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山县的十月份是闷热的,尤其是下过雨后,裹挟着湿热的水分子粘在人皮肤上又黏又热。
何今臣将谢河野买的拖鞋和裤衩给男生分了分,几人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去了洗手间换行头,谢河野、孟纾、林茜茜和小花老师则先进去。
服务员将他们带入了一个包间。
彩云之味的包间都设在庭院里,四周设屏风不设墙壁,视野开阔入目尽是南云特有的灌木花草,小桥流水倒是别有一番雅趣。
谢河野将服务员递来的菜单给了孟纾,小花老师那边已经点了大串,孟纾便只加了杯杨梅汁。
何今臣他们几个回来时,林茜茜直接笑得趴在桌上直不起腰来。
孟纾回头看了眼,何医生上身白衬衫下身花裤衩,杨简上身卫衣下身花裤衩,小刘更搞笑,白色的无袖老汉衫配花裤衩,就像电视剧里的黑老大混混家族。
一群人的画风全被谢河野给带跑偏了。
其他客人也捂嘴偷笑,刚拿着菜单出去的服务员忍笑忍得脸都歪了。
何今臣在林茜茜身边落座,看样子一趟车程的功夫已经和好了,又恢复了你侬我侬的样子。
谢河野用热茶水帮孟纾烫餐具,大家吹着穿过庭院的风,谈天说地。
南云无论哪里,好像都是鸟语花香的。
不一会就开始上菜了。
当地特色的漆油鸡、普米饭肠、石板粑粑、侠辣、还有小花老师捧上天的怒江鱼生,林茜茜还点了一簸子的傈僳族手抓饭,各色菜式放在洗干净的竹箕上,颜色明烈鲜艳,早就饿得饥肠辘辘的小花老师差点没收住口水。
老板听几人口音觉得不像本地人,还热情的赠上了他们自己酿制的竹筒酒。
小刘是个酒达子,一见酒眼睛都亮了,他问杨简:“会开车吗?”
杨简大学时拿了驾照,一眼就看出小刘的主意,道:“喝吧,回去我开。”
话音刚落,小刘就揭开竹筒盖,醇香的酒气扑鼻而来,令人飘然陶醉,当即就给桌上的男人全部满上。
谢河野还在给孟纾烫碗杀菌,见他手伸过来,将面前的杯子一躲:“待会开车,你自己喝吧。”
何今臣以待会要回上京为由回绝了,小王老师酒精过敏喝不了,杨简得开车,没人陪着一起喝简直不要太寂寞,他道:“孟教授给会开?给孟教授开嘛。”
孟纾说:“我可以开。”
她研究生的时候考得驾照,在上京也开车,车技还算可以,虽然不会炫技飙车但好在平平稳稳。
谢河野睨她一眼,看不清什么意思,最后还是将杯子推回去任由小刘到了满满一杯。
他侧头和她说话,语气不明:“那就麻烦孟教授了。”
气息喷洒在她的侧颈,酥酥麻麻的痒。
孟纾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轻轻点了点头。
男人将碗递过来,把一次性筷子掰开,互相磋磨了下将可能有的细小木刺扫平,这才放在孟纾面前的碗上。
他和小刘碰了碰杯,席间的男人们开始谈起生意、谈起事业。孟纾看着他侃侃而谈,既不会让人觉得狂傲又带着他向来的自信,说话间还会分出心思来给她夹菜。
这一刻,孟纾更加清晰的觉得他成熟了很多,无端翻涌出了些许陌生感来,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谢河野回眸看向她,被抓包的孟纾默默移开视线。
谢河野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了下转盘,将那道侠辣转到她面前,往她碗里夹。
孟纾:“……”
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她确实还挺好奇这个菜的,老板娘特地来解释过,在怒族语言里,侠是肉、辣是烧酒,侠辣就是用酒炒或炖的肉。
用的肉是鸡肉,把肉坎剁成小块,在炒锅里加入酥油烧热再放肉,肉炒至焦酥金黄时倒入烧酒,盖上锅盖煨五六分钟,即可出锅,连酒带肉一块品尝。
孟纾不知道这样算不算酒驾不敢多吃,只尝了小小的一块。
这种少数民族的特色美食,酒香肉香交织,鲜美可口,甜辣适中,听老板娘说,还有健骨舒经的功效。
孟纾很喜欢那道傈僳族手抓饭,米饭放在洗干净的簸箕上,当地的特产香米之上铺上了小块的黄焖猪肉、火烧鸡肉、熟火腿、油煎土豆、清蒸南瓜和南云人都喜欢的凉拌鱼腥草,搭配鸡汤一起吃,香得不行。
连不重口腹之欲的何医生都认可的吃了不少。
孟纾想啊,南云这个地方,也不只是大热旅游之地才是好去处,自己开上一辆车,走哪算哪,处处都是好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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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
小刘是独龙族,用当地人的话来说,喝酒凶得很。
