书,认真看了五分钟,沉吟道:“我个人认为这个研究思路还算不错,这样吧,我先去替你问问代理大贤者的意见。”
“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研究员长舒口气,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话说回来,代理大贤者是?”
“哦,听说你上周刚从枫丹回来,不清楚院内人员调动倒也正常。”我在研究计划书的页眉位置盖了个印章,随口道,“目前暂代大贤者之位的是艾尔海森书记官,其实你完全可以直接拿着计划书去找他,想必他不会拒绝这么有趣的研究课题。”
对方苦笑一声:“还是不了,若是艾尔海森书记官的话……抱歉,我一直和他不太对付。”
我不惊讶,就艾尔海森那个孤僻的性子,旁人能对付得来才怪了。
于是我把头一点:“那你等我消息,我尽量明早之前给你答复。”
横穿教令院,进入智慧宫,再乘升降机前往顶楼,那便是艾尔海森目前办公的地方。
雕刻着星象图的高大穹顶仿佛一枚倒扣下来的巨大的碗,笼罩住这片宽阔的圆形空间。分门别类的海量藏书填满了环绕着智慧宫顶层的巨型书架,像是一座用青砖砌起的军事防御设施,极为壮观。
艾尔海森正坐在办公桌的一角,一条腿长长地伸出去,一条腿弯曲着,脚后跟抵住桌脚。
藏书室不太透气,略有些闷热,他便将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上身仅穿了一件贴身的黑色背心,恰到好处的肌肉块在薄薄的布料下显出浅浅的轮廓。
腿长腰细肩还宽,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听见脚步声,艾尔海森从手中的文件里抬起眼来。他看向正笑眯眯地站在三米开外的我:“怎么不过来?”
我笑道:“因为这里是绝佳观景角度啊。”
“观景?”
“帅哥也算是一道风景,我正在欣赏帅哥。”
说着,我煞有介事地抬起双手,在眉眼上方支起一顶凉棚。
“……”
艾尔海森无语了两秒,向自己的方向挥了挥文件:“过来。”
我自然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便不再作怪,抬脚向他走近。
艾尔海森在椅子上坐下,又握住我的手腕轻轻一扯,让我的身体顺势跌坐在他腿上。
我愣了愣,下意识挣扎两下,却听他说一句:“这里没别人,现在不是藏书室对外开放的时间。”
我四下环视一圈,确认艾尔海森所言非虚,才将将放下心来。
我把抱在怀里的文件夹打开:“我来找你是为了这个,我们院有个学者想研究须弥民间艺术形式,你帮我看看可不可行。”
“好。”
艾尔海森应一声,下巴抵在我的肩线上,却被我耳边的鬓发迷住了视线。他叹口气,只能伸手把我的长发拨弄到另一侧肩头去。
他仔细看了看计划书的内容,沉吟片刻,回复道:“可以,在即将发布的教令院条例中,草神已经开放了须弥全境的艺术活动。不过,虽然长年受限,但须弥自古以来的艺术体裁依旧繁多,你让他把研究范围缩小到具体的门类或某一时间段,不然这份计划站不住脚。”
“嗯,我正有此意。”
说着,我合起文件夹:“那我先回去了,待会儿还得回因论派开研讨会。”
“几点?”
“三点。”
艾尔海森伸出胳膊圈住我的腰,把刚起身的我重新捞回他腿上:“还有一个半小时,再陪我坐一会。”
“你当我没正经事做吗,我办公桌上的文件都快堆成小山了。”
这么嘟哝着,我用手撑住桌面,用力从艾尔海森的怀里往外挣。他却把臂弯箍得很紧,力气也大得出奇,饶是我挣扎了半天都不得脱身。
我憋着气:“艾尔海森!”
“怎么?”
我张张口,刚想跟他好好谈谈工作场合该遵循的基本礼仪规范,就发现他方才的声音带着些含糊带着些哑,有点儿不像他。
我又动了动腰,这才发现哪里不对。
“……”
我沉默两秒,不确定地开口问:“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顶着我?”
