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儿来的？”赵时安问，他从记事起就在云埋村了，除了赶庙会还没去过更远的地方。
货郎揪了根草塞进嘴里叼着，“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有多远？”
货郎看他一眼，笑了一声，“很远很远。”
“你跑这么远来卖东西？”
货郎黄瘦的脸上有些惆怅，眼睛望着看不到头的山路，“要赚钱娶媳妇儿。”
“娶媳妇儿？”赵时安想到大牛也快定亲了。
“是啊！”货郎转过来看他，“怎么？你也想娶媳妇儿？”
赵时安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只想攒钱买糖吃。”
货郎哈哈大笑，“那等你长大以后娶媳妇儿了，买糖给她吃吗？”
赵时安被难住了，他抿着嘴里的糖，想了一会儿，坚定地说：“不，我只买给自己吃。”
在十岁的赵时安心里，娶媳妇儿这种事还太遥远，他只想吃糖。
“大哥！”远处传来一声喊。
赵时安转过头一看，是大牛二牛过来，他连忙招了招手，回头问货郎：“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一个月以后吧。”
赵时安点了点头，“那你记得来，我还要买糖的。”
货郎说了声好，看着买糖那小孩儿把糖分给了来的那两个，三个人蹦蹦跳跳走远。
货郎笑了笑，担起担子出了村，准备去下一个村子了。
三个人嘴里都含着糖，往大牛二牛家的方向走去，路过村长家时，瞧见院子里站着好些个人。
赵时安驻足看了两眼，大牛在一旁解释道：“村长女儿过阵子嫁人。”
“哦。”赵时安没什么兴趣凑这个热闹。
大牛家住在村子最里头，也是离云埋山最近的一户人家，家里爹娘都是和善的人，还有个年迈的奶奶。
赵时安跟大牛二牛在他们家小院儿门口分别，这个时候二人的爹娘都在田里敢农活，坐院儿里择菜的奶奶笑眯眯招呼赵时安进来喝水。
“不了奶奶，我回家去了！”
太阳落山前，赵时安才慢吞吞走回去。
易之早就已经睡醒了，正坐在石桌边等他，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
赵时安主动蹭过去，小心翼翼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易之。
“对不起。”赵时安小声说。
易之叹了口气，“以后……你想下山就下山吧，不拦着你了，但是别跑太远。”
赵时安应了一声，两人开始吃饭。
“易之，你以前为什么不想让我下山啊？”赵时安搅着碗里的粥，有些烫。
“从前是觉得你还小……现在……外头的日子太动荡。”
“什么？”赵时安没听明白。
易之给他夹了一筷子炒鸡蛋，“吃饭吧。”
易之慢慢放下筷子，看了看自己一双颜色枯黄发皱的手，再看一眼对面老老实实喝粥的赵时安，想起来他前几日下山秘密联系到的吴国旧部说的话。
“易总管这些年辛苦，只是世子眼看着年纪渐长，还是要多读些书。我知道总管学识渊博，但……世子可不能只学这些东西……望总管明白我的意思，复国才有望啊！”
易之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他虽说当时陪着齐王念书自己也跟着学了不少，但到底……
只是他实在不放心山外的情况，生怕有人知道他们的藏身之所，对赵时安不利。
后来那人又跟他联络了几次，说卫云律卫统领的部下已到云埋镇，叫他放心将世子送来读书。
易之思索了这么些天，打算同意这个人的话，但想等再过几年再告诉赵时安他的身世。
十岁的孩子，才那么大点儿，如何忍心叫他背负起国仇家恨，哪怕这是他命中注定的命运。
易之看着赵时安喝完最后一口粥，才开口道：“等这次庙会逛完，我带你去云埋镇看看吧！”
赵时安眼睛一亮，“好啊！你说话算话！”
易之捡起桌上的碗往灶房走，“放心，决不食言。”
赵时安跟过去，“我来洗碗！”
易之侧着身子躲开他，“你出去玩，这些活儿不用你干！”
赵时安只好退出去，他去柴房看了小鸡崽，感觉它们又长大了些。
晚上睡觉前，他才想起来白天遇到那个姐姐的事情。
“易之，我今天下山的时候差点儿摔倒，一个长得极好看的姐姐把我扶起来了，我看她眼生，不像是云埋村的人。”
易之给他盖被子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问：“她长什么样？身边还有谁跟着？”
“长得……很好看！眼睛很大！而且身上穿的衣服也不是咱们这种粗布的！她还背着一张弓，我也想要一张。”
“改天去镇上给你买，摔疼了没有？”
赵时安摇摇头，“没有。”
“睡吧。”易之灭了他屋里的蜡烛出去。
深夜，易之轻手轻脚从自己房里出来，又去赵时安屋里给他盖了盖被子，看他睡得很熟。
云埋山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外来的人出现，这不同寻常的女子叫他起了疑心，他便打算夜里在山上转一圈看看。
