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风微凉,手里的甜牛奶温热得刚刚好。我将纸杯递到艾尔海森唇边,笑眯眯地说:“身为一名合格的学者,要乐于尝试一切新事物,来一口吧。”
艾尔海森蹙起眉,脑袋微微后仰的角度昭示着他否定的态度。
在“不”字脱口之前,他垂了垂眼,目光落在吸管口那圈醒目的桃粉色上。
那是我唇上的口红留下的印记。
我怕他介意,便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想要去擦。他的脖颈却比我的手动得更快,垂首,用自己的嘴唇覆住吸管,顺带浅尝辄止地吸了半口牛奶。
“好喝吗?”我问。
艾尔海森的喉结顺着吞咽的动作轻轻翻滚了两下,他抿起唇,像是在回味方才入口的滋味。
过了半晌,他轻点下头,缓缓吐出两个字:“很甜。”
“要不要给你也买一杯?”
我想转头去叫摊主,后脑却被艾尔海森伸出的大手给托住,回过神时,他忽然在我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艾尔海森温热的呼吸扑洒在我的唇角,捎来他平静的话语。
“我说这里。”
回家的路上,我与艾尔海森顺道去国崩家接海蕾拉。
小姑娘正趴在毯子上和圆帽少年玩拼图,这盒卡萨扎莱宫拼图是海蕾拉吵着闹着要买的,足足有两千枚图块,绝非她能单独完成的体量。
付款时还在心里犯嘀咕的我现在可算是明白了,这小姑娘不过是想以拼图为借口在国崩少年家里多赖一会儿罢了。
艾尔海森在女儿身后蹲下,抬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发顶:“该回家了,海蕾拉。”
“不要。”小姑娘摇摇脑袋,振振有词地说道,“我们还没拼完呢。”
艾尔海森沉默了一会儿,耐心道:“今天是拼不完的,不必急于一时。若是你非要拼好不可的话,爸爸陪你回家继续拼。”
我当即附和道:“对呀对呀,你爸爸可是很厉害的哦,保证能在你今晚睡觉之前带你把这座宫殿拼出来。”
“不要。”海蕾拉很是坚持,“爸爸好凶,还是崩崩哥哥好,我要崩崩哥哥带我玩。”
艾尔海森:“……”
我:“噗。”
“喂,艾尔海森。”我憋着笑,凑到艾尔海森耳边低声道,“怎么办,你女儿嫌弃你诶。”
艾尔海森的眉角微微抽动了几下,他侧眸问我:“我哪里凶?”
“现在。”我抬手往他脸上捏了一把,笑道,“我早就劝过你多平时要笑笑了,你面无表情的样子真的很吓人。”
艾尔海森张张口,正想说些什么,一旁海蕾拉忽然发出一阵诡异的笑音。
她往国崩少年那侧缩了缩身体,眯起眼,嘴里嘤嘤道:“爸爸只会宠妈妈,一点都不宠我。海蕾拉好可怜,海蕾拉才不要回家。”
艾尔海森:“……”
我:“……”
-
最后海蕾拉是被她爸爸扛在肩上带回家的。
挣扎了一路的海蕾拉终于在大门合上的瞬间止住了哭闹,被放在沙发上后,她抱起双臂,气呼呼地鼓起脸,用那双冰绿色的圆眼直勾勾地瞪住我们。
见状,我将那只胖乎乎的粉色兰纳罗递到她跟前,软声道:“爸爸妈妈给你带了礼物回来哦,快看看,喜不喜欢?”
海蕾拉先伸出小手指指自己:“三岁半。”
又伸出小手指指我:“你也三岁半?”
我嘴角一抽,白眼一翻,懒得再搭理这个臭丫头片子。
艾尔海森将我们从大巴扎带来的吃食放在茶几上,学着我刚才的样子,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征询道:“我们买了你喜欢喝的蔷薇酸奶,甜口的,现在已经不冰了。”
“不吃,我已经在阿崩哥哥家刷过牙了。”
说着,小姑娘跳下沙发,迈着小步子走到阶梯前,屁股往贴着阶梯扶手安装的移动小椅上一坐。
这是卡维特地给海蕾拉装的升降椅。小姑娘年纪不大,自尊心却强得可怕,甚至连被爸爸妈妈抱着上楼梯上厕所都觉得羞。
我曾逗弄她:“被阿崩哥哥抱就不觉得羞了?”
她却没好气地把小脑袋一撇,嘴里淡淡吐出四个字:“不要你管。”
看着海蕾拉的小小身影被升降椅送上了尚未被灯光照明的二楼走廊去,我拍了拍艾尔海森的肩,让他先去楼上照顾海蕾拉睡下,自己则躺倒在沙发上,动手去拆兰纳罗玩偶的塑料包装。
套圈用的铁环仍勾在兰纳罗的小帽子上,我把铁环挂在腕间,再把玩偶放进客厅一角的玻璃展柜中。
柜子里都是我与艾尔海森为了逗女儿开心想方设法收集来的动物玩偶,没成想,小姑娘的幼稚期结束得太快,这些本应守在床边伴她入眠的小伙伴们早早落了灰,只能委屈巴巴地被我塞进这座以储物之实行展示之名的玻璃柜里。
艾尔海森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我刚好把柜子收拾妥当。我灭掉柜里的顶灯,转头问:“睡着了?”
