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时安一脸茫然地看了看三人,又去看易之,不明白为何大家都让他直呼姓名。
只见易之冲着对面三人冷笑一声,对赵时安道:“他们让你这么叫,你便这样叫吧。”
赵时安担忧地扯了扯易之的衣袖,“咱们家钱够请先生吗?”
易之眼底浮上一丝暖意,他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温和地说:“你放心,你只说愿不愿意这两位教你?”
赵时安似懂非懂地问:“那他们也跟着咱们去云埋山吗?咱们家里住得下吗?”
易之沉默了一会儿,周林览急着想要说话,却被易之瞪了回去。
“不是去云埋山,是以后你就住在镇上,就在书铺学。”
赵时安本能地将易之的衣袖攥得更紧了,“那易之你呢?也跟我住在镇上吗?”
“不,我还住在山上……得空就来看你。”
谁知赵时安听了这话,眼眶迅速红了,他站起了整个扑到易之怀里,紧紧抱着他,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他怀里传来:“易之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易之想把他从怀里抱出来,却发现自己手抖得使不上劲儿。
这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三岁那年被他从一片火海的齐国王宫抱出来的孩子,是他养了整整七年的孩子。
他哪里舍得把他让给别人呢。
易之用力闭了闭眼,将心里的酸涩压下去,他伸出宽厚的手掌抚了抚赵时安的脊背,轻声说:“没有不要你,时安,我要陪着你长大的。”
赵时安抬起来,一双哭红的眼睛望着他,“真的?”
易之极有耐心地哄他:“真的,时安先待在这里好不好?我去隔壁跟着几位先生说说话。时安要是不喜欢,咱们就回山上去。”
赵时安心里虽然还是有些不安,却听话地松开他,“那咱们一会儿快点回去。”
“好。”易之点点头,示意三个人去外面。
易之临走前还回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才轻轻关上了门。
四个人走到隔壁房间,才刚关上门,周林览就冷笑一声:“卫公公把世子殿下养得未免太单纯了些!”
易之脸色有些难看,但也明白他说的是事实。
见他不说话,周林览更是变本加厉地说:“世子殿下必须尽快交给我们来带!否则灭国之仇不知何时才能报!”
田进笑了笑,开口道:“周兄稍安勿躁,易公公跟在世子殿下身边多年,感情深厚也是人之常情。”
他画风一转,看向易之,“只是……多年之后事成,若是叫世人知道世子殿下是一个太监教出来的,也不太光彩。您说对吗?易公公?”
“你!”易之幼时一进宫,便被选为当时还是世子的齐王身边的侍读太监,齐王一直对他青眼有加。等齐王坐上王位,他便顺理成章做了总管太监,从没被人如此贬低侮辱过。
他自知自己身份上不得台面,但对面这两人身份也并不是多高。
他强忍着怒意,开口道:“二位莫要太嚣张才是,当年二位在齐国,也不过是袁相的门客,怕是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吧!”
不等对面两人反应过来,他又继续道:“昨日庙会,你们两个一个人特地引开我,一个人去找世子殿下说些要不得的闲话。是你们二人不守信在先!”
周林览正要跟他继续吵,却被田进不动声色挡住。
田进对着一旁抱着剑倚着墙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仿佛置身之外的卫望道:“不知卫大人有何见解?”
卫望抬起眼看了他眼,又低下头去,嘴里淡淡吐出一句:“我只负责教习武艺。”
周林览和田进二人脸色铁青,但这屋里人论起地位,卫望作为卫云律卫统领的手下才是最高的。
易之见状主动退让一步:“时安的身世,等再过两年再告诉他。这两年先叫他专心念书习武。我虽然只是个太监,当年跟在陛下身边侍读的时候,可是半点没错过。我一会儿便同时安讲,叫他每五日来一次镇上,由田先生亲自指点,如何?”
易之又看向卫望,“不知卫大人可否随我一同上山?”
一旁的两人冷眼旁观,正准备看易之的笑话,却见卫望应了一声“好”。
周林览不情不愿地点了头,“那便先如此吧!”
四人算是商议好了,正准备出去,易之却突然问道:“不知几位可知镇上新开的绸缎庄?”
