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时安从屏风后绕出来,见穆浮生已经沐浴完坐在桌边了,手边的茶也是茉莉香饮。
赵时安走过去端起一盏茶闻了闻,“这么喜欢茉莉?改日我叫人把后宫全种上茉莉花!”
穆浮生笑他:\"这可如何使得?全是茉莉也难免会腻。\"
赵时安瞧着她,满心满眼都被她填满,“你想要什么?我全给你种上!”
穆浮生叹了口气,“陛下,礼不可废。”
“知道了知道了,朕!知!道!了!”
赵时安转了转头,有些不好意思往穆浮生的床上躺。
“陛下今日还是睡外侧?”穆浮生站在床边问他。
赵时安正在愣神,闻言连忙答道:“是!以后都睡外侧!”
“那臣妾便先睡了。”穆浮生打了个哈欠上了床滚到里面裹上被子。
赵时安连忙跟上去,自己放下床帐,外面的宫女很快熄了殿中烛火。
赵时安看着她的背影,有贼心没贼胆,还是没抱上去。
他嘟囔了一句:“这么早就睡啊。”
穆浮生没有答话,将被子卷了卷,赵时安连忙闭了嘴,于是他这一晚都没能搂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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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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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时安第二天休沐,平日他都会多睡一会儿,但今天他却早早醒来。窗外雨潇潇,床帐将他和穆浮生困于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他感到无比安宁。
赵时安伸手轻轻抚上她一弯新月似的秀眉,暖意从指尖传来,他在心里满足地喟叹一声,其实他更想捧上她的脸,想将她揽入怀中,才算是人生圆满。
穆浮生似有所感,轻微动了动,赵时安缩回手藏进袖子里,紧紧握住,试图留下指尖残留的茉莉香。
早膳穆浮生叫宫女仍然摆在水中小亭里,四角金铃轻晃,细细的水珠从屋檐泻下,砸进浅池中。
宫女拿出两把伞面绘着茉莉的青竹伞,想撑伞送二人去小亭,被赵时安拒绝。
他抖开披风给穆浮生穿上,从宫女手中拿过伞,自己带着穆浮生去了凉亭里。
用早膳的时候赵时安十分自觉地少放了点糖,口中寡淡,只好多吃了几个水晶包子。
“朕今日休沐,便在这里陪你吧。”赵时安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
穆浮生正低着头喝粥,闻言淡淡应了一声,叫人听不清情绪,赵时安心里却乐开了花。
用完膳宫女撤了碗碟,赵时安这才看见浅池底铺的是他送来的玉石,几颗翡翠珠子被几条肥硕的锦鲤顶来顶去。
“你还想要什么?我库里还有的,都给你搬来!”赵时安转身看向穆浮生。
穆浮生好笑地摇了摇头,想起当年,她住在云埋山的小竹楼里,身边还带了个傻兮兮的穆成。
二人跟赵时安混熟后,他便时常将自己喜欢的宝贝东西一股脑给她送来,有时候是一颗形状怪异的石头,有时候是一捧山间不知名的野花,甚至有一次,他还亲手削了根竹簪给她。
穆成年纪小些,哭闹着朝他讨要,赵时安便随便捡了块石头打发了他。
穆浮生瞧着他的带笑的眉眼,跟多年以前慢慢重叠,好似只有轮廓更坚毅了些,身躯更挺拔了些。
自她醒来,昼夜更迭,改朝换代,吴国已经没了,昔日的国仇家恨都仿佛随风逝去,在乱世的纷扰中只留下史书上寥寥几笔。
当年陷害她的人已经死了,一时间,穆浮生竟然也一下子不知道该往何处而去。
她暂时不想,也不能和赵时安坦白往事,只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除了时间,还夹杂着一个消失的吴国,一个全新的燕朝……还有她醒来这个巨大的秘密。
“陛下,来下棋吧。”穆浮生说道。
赵时安其实棋艺算不上好,叫宫女取棋盘过来也只是想着这个玩意儿消磨时间,他可以在蕙草殿多待一会。
穆浮生自小习武,对这些也不大有兴趣。
雨还没停,只是小了些。屋檐上的水滴不再一串串往下淌,而是倏尔被风吹落几滴。
穆浮生裹着一匹绣着梅花的薄毯在身上,靠着软垫与赵时安对弈,棋盘上看着乱糟糟的,谁也没真心下棋。
过了一会儿,月丛过来通报说张忻来了。
赵时安松了口气,连忙推开棋盘,却没想到力气太大,几个棋子被他推进了水池中。
赵时安想要下去捡,却被穆浮生喊住:“陛下!算了吧,棋子而已。”
赵时安顿住脚步,竟然忘了这不是从前,他看着几颗黑黑白白与池底格格不入的棋子,忽然有些伤心。
他是个执着而又坚定地人,还念旧。他觉得是他的就是永远是他的,哪怕是小时候在山上偷偷藏起来的,他十分喜爱的一堆漂亮石子。
有一次被易之发现他不好好念书玩这些小东西,一脚踢散他刚搭好的石堆。
他挨完骂趁着易之不注意又去捡,可是却少了一颗。一堆明明有十六颗,可他只捡回了十五颗,剩下的那颗却怎么找也找不到。
后面几天他也一直在找,可一颗石子而已,丢到哪里都混入尘土,再也找不到了。
那十五颗石子后来被他悄悄藏在灶房里一个不常用的小小的破菜篓里。
后来房子没了,被他捡到的石子也没了,丢失的石子却成了他永远的惦记。
“陛下,莫国的贡品到了,您要瞧瞧吗?”张忻拿出一张礼单递到他面前。
赵时安回过神,接过草草扫了两眼,“这些个首饰摆件,绫罗绸缎都送到蕙草殿来叫穆美人先挑。”
剩下的他本来没什么兴趣,想放下的时候却在扫到了“东海明珠“四个字。
他连忙叫张忻将珠子呈上来,这珠子若是放在蕙草殿,不论是放在床头,还是放在浅池底都很好。
“陛下好眼光!这珠子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东西,长在东海水底,夜里可发亮,寻常人哪有机缘可得!”
