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放松的太早,以至于转身时看到那双漆黑淡漠的双瞳时,又是脚下一软。
好在她这一次有了经验。
在叶淞微眯的眼下,许知知双手及时扶住发软的膝盖。
……
直起身,她略显尴尬的撩了撩垂下的发丝绕到而后。
微红圆润的耳珠露出。
“咳……屋里还有无多红绸未下,白绸也未挂上,还要劳烦小叔了。”
她生的高挑,叶淞此时也堪堪比她高出半个头,无需低头乌发间的耳垂显眼的紧。
叶淞的眼神淡淡扫了上去,漆黑的眸像是晕不开的浓墨,很快收回视线。
双手有礼的拱起:“嫂嫂说的是。”
男子的背影彻底消失,许知知微拧着的眉才缓缓松下,看着牌匾两头悬垂的白绸,手指曲起,陷入一段似是过了许久的回忆。
罢了。
许知知吐出一口气,待叶景之事了结她再报仇也不迟。
“就当还你了。”她望着远处的棺木出神,朱唇轻言。
斜雨。
空中的晕白的月色,渲染出一片银辉,骁骑将军府中静的出奇。
下人忙活了一天,大部分都被叫下去休息,摆放灵堂的大厅,一男一女各在一边跪在圆蒲之上。
许知知原是怕守灵这种事的,说她胆子小,她自小做的事可说不上胆小;可说她胆大,她又极怕鬼。
到了现下,她反而觉得什么鬼神的不可怕了,何况还是叶景的鬼。对面那一坨看不清身影的男人才有些可怕。
从进来到现下整整一个时辰了,那身影都未动上半分。
他不会趁着这夜黑风高杀人灭口吧。
穿堂风阴沉沉的,许知知的背部被吹的一僵。
终是开口破一破这压抑的氛围,也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今日我守着便可以了,小叔去休息吧。”
比起和他一起,她宁愿一个人呆着。
半晌。
就在许知知以为他不会回自己时,叶淞开口,“嫂嫂若是累了,可以去休息。”
略哑的嗓音仿佛割着肌肤,一阵刺挠。
许知知听不出半分情绪。
不自觉朝着那黑影的方向望了又望。
“不用。”她自然不能走。
不过说说话真的有些作用,许知知脑子那些黑色思想散了些。
总归她看不见他,那叶淞定然也看不清她。许知知缓缓动作,谨慎的将屁股歪斜的压在脚上,细腰卸了力,舒服许多。
叶景、叶淞……
一个爹妈生的,怎么这性格差的这样多。
她虽也只见过叶景一面,却再也忘不了这个男人。
三岁时跟着叶氏夫妇上战场,十岁便精通各种武器,十五岁时仅率领三千精兵便将羽齿国牢牢抵在城外,待援军一到,萧国从此再无边疆之乱。
只可惜……许知知也不知为何,手心一疼。这样的人,却在十七岁时中毒,双腿残废。
即使这样,当许林帆提出让她替嫁之事,她也是乐意的。
不是单单因为舍不得嫡姐,也是因为她自己。
一个小官庶女,哪怕长得颜色再好,那些世家背地里依旧是瞧不上的,加上她的容貌格外是那些个虚浮好色的公子哥最爱的柔弱娇媚的长相。
大多上门的媒人都是以打量的眼光瞄她,想着推给哪家做个妾室极好。
嫡姐出嫁,她的婚事便是真的只由许林帆做主。
保不齐哪一日她便被随意嫁了去,与其这样,嫁到叶府反而挺好。
是正妻,还是英雄。女儿家总是有些英雄情结的,她也不例外。
只是……许知知回忆起新婚夜里。
羽睫微颤,那杯合卺酒……叶景未让她喝,两杯都到了他一人的肚中,她原以为他是渴了,如今看来没有那么简单。
叶景……一早便知道那酒中有毒吗?
那为何还要喝下?
移动的白烛光下,无声无息的脚步。
许知知趴在蒲团上,双眼紧闭,卷翘的睫毛,熟睡的面容略略泛着粉意。
一道身影先是自上而下遮住她,而后将手中的白烛移到距离她脸庞一拳的距离,叶淞垂下眼。
白烛又近了些,甚至能看清女子脸上的细小绒毛。
险些烧着。
叶淞勾着唇角轻笑出声,装睡?
天知道许知知几乎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只看向一个点,生怕眼球一不小心的挪动,连睫毛都不敢打颤。
这厮想干嘛?
素白衣裙下后背冷汗直冒,却偏偏不敢动作。幸而叶淞似乎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她也只能装睡下去。
微抖的火光。
叶淞歪着脑袋,手指比对着许知知细白的颈脖,他都无需用力,眼前的人便可断了呼吸。
眉宇间的冷意渐深,幽凉危险的气息将许知知团团包裹。
许久。
他望着呼吸逐渐平缓的女子,直到看到嘴角那抹要淌下来的晶莹。
叶淞双眉紧紧拧起,脸色说不上好。
微微愣神,几分阴鸷的面色突然缓缓笑起。
那皇帝……竟派了个这么蠢的人来监视他?
