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挥墨染蝶【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6:51

  忽然唤穆戈进来。
  他问道:“从前许太医的药,拿来了吗?”
  “回少郎君,奴上次回去,便都拿来了。还够两个月的,只是,您落水后吃了许久都不见效,也便停了。”
  裴弗舟记得,他这个药几乎都没怎吃过,每次熬好,都是背着人倒掉。
  “无妨。”
  他道,“从今日起,这副药继续吃上。以后你每夜这个时候送进来便可。”
  少郎君要主动吃药了,穆戈自然是意外又欢喜,连连应声。
  裴弗舟没有多言。
  倒不是他真的习惯吃药,习惯苦涩了......
  只是,他忽然很想把记忆重新找回来,最好越快越好。
  就算找不回来全部,也要努力拼凑出他同江妩先前的点点滴滴。
  至少,也算能在她嫁人前,悄悄恢复好记忆,然后给她一个惊喜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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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裴二啊,你被下降头了?◎
  按说查人, 还是查官职在身的人,没有人比裴弗舟他爹——吏部尚书裴肃更方便的了。
  可惜,如今裴弗舟和他爹正势不两立, 水火不容,所以裴弗舟只能自己去想办法。好在, 他作为一个金吾卫右统领,打着一些七七八八的旗号去打探一些事情还是可以的。
  从上次在马球场遇到大理寺卿之子吴六郎, 到这几人所在的各个坊间的坊主,裴弗舟至少都是有权力去调配和询问。
  因此一番下来, 从江妩那里拿到名字的第六天,这几个人的记录和资料就全都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他右武侯府的案几之上。
  裴弗舟今日无需出去当值,一大早就坐在桌前捏着纸卷看。
  令史柴锜,他还算是认识, 暂且放在一边。
  另外两个, 左补阙康少恭,司史柳潭, 他隐约记得点名字,可也压根就没见过。
  瞧那记录,康、柳二人所授官职是七品, 都算不得朝参官, 平日里是拿着俸禄,多在后头办事。这两个官职都不是什么能干出花样的位子,若要日后升迁求个通达的仕途,恐怕得好好琢磨一番。
  司史柳潭, 估计平日里就是闷头修撰史书, 这是个细致又需要长久专注的事情, 裴弗舟想, 这个柳潭或许是个耐性不错,性格老实之人。不过么,也不一定——都说史官也有宁死不折的,他们大多脑子一根筋,不肯屈就帝王的一些小心思。放在日常,难免脾气倔强些。
  至于那个康少恭,裴弗舟记得左补阙属门下省,是个掌讽谏廷议的官职。凡遇不合于道之事,自可条起事状,以言谏之。
  然而裴弗舟想到这里就要发笑,他不认识这个左补阙康少恭,可对左补阙的对家右补阙,倒是知道些。
  右补阙隶属于中书省之下,从前他父亲下朝办完公差回来,偶尔说起几句,曾经提到过右补阙的事情,说得是,那右补阙又如何驳了哪个朝廷要员的面子,和哪位哪位在御街又吵了起来,又弹劾了谁家谁家的儿子。
  因此裴弗舟对于言官或是谏官这一类官职的人的性情知道了个大概,多半是喜欢辩驳和吵嘴的。
  想到这里,裴弗舟捏着白麻纸忍不住牵唇一笑。
  大抵,那司史柳潭老实又倔强;而左补阙康少恭喜欢得理不饶人——两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按照他对江妩的了解,以她的性情,与前者多半觉得无趣又怄气,与后者,呵,怕不是总要引起口舌之争。
  这么一来,三个里头又没了两个,似乎事情比他想象得要容易么。
  裴弗舟越想越觉得心情不错,拿着白麻纸看了一会儿,还觉得不够,颠起笔一沾墨,在那两个人的名字上分别画了大大的叉子。
  眼下,还剩下一个,令史柴锜——裴弗舟剑眉一皱,这才是最让他头疼的。
  柴锜,此人一直在太子詹事府做事,那地方主要是负责东宫事务。作为令史,他平时不过是办理一些文书之类的杂务。
  真要一是一,二是二地论起官职,柴锜同方才那二人相比,甚至还要略略逊色一些。至少,那二人直属天子之臣,可太子詹事府令史么,直属太子,也就比太子门下的小小宾客强些罢了。
  然而,柴锜这人还是有些不同的。
  如今太子势头平平,又因着七皇子十分受圣人宠爱的情况,不得不采取一些避忌锋芒的行动——裁掉一些门下的属臣,就是做做样子表明决心的第一步。
  太子詹事府与左春坊中的令史原本有十六人之多,太子一狠心赶走了一多半,左春坊七剩四,詹事府这头则九剩三,其中就有柴锜。
  ——可见,柴锜其人是得太子信任的,此时蛰伏不过是韬光养晦,未来必大有用处。
  也正因为这一点,裴弗舟也是同柴锜认识的,而且还算熟悉.......论其来,他俩和太子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若真的天下易主,二人朝堂共事,也不意外。
  对于柴锜这人,裴弗舟还真说不出来什么问题。
  柴锜样貌周正,是官宦之家,为人忠诚义气,办事也可靠......若真的非要鸡蛋里挑骨头一下,那只能说.......