像是压抑太久,好久没遇上过旗鼓相当的对手一般,拉着谢河野猛喝,揭开盖子的竹筒都摞起了一小堆。
谢河野的酒量孟纾很清楚,高考成绩出来那天,班里的人约在山海涧聚餐,谢河野凭一己之力将班里男生全都撂翻,除了有点上脸丝毫看不出任何醉意。
但就是装晕装头疼,一口一个“我难受”蹭来孟纾的怀里求安慰,李诵一脸无语的骂他臭不要脸,但又拿死皮赖脸的他没办法,只能嫌弃的转头不看他。
现下大家酒足饭饱,小刘喝高了头都抬不起来,最后还是杨简和小王老师把他扶上车的,何今臣包的车已经到了,林茜茜瘪着嘴很不舍得,回来的时候还一抽一抽的:“早知道不赶走他了,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啊。”
孟纾只得拍了拍她的背。
回程的路上,林茜茜和小花老师两个女生和她们一辆车。
车钥匙在孟纾手里,到地下车库时有几个穿着塑料雨靴的人正在排水,积水都排得差不多了孟纾电算踮脚过去。
却不想腰上忽的一紧,身体一轻,谢河野单手拦腰将她抱起,双腿离地的失重感,让孟纾有一瞬间的惊慌,下意识伸手去撑住他的肩膀。
小花老师仿佛在看偶像剧,捂住嘴瞪大眼睛低低的哦了声。
林茜茜缩了缩脖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刚刚分别男友是有一些红眼病在身上的,赶紧拉开后座的车门做进去了。
他的肩颈肌肉力量感十足,单手托起她于他而言易如反掌。孟纾一个165的人被他这样托着,微微有点羞耻感,好在地下车库昏昏暗暗,也没什么人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孟纾心跳没来由的砰砰作响,男人所带来的安全感几乎将她淹没,他长臂一伸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弯腰将她放上去。
一只手护住车顶,防止撞到她的头。
他俯身贴近,孟纾呼吸微窒,男人狭长的眼镌住她,满是兴味:“系个安全带而已,孟纾。”
“紧张什么?”
紧张什么?
孟纾也不知道。
他嘴里嚼着口香糖,有股清冽的薄荷味道,冲散了身上的酒气。
许是怕有酒味熏到她,只这么一句话就微微后撤了身体,径直坐上副驾驶。
孟纾轻轻吐了口气,平复了下心跳,然后发动车辆驶离车库。
小刘的那张车打了个灯示意先走不用等他们,孟纾收到信号,开上盘山公路向斜河进发。
林茜茜宛若惆怅的电影女主角,头靠车窗黯然神伤。
小花老师已经睡着了,孟纾从后视镜里瞥到,就动手将音乐声调小,又切了首助眠的慢歌。
谢河野意外的安静,靠在椅背上双眸轻阖。
车窗缓缓升起,孟纾暖气开得足,想来应该不会着凉。
即将驶离甘山县城时,孟纾看见了家药店,想了想还是在路边停下车,去买了醒酒药。
那酒看起来挺烈的,她担心他第二天起来会头痛。
她一上车,林茜茜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扫之前的惆怅,一脸促狭的看她。
孟纾被她看得头皮发麻。
林茜茜怕吵醒睡觉的俩人压低声音道:“孟纾,明天开学,来学校帮忙呗。”
“行。”
听她说起这个,孟纾松了口气赶紧答应下来。
今天的暴雨过后,明天上山并不方便且有一定风险,闲着也没事去就去吧。
将人都安全送回家后,孟纾把醒酒药给了谢河野,目送他好好进了房间,才放下心来。
临睡前又向刘婶要了点蜂蜜,泡了杯蜂蜜水送给他。
对上谢河野受宠若惊的表情,还给孟纾弄得有点不好意思,慌慌张张的塞进他手里就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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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孟纾是完全没想到的。
当她穿上围裙戴上帽子和透明口罩站在食堂打菜窗口时,她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她一个上京大学的研究生导师、化工学院副教授来到小学的初体验,居然是食堂大妈……
昨晚答应的时候,她还以为至少会是个临时老师。
林茜茜站在窗口前,再三叮嘱:“头发全都别进帽子里啊,必须洗手消毒。”
第21章 第二十一座山
孟纾系着围裙戴着厨师专用口罩和厨师帽, 站在热气腾腾的打菜窗口无奈的叹了口气。
林茜茜以她没有教资为由直接将人扣来了食堂,孟纾第一次知道原来高校教师资格证都不足以让她成为一名小学老师。
林茜茜哄骗道:“好啦,宝宝。谁让今天食堂的阿姨生病请假了呢, 你就帮帮我啦~”
“别担心,不会只有你一个人的,马上你的帮手就来了。”她看了眼手机急匆匆道:“我马上来不及了, 真得走了。爱你哦, 宝宝加油!”