“嗯,她估计是玩累了,睡得很快。”
说完,艾尔海森便打算去厨房烧水泡茶,我叫住他:“倒点酒吧,今天我也得早睡。”
柏娑酒有安神助眠的功效,艾尔海森知我喜欢,特地在储物间屯了好几箱。
酒柜里还剩半瓶没喝完的,刚好可以倒满两只高脚杯。艾尔海森将其中一杯捏在自己手里,另一只递给我。
我停下甩套环的动作,与他碰了碰杯沿,一口气喝了半杯下去。艾尔海森却喝的很慢,他总喜欢一小口一小口地抿酒,看着文雅,却也难得尽兴。
我放下酒杯,手肘撑在沙发背上,腰身倚住柔软的沙发垫,以手支颐。
“你明天会去花神诞祭吗?”我问。
“看情况,如果人不多的话。”
对于艾尔海森的回答,我并不意外。比起去人山人海的节日现场凑热闹,他更情愿找一家僻静无人的咖啡馆读书。自从阿扎尔倒台后,花神诞祭便被设成了须弥的法定节假日,假日一词对于艾尔海森的含金量不言而喻。
刚将剩下的半杯酒喝完,我便听艾尔海森问出一句:“你明天几点有时间?”
“哈?”我愣了愣,“怎么着也得晚上七八点了吧,最后一场话剧表演七点半结束,我得留下来收拾现场。”
艾尔海森思忖片刻,说:“好,那就八点半,我在大巴扎门口等你。”
“等我干嘛?”我不解。
艾尔海森摇摇头,抿起唇,无声地轻笑一下,避而不答。
见他如此,我意味深长地“诶”一声,把脸凑近,似笑非笑地盯住他问:“怎么,都老夫老妻了,还玩什么神秘呀?”
“老夫老妻?”艾尔海森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字眼,眉角一动,语气平静地说,“我们才结婚不到五年。”
“是吗?”我微微歪着头,仔细算了算年份,心底忽而百感交集,“可是我感觉我们已经在一起好久好久了。”
不待艾尔海森回话,我又长叹口气:“实不相瞒,我小时候可怕你了,你总是端着本书板着张脸,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谁都看不起的样子。”
“我没有看不起你。”艾尔海森垂下眼,淡淡地说,“只不过,你小时候总喜欢刨泥地,很脏。”
“……”
我抽了抽嘴角,硬邦邦地说:“那还真是抱歉啊。”
奔走于脑海中的回忆令艾尔海森不自觉地在唇边勾起一个清浅的笑容。
我慵懒地斜倚着身子,静静地看着他,问:“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你性格这么恶劣,我却偏偏会喜欢上你吗?”
“不用问。”
“……”
“我知道。”
我微微一怔。
薄而凌乱的青灰色刘海下,艾尔海森那双冰绿色的眼眸仿若竭颂幽境中央倒映着岸边郁郁葱葱证悟木的沉静湖水,一如初见。
在他平静而温柔的注视中,我释然地笑开了。
是啊,艾尔海森怎么会不知道呢。
若是将我的回忆分割成切片,闪回而过的每一帧画面都是他的身影。
他亦是如此。
我们已陪伴彼此走过了太长的岁月,或许早在我不论风月的少女时代里,便已在心中笃定,会与我相守的人不需要相遇,因为艾尔海森一直在我身边。
念及此,我将手里的铁环捏起,轻轻套在艾尔海森的脖颈上。
他握住我执起套环的手,身体和目光都不曾躲闪。
尔后,他垂下头,在我额上落下一个深长而温柔的吻。
这是一个不带情欲的吻。
第56章
过去数百年,由于某些不可抗因素,花神诞祭不曾受到教令院重视,渐渐沦为民间小众活动。
如今,教令院扬起改革的新风,须弥这片古老而又深沉的土地焕发出别样的生机与活力。花神诞祭也从大巴扎走出了须弥城,一如史书中所记载的那般,复又成为须弥举国同庆的祝祭盛典。
行程表的第一站是在毗加苏拉学院大讲堂举办的群口相声表演。
这是引自于璃月的艺术表演形式,六位表演者分别饰演来自传统六大学派的学者,以诙谐幽默的语术讽刺了心高气傲的学者互相攻讦的日常。
台本背景设定在一场召集了六院学者的考古现场,勘探员从陵墓里挖掘出了一只顶部开洞的羊头马面牛身的中空雕像。针对这一文物的来历和用途,诸位学者展开了激烈讨论。
素论派学者从雕像材质及周围地质环境入手,生论派学者从其表面覆盖的青苔与内部残留物分析入手,突出一个实干。
因论派学者则习惯从经验论出发,结合过往发掘案例后给出合理猜测,认为这是用以祭祀的净手壶。
爱好与因论派抬杠的知论派学者不乐意了,虽然行宫饱经风沙与年岁侵蚀,但依稀可以从墙面的几处古文字判断出这里绝非祭祀场所。他认为,这不过是个皇宫贵族用来储存饮用水的日常用具。
在一片争论声中,明论派学者选择端出星盘,听从那所谓来自遥远星系之外的命运的指引。
最后生论派学者与素论派学者在通过专业仪器检测后得出结论,中空雕塑里残留的成分是人类的尿液。
所以,这其实是一尊古人用来方便的夜壶。
同一时间,教令院外的须弥剧场正在上演一场宏大的天鹅湖歌剧表演。赛诺和提纳里在二选一的命题中决定来讲堂观看相声,此刻正坐在我身边,看得津津有味。
尤其是看到知论派学者和因论派学者的争论逐渐上升到白热化阶段的时候,赛诺摸摸下巴,十分认真地评论一句:“我建议教令院尽快成立一个基论派。”
我正想问“为什么”,提纳里却一把摁住我的肩:“别理他。”
赛诺说:“因为知因基不分家。”
“……”
好吧,我早该猜到的。
“比起这个。”提纳里无奈地摇摇头,把赛诺的脑袋推远一些,侧过脸问我,“这么贴切实际的剧本,该不会是教令院内部人士写的吧?”