卫望淡淡开口:“已经查过了,是一家从吴国王都来躲麻烦的,原是在吴国王都做生意,欠了钱还上以后便来了云埋镇躲风头。身份背景都还算干净,是普通的经商人家。”
“卫大人费心了。”
“无碍。”
二人说着话走出去,将剩下两个人当成了空气。
赵时安在隔壁都等急了,易之一进来他就扑上去不松手。
“好了,咱们回山上吧。刚刚我已经同两个先生说好了,每过五日我陪你来听他们讲一次课。这位卫师傅跟咱们一起回山上,你不是想学弓吗?他什么都会。”
赵时安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好。”
下楼时易之拉着赵时安,后面还跟着一个卫望。
走到铺子门口的时候,卫望说了声“等一下”就折身回了铺子,再出来时手里提着一包东西。
见易之望过来,他解释道:“从书铺里拿了些书。”
“多谢卫大人。”
“不必。”
三人准备去用些饭再回村里,易之找了家吃牛肉汤粉的铺子,一人要了一大碗汤粉,上面还飘着几大片牛肉。
赵时安就着店里的薄饼和腌辣蒜将汤粉吃了个干净,心里那点儿不开心很快又过去了。
“安安!”
赵时安从敞口大碗中抬起头,看到街对面的穆浮书笑着向他招手,顿时有些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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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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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紧张之下想抬起袖子抹一把吃得油乎乎的嘴,却被眼尖的易之塞过来一个手帕。
赵时安更不好意思了,他感觉自己每次在穆浮书面前都有些狼狈。
他匆匆喝完最后一口汤,用帕子擦了嘴,跑到穆浮书面前,红着脸跟她打招呼:“穆姐姐。”
穆浮书今天仍然穿着一身红衣,束着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明媚又张扬的脸。她低下头,身上一股茉莉清香扑面而来。
“你跟易伯伯今天也来镇上吗?一会儿一起回去吧,我叔叔找了马车送我。”
易之付完钱走过来,身后跟着卫望,“就不麻烦你了,我们有三个人,马车恐怕坐不下。”
穆浮书看了下易之身后的卫望,冲他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是有些坐不下,她还带着个穆成,再坐三个人就有些挤。
“那我带安安一起?”
赵时安对马车心生向往,转头哀求地看着易之。
易之点了头同意,就见赵时安头也不回地跟着穆浮书上了一旁的马车。
马车只是普通的青色布篷小马车,连多余的装饰都没有,赶车的伙计马鞭一甩,那马便慢悠悠动了。
待马车走远,易之才跟卫望慢悠悠往跟王大约好的地方走去。
“时安被您教得很好。”卫望突然说。
易之笑了笑,看了眼易之腰间悬挂的剑,“你还是将这东西遮一下吧,村里人都没见过,看到之后怕是会被吓到。”
卫望想了想,去旁边的布匹店里买了匹布将剑裹了起来。
那头易之跟穆浮书坐在马车里,穆成早在他们上马车前就躺在马车里睡着了。
起初赵时安还有些新鲜,趴在车窗边看外头,后来出了城马车越跑越快,赵时安还想坐到外面去,却被穆浮书制止了。
赵时安只好乖乖坐在马车里,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跟穆浮书分享了他即将有个武学师傅的好消息。
“就是那个抱着剑的男人?”
赵时安点了点头,“等我学会了,要跟穆姐姐比试比试!”
穆浮书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爽快应道:“好啊!”
赵时安叫她摸了脑袋,更有一种自己是小孩的感觉,他低声反驳:“穆姐姐,我已经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了,但是我比你大三岁呢!哪怕等你二十岁了,你还是比我小三岁,那你就还是小孩子。”
二人一路说着话,到了云埋村,马车将他们送到了村口就回去了。
赵时安看着被穆浮书抱着下马车的穆成还睡得一脸安然,有些佩服。
山路颠簸,他都被颠得屁股疼,这小孩儿怎么睡得这么香?
两人往村里走,一路上没遇到多少人,走到林家门口时,大牛跟二牛正在院子里玩,脚边还跟着一条土黄色的小狗。
穆成被她抱着睡得不太安稳,穆浮书急着回去,跟赵时安打了声招呼就先上了山。
院里的二牛率先看到他,叫了声“大哥!”,弯腰把小狗抱起来走出门递到他面前。
“这狗是我当猎户的舅舅送来的,怎么样,可爱吧?”跟来的大牛说。
赵时安伸手摸了摸嘴里哼哼唧唧的小狗崽,“是挺可爱的,有名字吗?”
“大黄。”
“大哥,你今天去哪儿玩了?”二牛吸着鼻子问。
赵时安扬起脑袋,忽略了今天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喜滋滋说:“今天去镇上了!”
大牛跟二牛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大牛更是急着问他镇上的事,问他镇上跟自己当学徒那时候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赵时安心虚地含糊应了几下,其实他根本不知道镇上到底什么样儿。
“下次大哥带你们一起去!”赵时安连忙说,成功阻止了大牛还要追问的意图。
“安安!回家了!”
正巧易之跟卫望也回来了,正站在上山的路口喊他。
“我回去了!以后找机会一定带你们去啊!”赵时安朝二人摆了摆手。
“好!”
“说话算话啊大哥!”