话都没说完,人一溜烟就跑没了。
孟纾打起精神给祖国未来的花朵浇水施肥,他们稚嫩的脸颊上有些当地的高原红,红扑扑的被太阳晒出健康的肤色, 见到新来的“食堂阿姨”,一双双大眼睛里都是好奇。
她们冲她笑得友善,孟纾也笑盈盈的回他们。
不一会,孟纾就看见林茜茜说的帮手。
谢河野穿着不那么合身的围裙站在她旁边的窗口, 拿着铁勺一勺勺给小朋友们打菜, 打菜窗口和烹饪区是相连的, 炒制的声音很嘈杂,有的小朋友声音很小, 他就弯腰去问, 是孟纾没见过的耐心模样。
孟纾抽空走近他问道:“你也被骗来啦?”
“……嗯。”
谢河野握着铁铲应了句。
不过也不算骗,林茜茜只说孟纾也在,他就来了。
俩人在正午的饭点忙忙碌碌,忙里抽空吃了餐免费的学生食堂, 复又工作。
好不容易熬过饭点, 孟纾整个人像洗过澡似的,又热又闷赶紧出去院子里脱下帽子吹吹风。
她随意坐在一块比较干净的台阶上, 午休时间,大部分同学都回教室趴课桌上休息了。
有几人刚吃完,见有老师开始巡查,立刻洗了碗迅速跑回教学楼午休。
他们的小短腿扑腾的很快,一溜烟的跑得没影,浑身透着一股鬼精灵的劲儿。
山区儿童大部分都营养不良,又瘦又小。
大部分人的家长都外出务工了,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生活。干柴的躯体却能帮着家里人扛起比他高出很多很多的锄头做农活,又懂事又让人心疼。
孟纾撑着下巴看着他们的方向,悠悠叹了口气。
但愿贫穷可以开出花。
忽然眼前递上来一支冰棍,绿豆的。
“不开心的话,帅哥可以陪你晒晒太阳。”
谢河野大喇喇在她身边坐下,他的白色厨师帽脱下来了,头发也被汗浸湿了很多。
“哪来的?”
其实谈不上不开心,她接过冰棍咬了一口问道。
“食堂的姐姐看我帅给我的。”
其实学校食堂的打饭人员基本都是村里的五十多岁的阿姨,但谢河野嘴甜,只要不是那种古稀、耄耋之年的奶奶,又不认识的统统都喊姐姐,人又帅又白净,可不要太招阿姨喜欢。
孟纾摇头失笑。
俩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坐在一块晒太阳。
阳光洒落在他们俩人的周身,远处的蓝天、青山、白云、绿树,如梦似幻,宛若画卷。
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试过这样安安静静的、什么也不做,只是晒晒太阳,原来这样简单地小事也能让人感觉到这么难得。
孟纾说:“你说他们的父母会后悔在他们童年最快乐的时候,忙于生计没陪伴他们吗?”
谢河野思忖了会,手肘撑在地上,随意道:“会吧。”
“可后悔没用啊,生命中很多东西就是没办法圆满的。”
孟纾没说话,抱膝坐着,下巴支在手臂上,半晌侧头去看他,微笑道:“是不是有点无厘头?”
谢河野手收回来,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下身体,听到这话看她问道:“怎么这么说?”
“就是莫名其妙的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孟纾,没必要过度反省自己,你已经很好了。”
他神情很专注,语气也很认真:“做想做的事,说想说的话,过想过的生活,只是选择而已,没有什么对不对,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就算是废话,也会有人喜欢听。”
他说得太过正经,让孟纾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应,她只是随便问的,没想到他会答复的这么认真。
其实也不算莫名其妙,因为她小时候孟舟歌女士就是忙于工作疏于照顾她,所以孟纾的性格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冷静疏离,理性克制。
她并不像谢河野那样外放,她是内敛的含蓄的。
看到这些留守的小朋友时,孟纾不自觉的会有些心疼。
她并不是个那么容易共情的人,或许因为他们际遇相同才会生出这样的心思吧。
就在这时,远处的场院上传来了争吵声。
孟纾和谢河野都被吸引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指着一位女士破口大骂。
“一天到晚就只认得工作,不回家煮饭也不回家带小娃,你在这个烂地方当老师一天才多少钱啊?给是老子养不起你?喊你死了在家煮饭带小娃好好的,你就是不会听给是?”
女人被他推到在地,泣不成声的让他小点声音:“他们还在睡午觉,你不要吵醒他们。”
男人怒道:“么就不要睡,起来看看你这种一点也不安分守己贤良淑德的女呢,问问他们的妈妈给是也不在家煮饭洗衣服拖地!”
孟纾眉头皱的死紧,将吃完的冰棍棒扔进垃圾桶。
快步过去站在女人身前,将她扶起来。
李校长在办公室听到动静也过来了,还有小花老师,她吓了一跳,赶紧小跑过去和孟纾一起将女人扶起来。
“文老师,你没事吧?”
文老师摇了摇头。
李校长站在中间,好言相劝:“富德你也是,夫妻俩个有事么好好的说嘛,动手是算哪回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