第3章 嫂嫂唤我什么?
晨风吹拂着幢幢树影,带来一股子湿气儿。
许知知是被冷醒的,哆嗦着身子,她扶着腰缓缓立起身子,闷哼一声。
酸……骨头僵硬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懵神的眼睛突然清醒转头看向另一边。
叶淞依旧跪的挺立,墨玉的长发以木簪束起,经历一晚也未凌乱,白衣上一尘不染,不似她……许知知看了看自己,因趴在地上前胸那块晕了不少灰。
她双手揪起脏的地方细细搓着灰,脑中忆起昨夜这人冷不丁的盯着自己……
叶淞至今还未问起她关于新婚之夜所发生的事情,他会怀疑叶景的死与她有关吗?
她为何要心虚,反而显得真与她有关一般。
许知知越搓越用力,心中愤愤,摩擦的声音终是引起那人的注意。
叶淞转过头,与她幽怨的眼神撞的正着。
……
几息之后,许知知手脚僵硬,叶淞则浅浅一笑。
“嫂嫂,早。”略带沙哑的音慢条斯理。
……
许知知战战兢兢抚平胸前的褶皱,直视那双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随即又触电般的收回目光。
呼出几口气。
长嫂如母,她现下才应当是这叶府里辈分最大之人,凭什么被这小子拉着鼻子走?许知知想着支起身子。
弯起唇笑了笑,学着长辈说话的语气。
亲切、和善且慈祥:“淞儿啊,早。”
寒风似乎都凝滞下来,露珠落在水洼中“滴答”一声。
背后阵阵凉意,可打定主意立好威信,她此时自是不能再怂。硬着头皮从身前抽出三炷香,半天才点着,无事般朝着棺木祭拜。
叶淞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直至她完成第三拜。
“嫂嫂刚刚唤我什么?”
耳后的吐息极近,连着嗓音浅浅震动,许知知仿佛听见毒蛇“嘶嘶”的吐着信子。
这他妈谁敢说第二遍?
叶淞的视线下,女子原还带着血色的耳珠一下子褪去颜色。
连头都不敢转过来,却还总是招惹他?
他懒洋洋的支起距离手不过一寸的发梢,绕着指尖,细丝的痒意。
“小公子、夫人,饭食准备好了,吃些吧。”
妇人的声音不算好听,在许知知的耳中却犹如天籁。许知知手指抽了抽,从他手中解救出自己的头发,大喊了声好。
差点没跳着走到门口。
最远的距离,许知知撑着门板转过身,“小叔不一起吗?”
晨光柔和,打在他刚刚绕在手心的发丝上,闪闪亮丽。叶淞就立于阴影深处,手掌无聊的绕着圈儿。
“就来。”
****
来祭拜的人实在是少,直到叶景的下葬,来叶府吊唁的人加起来还没有那日许府来要和离书时的人多。
骁骑将军府再没落,当年的战功却不是假的,不免令人唏嘘。
“夫人真是贤惠,”说话的是府里的老人,温嬷嬷,是叶家两兄弟的奶娘,也是府里唯一一个不是死契也依旧愿意留下的人。
许知知自然也是带着些尊重的。
“都是些小事,”她笑着道,却趁着温嬷嬷转身的功夫,快速的舀了两大勺盐放到黑色罐子里。
忙活好这些,许知知端着碗碟向温嬷嬷打趣两句便朝着南边的小屋走去。
将军府不小,可下人太少整理不过来,索性只用了前院的几个屋子作为住所,其他的每月打扫一次便可。
很快便到了叶淞的小院。
“夫人,您来了。”叶淞身旁的小童木柏前来接应着。
圆乎乎的小脸,每次见她都是笑脸相迎的讨人喜欢,许知知忍住没有去掐他堆起的脸蛋子,“今儿炖了鸡,给你家公子补补。”
木柏未带她进屋里,而是往后院去。
许知知也不觉得奇怪,叶淞现下住的这个院子屋里的光线并不好,是以白日里都在院子里看书。
果然,一入后院,干净的石桌上摆放整齐的书籍占了小半个位置。
男子则背着光坐在石凳上,在并不宽敞的空桌上依旧认真的书写着什么。
墨色布锦束腰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段,忽略那半露出冻得发青的手腕,倒是有些赏心悦目。
初春虽有太阳,却也是有风的。
许知知看着他那短了一截的袖子,柳眉不自知的蹙起。
“小叔近日辛劳,我特地请教了温嬷嬷,给小叔补补身子。?”也不理他是否反应过来,就将黑色的罐子压在那被风吹起的纸张一角,压平。
刚走一截路的许知知,背对着风口,身体自然的趴在那一坨书上,舒服的挑眉。
这些时日的相处,许知知也摸清了他的底细,全府上下也就十来个人,银两更是少的可怜,现下都归她管着了。
许是叶景的死使得这小子那几日阴测测的,总让她联想到上一世的叶淞。
可现下……许知知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敲着石桌,这个连衣服都没的穿的小可怜能对她做什么?