“你猜?”
“应该不会吧,毕竟太容易得罪人了。”
我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缓缓道:“是我写的哦。”
见提纳里微微瞪圆了眼,我笑意更浓,调侃似的说道:“放眼现在的教令院,我可是除了小吉祥草王之外权力最大的人。你们也要注意一点哦,不小心得罪了我可没什么好下场。”
与我中间隔了个提纳里的赛诺从座位上探出身子,用那只未被额发遮挡住的左眼定定地注视着我,一板一眼道:“放心,你若是犯了错,我依然有一百种方法能够审判你。”
我无奈地叹出口气。
“赛诺,你的幽默细胞消失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吧。”
一年前,在我与大风纪官赛诺的提议下,风纪处从教令院独立了出去,不再直接听命于六大贤者的调遣。此外,大风纪官也拥有了统管三十人团的权利,获得了相当程度的自主权与行动权。
顺带一提,现在的风纪处设立在须弥城东南以外,标志性建筑是一座顶天立地的蒙德式风车塔楼。赛诺为了满足自己一语双关的恶趣味,力排众议,将其命名为“大风机关”。
……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收获的这些奇奇怪怪的灵感。
-
赶到须弥大剧场时,台上的天鹅湖刚好上演到王子与巫师交战的那一段。
观众的情绪都被紧张急促的情节与音乐所牵动,没人注意到正猫着身子沿过道穿梭于席间的我。
我走到第六排最靠边的位置旁,蹲下身,仰起头,压低声说:“卡维,我来啦。”
“……”
正在专心致志观赏表演的卡维并没有听见。
卡维明明早在演员排练时就将这段剧情背得烂熟,此刻却依然挺直背脊,双手握拳,一脸凝重地注视着提起长剑与猫头鹰装扮的巫师互相周旋的齐格夫王子。
见他如此,我觉得有些好笑,却没有再出声打扰。
直到王子一剑刺穿了巫师的心脏,紧促的弦乐也渐渐舒缓下去,卡维才注意到我这双从斜下方直射而上的目光,侧垂下头向我看来,尔后大惊失色。
“……你怎么!”
台上的公主正因自己不能从天鹅变回人形而吟唱着哀婉的曲调,卡维的一声惊呼却将周围小半圈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
我连忙将食指竖起抵住嘴唇,挤眉弄眼地冲他使眼色。卡维朝旁人讪讪一笑,随后凑到我耳畔压低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通知你花车巡游的时间,刚刚已经确定下来了。”我说,“下午一点半开始,从教令院出发,途径大巴扎,最后在须弥城南门结束,你别错过了。”
“一点半?那不是歌剧谢幕的时间吗?”
“对呀,想试着趁散场和握手会的时间差避开一波人流高峰。”
说着,我从兜里摸出几颗用彩色锡纸包装的雅尔达糖,轻轻放在卡维的手心里。
卡维愣了愣:“给我这个做什么?”
我眨眨眼:“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卡维从不拒绝惊喜,因而只微微一笑,便顺势接受了我的故弄玄虚。他将糖果悉心收进随身携带的箱子里,又附身问:“那你呢,需要现在赶去现场守着吗?”
“还早呢,到时候围观的民众肯定很多,我跟不了全程。”我在他身边的阶梯上坐下,抱起双膝,伸手指了指舞台,“我先坐在这看会儿表演,散场后直接去大巴扎等。”
卡维沉默了两秒,接着起身,在尽可能不遮挡后排视线的同时弓起身子,迈出两步距离,在我身侧坐下。
我好笑地看着他:“放着花钱买来的座位不坐,非要陪我坐冷台阶是吧?”
卡维别别扭扭地撇过脸去,下颌线崩起,随后硬邦邦地吐出一句:“怕别人以为你是来蹭戏看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