三人沿着山路往上走,赵时安好奇地问:“你们怎么这么快啊?”
易之难得同他开了个玩笑:“因为你卫师傅会飞。”
“真的?”赵时安走到卫望的身边,拉着他的衣摆追问:“卫师傅你真的会飞?”
卫望笑了笑,“你想不想飞?”
赵时安连点好几下头:“想!”
卫望把手里的装着书的包裹扔给易之,将赵时安一把抱起来。
“抓紧了!”
赵时安被他抱在怀里,一个纵跃便跳上了树枝,脚尖轻点又跃上了另一个树枝。
赵时安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新奇地看着在他眼前不断变换的树景,满眼苍翠的绿色在他面前晃过,还惊起枝头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远。
卫望抱着他几息之间便到了半山腰,他温柔地将他放下来,低头问他:“想学吗?”
赵时安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在云埋山日复一日的日子里一些不同的地方,他要学武,还想自己也能像今天这样飞起来!这可比读书要有趣得多!
“想!”他大声应道。
夜里山林一片漆黑,赵时安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另一侧的屋子却还隐约透着昏黄的灯光。
易之跟卫望于灯下对坐,易之提起桌上一只有些粗糙的陶制茶壶倒了两碗清茶。
“自家晒的粗茶,勉强能润个喉,卫大人不要嫌弃。”
卫望端着茶碗道了声谢。
“从前你师傅跟我提起过你们兄弟俩,说你们都是他的得意弟子。”
“是师傅谬赞了,在下跟舍弟还有许多需要多进益的地方。”
“卫统领跟你弟弟还好吗?说起来,你弟弟跟是时安差不多大吧?”
提起两个最亲近的人,卫望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他们都好,师傅略忙些,常出任务。云风今年也十岁了,正是顽皮的时候,天天被压着练武。”
易之摩擦着茶碗的碗沿,叹了口气,“一转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日后时安就交给你了。”
“本该师傅亲自来的,可实在是脱不开身,便叫我来了。现在燕朝朝中诸多动向,袁相跟师傅手里能用的人有限,我不一定能时时刻刻待在山上,但一定常来教他。”
易之正要说话,却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古怪尖利的鸟鸣声,卫望刷的一下站起来,示意他别出声自己出去看。
过了片刻,卫望从外头进来,脸色凝重。
易之也跟着提心吊胆,“是何人?”
卫望示意他不必紧张,“是我们联络的信号,云埋山这几日有吴国人出没。未免出什么意外,我这几日要在云埋山周边调查一番。”
既然是需要卫望去查的事,说明出现的人必定不是普通人。
卫望接着说:“我们与吴国相交甚少,况且他们如今也是自身难保,不必忧心。”
易之叹了口气,将凉掉的茶泼到窗外,重新倒了两碗。
“今日遇到的那个小姑娘瞧着身手不错,看上去她跟时安关系不错。请她教时安学些基本的招式还是可以的。”卫望看着易之,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老了许多,完全看不出来是三四十岁的年纪,“今日那两个人说的有句话没错,时安是太单纯了些,叫他多接触些外人,也没什么坏处。”
“说起那两个人……袁相如何派他们俩过来?”易之冷笑一声,“他们分明心思不纯。”
“只是幌子罢了,他们二人惯会仗势欺人,还胆小怕事,论学识多半是比不上你的。袁相将他们放在这里,也是好掌控的意思。”
卫望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估摸着已经到了后半夜,便一口喝完茶碗里的茶水起身抱拳向易之告别:“我先告辞了,事不宜迟,我今夜便去查看一番。”
易之点了点头出门送他,“卫大人千万小心!”
卫望黑色的身影没入黑夜之中,易之走进屋子里,过了一会儿,云埋山上唯一的光亮也熄灭了。
第二天一早,赵时安顶着一头乱发走出来,看到坐在树下谈天说地的易之跟卫望。
他走过去跟二人打了招呼,易之把他拉到身前给他束了发。
“卫师傅昨夜睡在哪里的?”赵时安问。
卫望从身边拿出一张弓递给他,“正要跟你说这件事,我有事不能日日来,这弓送给你,算是我的见面礼吧。”
赵时安激动地一张脸都红了,他凑到卫望身边,手里紧紧握着弓,“谢谢师傅!”
“不必。”卫望摇了摇头,“听易之说你平日也会扎马步?”
赵时安点了点头,“嗯,易之教我的,让我常练。”
易之在一旁接过话:“我也就只能教他这个了。”
卫望示意他扎一个看看。
赵时安听话地扎了个马步,卫望走过去帮他调整了肩背和脚尖,“还不错。扎马步要‘含胸拔背,勿挺胸,胸要平,背要圆。’日后要多加练习,不能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