夜里的山林并不算安静，许多鸟和兽类都在夜里出没，他先看了院子周围一圈，发现没什么异常。
他为了不叫人发现，连火折子都没用，幸而今晚月亮很亮，走路倒也不费力。
他往山上走了走，只发现了几个猎户设的陷阱，便又打算往下山去的方向看看。
这山很大，他只能先保证附近的安全，剩下的只能每晚都去探探了。
易之和赵时安的房子修在一座山峰的半山腰处，他沿着小路往下，距离山下不远的地方有一处不大的瀑布，他走过去瞧了瞧。
只见那瀑布下水塘旁的空地上，如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座两层竹楼。
瀑布旁边没有什么阻挡，月光清楚地照在那座竹楼上，看起来是有人家生活的迹象。
为了不打草惊蛇，易之没走近，他原路返回，只等明天白天再来看看。
这瀑布常有人来，不算什么隐蔽的地方，看来对方没有什么隐藏的意思，但小心谨慎些总没错。
易之走后，竹楼里走出来两个人。
“刚刚是不是有人来了？”其中一个道。
另一个说话声音带着不怀好意的戏谑：“别多想，指不定是村里哪对野鸳鸯想来逍遥快活呢。”
两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关上门回去了，静谧的黑夜中依稀能听到其中一个在抱怨：“幸好明天便能回王都，这破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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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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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个雨过天晴的爽朗天气，碧空如洗。赵时安将柴房里的小鸡放出来，看着他们争先恐后跑到院子里去了。
院子里小小一方菜地被易之用石块儿围起来，现在这些小鸡还进不去。
炊烟从灶房上袅袅升起，米粥的清香扑鼻，易之在里头做早饭。
竹林间的小路上传来说话的声音，赵时安听出来是大牛和二牛的，他踮起脚一看，果然看到大牛和二牛从小路那边过来了，大牛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两人的神情都有些委屈，眼眶还红红的。
赵时安身为大哥的那点儿护短劲儿上来了，他走过去，十岁的小孩沉着脸皱着眉还挺像那么回事儿，“谁欺负你们了？又是小越？”
他打开院门，叫两人进来。
易之听到动静从灶房出来，手里还拎着锅铲。
大牛和二牛鼓起勇气对易之问了好，易之对两个小孩儿点了点头，“一起吃早饭吧。”
赵时安诧异一向不太亲近人的易之竟然这么好说话。
大牛将篮子递给易之，“伯伯，这是我娘让我带来的鸡蛋，谢谢安安请我们吃糖。”
易之看了眼赵时安，将篮子接过来，“一会儿吃鸡蛋饼。”
说完，他又钻回了厨房。
赵时安带着两个小子坐到桌边，“林叔林婶骂你们了？”
“昨天晚上回去二牛嘴里的糖没吃完被我爹娘发现了。”大牛说，“我爹娘说不能占你的便宜。”
赵时安挥了挥小手，“咱们是好兄弟，大哥就是要带着你们吃好的！”
“谢谢大哥！”二牛一早上要掉不掉的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大牛给弟弟擦掉眼泪，赵时安捉了只小鸡崽过来给二牛玩儿。
易之端着一碟葱花鸡蛋饼，看着三人说笑，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他很矛盾，一边想要赵时安快点长大报仇，又一边想要赵时安能平安能不为旧事所累。
再等等吧，他想，等到他再长大些，就告诉他真相，让他自己选。
他走过去将满满一碟饼放到桌上，又回身去厨房端米粥，大牛很懂事地跟着过去帮他端。
易之有些生疏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有些别扭地说：“以后常来找安安玩。”
“谢谢伯伯！”
易之将大牛带来的十几颗鸡蛋都做成了鸡蛋饼，一大三小四个人都没吃完。
“易伯伯，你做的饼真好吃！”二牛吃得小嘴上都是饼渣，他两只小手都拿不过来一张饼，还是大牛折了一下递给他的。
“想吃以后常来。”
易之洗了片干净的大白菜菜叶垫进篮子底下，将剩下的鸡蛋饼装进去等大牛二牛回家时带上。
云埋村里没有哪户人家像赵时安家似的，天天吃鸡蛋还能用油煎饼，因此这饼算是个稀罕吃食。
“安安，明天赶庙会你什么时候去？”大牛问。
“我早上起了就下山，你们在家门口等我。”
“好。”大牛点了点头，“我跟二牛一会儿去小瀑布那儿挖点野菜，待会儿带回家去，你去不去？”