张忻将一个一尺多长的木匣子捧了上来。匣子打开以后,里面红色的软布上静静躺着一颗圆润透亮的明珠。
赵时安将珠子献宝似得捧到穆浮生面前,笑着对她说:“姐姐!你瞧这个你喜欢吗?”
不等穆浮生回答,他已经比划着想将珠子扔进池底了,“这池子底下怎么样?夜里一定好看!或者放你床头,夜里不用点蜡!”
穆浮生摇了摇头,“不必了,多谢陛下厚爱。陛下留着自用吧,平日批折子费眼,夜里有这个比蜡好些。”
看到穆浮生关心他,赵时安心里乐开了花,见她是真的不想要,便叫张忻把东西送去宣室殿了。
赵时安又磨蹭着用完午膳,才慢腾腾准备去宣室殿批折子,临走时他还一脸不舍。
下午要批的折子不多,他三两下处理完。新折子袁奉还没给他挑拣过送来,他便又想去跑马了。
到了马场,赵时安看到一匹肌肉线条特别流畅好看的白马,他想让张忻请穆浮生过来一起,却不好再粘她,只差人将马送了过去。
蕙草殿前面是一片竹林,要是穆浮生喜欢,以后都砍掉,给她修一座跑马场。
他骑着马溜溜达达走着,想到还空着人的皇后居所,不知道什么时候穆浮生可以住进去。
下过雨后土地泥泞,他跑得慢,又拿起弓箭射了几次靶。
张忻走过来,说是冯哲来辞行。
他未下马,叫张忻把人带了过来。
赵时安有许久没见这小子了。冯哲武艺高强,性子却木讷,跟他那父亲一点儿不像。
两年前冯哲跟在他父亲身后,一身银光铁甲,手拿长剑威风凛凛,却是沉闷的性子,如今更是,行了礼便闷头站在一边。
冯哲是冯苍的老来子,比赵时安小一岁,平日里被冯家上下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冯苍既是慈父又是严父,练武上面有多严厉,私下就有多溺爱。
听袁奉说,那日他去宣旨,这孩子默不作声接了旨,冯苍的母亲抱着他掉眼泪珠子,冯苍本人更是气吐了血。
因为赵时安要冯哲单枪匹马去打仗,隐瞒身份,从最低级的小兵做起。
冯苍只能咬碎了牙咽进肚子里,冯哲却一脸坚毅,叫父亲不要担心,孩儿是该去历练一番,军功是自己挣来的云云。
这些赵时安都管不着,他看着只背着个包袱皮的冯哲,赐了他一匹千里马,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已胜过千言万语。
“陛下眼光不错。”
赵时安瞧着冯哲走远,才看了一眼忽然出现的卫云律,“你怎么当了太尉还神出鬼没的?”
卫云律不上朝的时候绝不穿朝服,还是一身黑衣,骑黑马,四十五岁了还一副少年风流气。他耸了耸肩,“飞檐走壁比较快,再说了,谁敢拦我?”
赵时安笑了笑,扯了一把缰绳,“怎么样,比不比?整天坐着批折子,朕骨头都松了。”
卫云律大笑几声,“比!如何不必!只是陛下若是输给臣,可别像小时候那样哭鼻子!”
赵时安鞭子一甩便冲了出去,卫云律反应过来也跟了上去。
原本还站在场中的几个小兵连忙让了路。二人一个比一个快,幸而今日下过雨,没有扬起呛人的灰尘,只是掀翻了不少草皮,露出底下湿润的泥土,被马蹄踏出深深浅浅的小坑。
赵时安领先一步,卫云律随后撵了上来,与他并排。二人对视一眼,赵时安率先抽出怀中软剑朝卫云律刺去,卫云律反应极快,迅速闪过,低头弯腰徒手去抓赵时安的腰带。
赵时安收剑的动作有些迟缓,却还是一拉缰绳侧了身子躲过。卫云律紧追不舍,又一掌过来想要拍他的胸口,却只拍到了腰侧。
赵时安从马上跌下来,手中软剑也被甩开。他退后几步勉强稳住了身形。卫云律紧跟着跳下马,二人便徒手过起了招,速度之快只见残影。
场便围观的几个小将都看花了眼,最后只见卫云律被赵时安卡住脖子压倒在地上。
两人都喘着粗气,赵时安放开手,问他“怎么样?认输了?”