艾尔海森:“没有。”
说完这句,他便松开手臂放开了我,转而抄起本大部头书籍,在腿上摊开,不动声色地将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挡了起来。
我震惊道:“不会吧,你这都能起反应?”
艾尔海森:“……”
偏巧这时,从升降机的方向遥遥传来一声清脆嘹亮的呼唤。人随声至,飞舞在空中的小派蒙领着旅行者渐行渐近。
“艾尔海森!——咦,安妮塔怎么也在?”
我身体一僵,后背登时冒出涔涔冷汗。见她们转眼就走到了我半步开外的位置,我下意识朝艾尔海森的方向挪了挪,结结巴巴道:“你、你们怎么来了。”
“听说艾尔海森当上代理大贤者了,我们特地从道城林赶过来问候一下。”
说完,派蒙绕着我飞了两圈,两眼一眯,双手一抱:“你不对劲哦,看到我们怎么会这么紧张。”
“啊……没有啊。”我又朝艾尔海森身上被书本挡住的位置看了两眼,“我这明明是久别重逢的激动,你想太多了。”
这下,不仅是派蒙,甚至连荧都抱起了双臂,斜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瞅住我。
我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不着痕迹地扯开话题:“话说回来,你们最近一直住在提纳里那儿吗?雨林里还住的习惯吗?”
“当然啦,我们每天都跟着柯莱去外面巡林,提纳里也教我们认了很多雨林珍稀植物,每天都过得可充实了。”派蒙点点头,又说,“说起来,柯莱身上的魔鳞病也痊愈了,她一直念叨着想偷偷跑去蒙德看老朋友呢,我们到底该不该帮她瞒着提纳里呀?”
我摸摸下巴,联想起提纳里跟赛诺和柯莱在一起时那副操心妈妈的样子,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你们今后是怎么打算的?要不要考虑留在须弥?”怀着坏心眼的我眯眼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教令院随时向你们敞开大门,我很期待在入学考试的考场里见到派蒙哦。”
“……”
派蒙顿时做出一副头痛的样子,扶住额角摇摇头:“还是不了,我们在须弥见到的教令院学生们走哪儿都得在手里端着本书,你们读书人的世界好可怕。”
我跟派蒙天南海北地扯了好一会儿,她告诉我,她跟旅行者还要在须弥逗留一段时间。
小飞行宠物的脑袋里似乎装满了对寻宝的执着,且她坚信在须弥这片土地上仍埋藏着许多未经发掘的宝藏,所以她们打算明天就出发前往雨林深处去,再一路深入沙漠,探索曾经瑰丽繁荣的赤王文明。
“既然如此,若是你们今天返回道城林再从提纳里那儿出发,岂不是得白走好一段冤枉路。”我思忖片刻,向二人发出邀请,“要不你们今晚就住在我家吧,我也得好好招待招待你们这两位须弥的大英雄。”
始终在一边默默旁听的艾尔海森听到这话,立马从文件堆里抬起眼,冷冷的目光轻扫过我的脸,像是在问:那我呢?
我朝他挥挥手,很快给出答案:“今晚你回自己家睡。”
派蒙:“好耶!”
荧:“好耶。”
艾尔海森:“?”
之后,我回因论派开了整整三个小时学术研讨会,最后满脑子揣着“须弥未来展望”“社会构造变化”“教令院学术发展”等庞大而复杂的课题回到了家。
推开门时,艾尔海森早就和旅行者二人坐在客厅里了。只不过他坐在大沙发上,荧坐在小沙发上,派蒙没得坐只能飘在天上。
见此情景,我气得差点儿把拿着的手提箱砸到他身上去:“你就是这么接待客人的?”