“当然去！易之――”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我去砍些竹子。”易之说，说完又补充道：“明天庙会我也去。”
赵时安原本只是问问他能不能去，但既然易之这么问了……反正他跟着还是不跟都没差，赵时安也没什么意见。
易之背着背篓，里面装着把镰刀，一把匕首藏在腰间。
四人刚走到瀑布所在的山坳，就看到了那座竹楼。
看起来像是新建的，院子里还晾着几件衣服，一个小孩晃晃悠悠从屋里出来，看到有四个人过来有些害怕，又跌跌撞撞跑回去，还被门槛绊了一跤。
“竟然有人在这地方建了屋子！”大牛叹道。
赵时安则是一眼看到了院子晾衣架上挂了件熟悉的红色衣裳，莫非那个穆姐姐就住在这里？
易之不动声色地走到竹屋一旁的竹林里，放下背篓，对他们几个说道：“你们别跑远了，我就在这儿砍竹子，有事来找我，一会儿一起回去。”
大牛跟二牛乖乖点头，在瀑布下的水潭边找野菜。
这瀑布只是很小一个，水潭也是很浅的一个，清澈见底，沿着水潭往下是细细的一条溪流直通到村里，水潭中小鱼小虾也很多见，这会儿大牛和二牛蹲在水边翻石头。
赵时安还站在这竹屋门口没走，看到屋里出来出来一个姑娘抱着刚刚那个小孩，果然是那个穆姐姐。
穆浮书看到赵时安眼睛一亮，“安安！”
赵时安板着小脸故作严肃叫了声“姐姐”，试图遮掩自己那天流着眼泪摔倒的尴尬。
“你们来这儿做什么？”穆浮书问，她给怀里的小穆成擦了擦眼泪，“穆成，这个要叫哥哥。”
穆成小小一团窝在穆浮书怀里，怯生生叫了他一声“哥哥”。
赵时安点点头，正要把大牛二牛叫过来，却见这两个小子已经自己走过来了。
二牛一脸傻兮兮，“姐姐你是仙女吗？”
穆浮书将穆成放到地上，闻言笑弯了腰，她大大方方打开院门招呼他们进来，“你们要不要来我家坐坐？”
大牛跟在赵时安后头进去，小声问他：“你还认识这么好看的姑娘？”
赵时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穆姐姐，我……我伯伯他也在旁边砍竹子，我去给他说一声。”
易之早已在旁边看了好久，发现这姑娘年纪不大却带个孩子，虽说有些奇怪，但目前为止还没什么可疑之处。
“易之我……”
“去玩吧，一会儿走的时候我来叫你。”
赵时安兴高采烈地回去了，几个人说了会儿话已经混熟了，正围坐着听穆浮书说话。
“我从吴国王都来的，家里送我过来住几天，但是住多久我就不知道了。”
大牛露出羡慕的神色，“我还没出过云埋镇，吴国在哪？好不好玩？”
“吴国……好不好玩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有好吃的！”
穆浮书想了想，回身拿了一个匣子出来，“这是我叔叔临走前给我留的零嘴，咱们一起吃啊！”
穆浮书打开盖子，里面是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糕点和晶莹的蜜糖。
她拿出糕点递给几个人，赵时安顿了一下还是接过来。
几人七嘴八舌道了谢，赵时安嘴里含着糕点，有些可惜，他想吃里面的糖，看着就好吃！只是出于礼貌，他到底没有开口。
二牛和穆成都是安静的性格，只有大牛不停好奇追问。
“姐姐，王都是什么地方？是很远的地方吗？”
“姐姐，你是怎么来云埋村的？坐船还是骑马？”
“姐姐……”
赵时安一巴掌拍了他的脊背，叫他闭嘴，“你连着问这么多，人家怎么答啊？”
大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不起啊姐姐。”
穆浮书好脾气地笑笑，“没事！我给你们讲讲吧！”
这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跟她一起说说笑笑，从前在王宫里的时候，只有陪着她玩耍的宫女，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守着规矩，可真是太闷了。
伴着瀑布流淌的水声，和林间的鸟鸣，穆浮书温柔的声音响起。
“我叔叔带着我一路从王都走到城外的一座县城，先是坐的马车，走了几天以后又换了船……”
大牛听到这里刚想插嘴问一句，却被赵时安看了一眼，委委屈屈闭了嘴。
“那艘船很大！船上有很多人，住的房子有些小，睡觉的时候有些晃。我们在船上待了好几天，天天都只能看着水，没什么意思。”
“后来到了离云埋镇很近的一个县里……我已经忘记叫什么了，后来……后来就骑马到了云埋镇，再后来我就搬进山里来了！”
见穆浮书终于讲完，大牛迫不及待地问：“骑马好玩？”
穆浮书点了点头，“只有学的时候比较难，但骑在马背上可真畅快啊！”
大牛又问了些其他的，穆浮书都给他讲了。
这时，一直没插话的赵时安忽然问：“姐姐，你那天背的那张弓可以给我看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