卫云律摸了摸脖颈,站起身,笑道:“有进步。”
赵时安接过张忻递来的茶水,一口饮尽,“嘴硬!”
卫云律捡起软剑擦干净递给他,“喝酒吗?”
赵时安摇了摇头,朝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不了,朕不像你是个孤家寡人,朕要去找浮生吃暖锅。”
说完,他指了指天上,“你瞧,又下雨了,吃暖锅正好。”
赵时安带着张忻走远,背影透着说不出来的急切,卫云律低头一笑,暗骂了一句:“小狼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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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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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赵时安去找穆浮生吃了暖锅,他便彻底放下了架子,时不时就往她殿里跑,有时甚至好几夜都宿在蕙草殿,不回自己殿里。
张忻大着胆子劝过一次,当时赵时安在蕙草殿用了早膳回宣室殿,颇有闲情拿起了搁置已久的画笔,正画一副花鸟图。
他劝说的话说了一半,便被赵时安投来的狠厉眼神吓到,从此紧紧闭上了嘴巴。
但这事儿不知什么时候传到了那群大臣耳朵里,赵时安上朝的时候发现以王御史为首的几个人都一副要以死劝谏的模样,有些头疼。
果然,还是王御史站了出来,说他日日往后宫跑的行为如何如何不妥,为君者不应耽于情爱,勤政爱民云云。
赵时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此类话题从来不听,他只感觉王御史比上次好像又苍老了几分。
王御史愤慨激昂地说了半天,终于歇下来,赵时安敷衍地应了一声,又看到礼部尚书有挪着步子出来,他深感不妙。
礼部尚书年纪不大,是他新提拔上来的。他一开口,仍是提过许多次的选妃的事儿。
选妃是不会选的,立后倒是可以考虑。
赵时安是个厚脸皮,此时便当做没听到,转而问起工部修路的事。修路是国家大事,难道不比选妃更急切?礼部尚书脸皮薄,默默退了回去。
在新燕修路是他刚登基便提出来的,只是当时国库不太充裕,便搁置了。
工部尚书哭穷说银子不够,户部为难着推诿,说实在给不了那么多,两人一来一往,差点吵起来。
赵时安黑着脸给他们调停,说先拨一部分出来把京城到最近府城的路修出来,剩下的路再慢慢一截一截修起来。
一早上尽是烦心事,赵时安下了朝不大痛快,没去蕙草殿,而是回了宣室殿。
张忻见他心情不好,不敢多说话,心想守过这一阵就好了。他站在门外正昏昏欲睡,一个小太监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张忻一张脸皱成包子,把小太监打发走,叹了口气进去找赵时安。
“陛下,今日穆美人又去了太皇太后宫里。”张忻小心翼翼观察着赵时安,看到他脸色阴沉,心里咯噔一下。
赵时安一句话没说,扔了笔便往外走。
张忻连忙跟上去,给几个小太监使眼色,自己咬牙上去对赵时安干巴巴道:“陛下,乘步辇去吧。”
几个小太监抬了辇过来,赵时安冷哼一声坐上去。
到了长乐宫,殿门紧闭,他拦住要跟他一起进去的张忻,自己大跨步一脚踹开殿门。
“祖母同穆美人在说什么?怎么不叫朕一起听听!”
殿内还是昏暗无比,只有床前一盏小灯。穆浮生听到声音转过身子,几个宫女被他吓得跪倒在地。
“都出去,朕陪祖母和穆美人说说话。”赵时安死死盯着手里端着药碗的穆浮生。
几个宫女连忙退了出去,还没忘记关上殿门。
穆浮生脸色上没什么表情,她轻轻把药碗搁在矮灯旁,不慌不忙地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你为何又来找她?”赵时安走到床前,看到太皇太后双眼紧闭,侧着头,似是睡了过去。
“臣妾来服侍太皇太后用药。”穆浮生垂下眼,轻声道。
赵时安看她睁眼说瞎话,心里涌起深深的无力感。他冷笑一声,“服药?她都睡着了,你怎么给她喂药?”
穆浮生避而不答,她靠近赵时安,想来拉他的衣角,“陛下,臣妾今日备了……”
赵时安挥开她的手,红着眼说道:“穆浮生!你到底是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他喘着粗气,压抑了这么多天,他终于将自己想问的话问了出来。
穆浮生怔了怔,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赵时安,但她心里还有顾虑,不想与他说太多交心的话。
“人是我劈晕的。”穆浮生声音平淡。
赵时安有些诧异,“什么?”
穆浮生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抬起头望向他,一字一句地说:“人是我劈晕的,我在她药里下毒,被她看到,就趁着宫女不注意劈晕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