艾尔海森手不离书,大脑分成两半,一半用来计算书本里的光程和光程差,一半用来思考并回答我的提问。
他淡淡道:“我只是参考体型和体重等因素对已有资源进行合理分配,凭在座各位的关系,我认为没必要去计较那些繁文缛节。”
我走近去,毫不留情地拍拍他的肩:“起开。”
艾尔海森抬眼看了看我,沉默两秒,最后还是乖乖合上书本转身坐到餐桌旁去了。
“没想到仗着肚子里墨水装得多成天怼天怼地的艾尔海森竟然也有吃瘪的一天,真是大快人心。”说着,派蒙甚至还不忘拍了拍巴掌。
虽然不曾见过他们的相处模式,但从派蒙此刻由衷的愉悦神色看来,想必是没少在艾尔海森那儿受憋屈。
派蒙又笑眯眯地喊一声:“喂,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怎么?”
派蒙用小手在唇边拢起个喇叭,大声道:“原来你是个妻管严啊。”
“……”
见艾尔海森脸色一变,我立马提起派蒙的衣领把她拽进厨房。
“嘘。”我用手捂住派蒙的小嘴,悄声说一句,“艾尔海森脾气不好,可别再继续招惹他了。”
派蒙先是不信,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浑身一凛,冲我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我猜也是,毕竟他明明自称‘文弱的学术分子’,打起架来却比谁都狠。”
我憋着笑意,垂眉敛目做出一副柔弱哀婉状,叹息道:“是吧,他可没少欺负我。”
“可是我刚刚看他好像很听你的话呀。”
我又叹息一声:“那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毕竟有你们在嘛。”
“我就知道!可恶的艾尔海森!”单纯的派蒙立马捏起拳头跺起脚,气鼓鼓地说道,“可不能太由着他了,安妮塔,你明天跟我们一道走吧。”
“你真愿意带我走?”
“真愿意!”
“旅行者不介意?”
“……应该不介意!”
听到这话,我竭力忍住笑意,把头一点,抬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好,我考虑考虑。”
谁能想到,原本只是抱着逗弄派蒙的心态随手画下的大饼,第二天竟真的被我自己咽进了肚子里。
前一天,我们四人用完晚餐后,艾尔海森便被我一句“接下来就是女孩子的时间了”给强行赶了出去。
我用玻璃杯倒了三杯柏娑酒,回身望了眼少女模样的旅行者和加倍迷你的小派蒙,想了想,还是将另外两杯酒换成了日落果汁。
我小口小口地抿着酒,听派蒙滔滔不绝地说起她们旅途中的见闻。
我听她说起蒙德的风魔龙,又讲起璃月仙人的传说,最后她跟我谈起在稻妻对抗神明的艰险和刺激。尽是些波澜壮阔引人入胜的故事,伴着辛辣中不乏甜香的酒液,没过一会儿便使我微醺。
派蒙问:“安妮塔,你醉了吗?”
“不,我酒量很好。”我说,“我只是在思考该如何从你们刚刚讲的故事里挖掘课题素材。”
派蒙一脸无语地说:“我现在可算是能理解你为什么能受得了艾尔海森那家伙了。”
在这三言两语的功夫里,我并未忽略一旁欲言又止的金发少女。
我替派蒙续了一杯果汁,目光虽然紧盯着玻璃杯的刻度线,脱口的话语却是对着荧说的。
“你似乎有问题想问我?”
少女不善言辞,缓慢眨了下眼之后,便又将求助似的眼神投给正准备把小嘴凑到杯口边的派蒙。
“哦对,差点忘了正事。”派蒙堪堪刹住解渴的欲望,换上副严肃认真的表情冲我问道,“安妮塔,教令院以前进行过改造人实验吗?”
听见这几个熟悉的字眼,我端着酒杯的手不由轻轻颤了颤,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先后与阿扎尔和多托雷进行过的那些对话。
我:“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和旅行者在雨林里进到过一处洞窟,里面住了许多……虽然有着人类模样却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的生物。”
顿了顿,派蒙挠挠头,继续说道:“我们带着提纳里去过那儿,提纳里说他们确实是人类没错,但已经完全丧失了智能,还见不得光,所以他只能暂留在附近再做调查。他说他对教令院内部的事情远没有你知道的详细,所以特地让我们来问问你。”
我垂眸把玩着手里的玻璃杯,沉默良久,叹出口气。
“看来明天我确实不得不跟你们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