暗自唾弃那几日一惊一乍的自己。
瓷碗的盖子被拿下,与石桌碰撞发出脆响。
叶淞看着她,熟练的拿起汤匙搅匀汤水,一阵“呲啦呲啦”的刺耳音,像是未上釉的瓷摩擦的声音。
许知知神色僵了僵,望着那光滑的反光的汤匙。
刺耳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散。
她知道那是盐粒彻底化了……
“嫂嫂喜欢吃盐?”
叶淞一口气将鸡汤喝下了小半碗,连眉心都未皱一下,而后看向她,深幽的眸透出询问之意,倒叫许知知乍舌。
话毕,又拎起一旁的水壶倒入碗中中和搅拌,又喝下半碗重复动作。
一罐鸡汤见底,连肉都未剩下。
他是不会浪费食物的,许知知也是根据观察才知晓。
“母亲走后,家中的产业一再倾颓,兄长也因中毒不能行走,这样的鸡汤,是只有过节才能吃得到的,还望嫂嫂莫要再浪费粮食。”
叶淞缓缓道,将碗碟收拾好,黑眸变得暗淡,隐隐的忧伤和怀旧之意。
……
许知知摸了摸鼻子莫名的心虚。
“许……许是手抖了,下次我少放些。”
该死,她还有些心软了怎么回事?她捏了捏手心刚想开口再找回些场子。
“多谢嫂嫂。”
“不谢。”
……
第4章 探花郎
府中无事,这些天都分外清闲。
而叶淞也确实乖巧,让她不禁也有些动摇。看着他每日短了一寸的衣袖,心下一软。
热闹的街道,万家灯火阑珊。
连绵不绝的叫卖声,酒肆花窗映着觥筹人影,哪怕已经喝了几碗酒酿的许知知脚下仍是一片轻盈,东看西望。
上一世许林帆深怕她丢了许家的脸面,将她看的牢牢的,从不允她再出头露面,已记不清是多久未逛过夜市了。
许是心情好,许知知看向叶淞时,眉间漾开了笑意,与平时装出的纤细娇柔不同,整个人灵动剔透。
自然也没忘了拉叶淞出来的目的。
眼角转了一圈,瞧见了一家成衣铺,她伸出手,粉嫩的指尖即将触上他的衣角时,捞了个空。
眼花了一般,许知知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奇了怪了,酒酿也会醉人吗?”她小声喃喃,舔了舔润唇,又怀念起刚刚的味道。
这样的动作落入叶淞的眼底,眸子微挑,一丝意味不明情绪一闪而过。
“走,去那边。”摇了摇头的许知知没感到一丝晕意,没再多想,扯着叶淞的衣角朝着角落的店铺走去。
替他挑了几件衣服,出来时,正在心里盘算着刚刚的还价。
这里正是两条岔口不远处拐角的地方,路间突然冲出几辆华贵马车,惹得人群涌动,她不知是被谁撞了一下,整个人朝着前方扑过去。
原是没事的,毕竟她的前面还有叶淞这个大肉垫子挡着。
直到她看到某人微抿的薄唇,一闪而过的淡漠,还有那飞云掣电间退半步的利落动作,仿佛她是个什么脏东西一般……
“嫂嫂,没事吧?”叶淞蹲下身,眉宇拧起,满是担忧的模样。
斑驳的光影映在少年清秀如潭的脸上,宛若嫡仙儿般的翩翩公子。
若不是许知知亲眼瞧见,只怕是真的要被他骗了过去。
她愤愤咬了咬牙。
敢情这人是个黑心芝麻汤圆儿,她竟被骗了过去,亏她还傻乎乎带人来买衣服。
脚腕处动了动,疼的龇牙咧嘴,眼泪哗啦啦的留下,顺着下颔边流淌下来,瞧着可怜的紧。
顾不得形象捡起地上包装的小盒朝他砸去,叶淞出奇的没有躲开。
她愤恨道:“你别以为我没看到……”声音被打断。
“姑娘,你没事吧?”犹如冬日暖流般的温润嗓音,既轻又柔,带着几分勾人的绵意。
她被勾着抬起头,一只白皙光洁的手掌出现在她的眼前,顺着手臂的方向,是个极好看的淡黄儒衫的清雅少年。
腰间别了个折扇,面如白玉,目似繁星。朝着她舒眉浅笑着。
对,是朝着她……
许知知抿了抿柔软的唇畔,半干的泪水她故意没擦,让其倔强的挂在睫毛上,颤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