  ......柴锜是个普通人——是在这贵仕云集,繁华鼎盛的洛阳里,一个有普通的样貌,普通的家世,普通的性格的寻常人......
  正因为人是普通的,没什么大问题,所以细细一想,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可你又说不出来,因为那不是什么十分要紧的过错。
  总不能说,太过普通也是一种不对吧?
  可裴弗舟最怕的,就是“普通”这两个字。
  江妩曾说过,她无心高攀苏弈那般高门大户,只要能寻个普通郎子,人品都过得去,留在东都平安生活,就足够了。
  那不就是柴锜这种人吗?
  跟天生就为了她准备的似的.......
  ...
  裴弗舟心头怄了一下,可不能说柴锜这人有什么不好——至少,他还没有卑鄙无耻到去编造一个正人君子的坏话。
  他只觉得头疼起来,索性将白麻纸一扔,自己扶着额头,将肘部撑在案几上闭目。
  就在他烦乱之际,吴六郎已经从外头走了进来。
  今早来给裴弗舟送这些记录名册的正是他,近来大理寺没什么要案,所以他这个年轻的主簿也乐得自在些,干脆在裴弗舟这头多留了一会儿。
  裴弗舟同苏弈算是自幼相识,和吴六郎则是公差办多了熟悉起来的。他同吴六郎年岁差不多,而苏弈更年长一点。平时,裴弗舟总是装模作样的叫他一声吴兄,他也乐得受着。
  吴六郎刚在右武侯府的饭堂蹭了朝食,进来见裴弗舟面有郁色,于是笑着故意道:“裴将军,这些记录有什么不妥吗?”
  他是一向羡慕裴弗舟年纪轻轻就已经身居高位的,裴弗舟抖抖肩膀,落下来一片羽毛就能砸死他。
  不过,人家裴弗舟的功绩和荣光都是用命换的,旁人羡慕不来......
  可他不行,同大部分东都人一样,他怕死,并且还想着在东都繁华里终老,所以,只好走文官的路,老老实实地在他爹大理寺卿的手底下从一个七品主簿做起。
  至于对裴弗舟,吴六郎也是乐得亲近,裴弗舟平时总是淡漠话少,像他这种喜欢问东问西打听旁人的人,最爱从裴弗舟嘴里套话听。
  ......
  裴弗舟听见动静,睁开了眼,重新坐了正身子。
  他出声谢过吴六郎的帮忙,却没多言,只随口道:“没什么不妥。今日劳烦你了。”
  吴六郎没想到裴弗舟看完这些之后变得如此心绪不佳,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犹豫着问:“这几个人犯了什么事了?惊动咱们裴将军亲自调看记录。”
  裴弗舟斜了他一眼,自是不愿说出心事,他脸上浮起从前那种生人勿进的冷,道:“吴兄,吃了朝食,还问东问西。当心好奇害死猫。”
  这话可过了,能牵扯到什么死不死,猫不猫的......
  可吴六郎却更加有兴致,到底是什么人,因为什么,让裴弗舟如此费心和保密地去打探这么几个无足轻重的东都人。
  吴六郎一笑,对插着袖子凑过去,挤兑他一下,低声问:“......是不是为了上次那个......”
  裴弗舟乜了眼,朝他这兴致勃勃打听的模样一瞧,故意装不懂。
  “那个?那个是哪个?”
  “唉。别装。还有哪个?.......那日道德坊马球场,你光天化日之下就搂着人家......怕不是来真的?”
  裴弗舟没有说话。
  吴六郎见他神情淡然,忍不住惊讶,“乖乖,你是要来真的了......快说!她到底是谁,竟如何有本事,让你这万年冻住的的铁树开了花。”
  裴弗舟不理会他,只将案几上的纸张卷好收起,打算置之不理。
  “你这样,人家张家娘子怎么办。”
  “没成。已经不可能了。”裴弗舟微微抬头,倒是利落干脆地澄清了这事。
  “哎呀......这,”吴六郎叹息,“罢了,你自己选的,再压一压吧。压到你娶了正头夫人,再说这事。”
  他也摸不清那女子是谁,外室,宠姬,都有可能。那日见她还带着个帷帽,一张雾里看花似的芙蓉面,想来肯定是个十足的美人吧。
  裴弗舟面上沉了沉,思路顺了下去,道:“娶她么......可是,若比张家娘子的门户......她是差了些。”
  是门不当户不对。
  后头吴六郎听出意思,马上接话,“什么。你还要将她扶正......裴二啊,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简直不敢置信,总以为裴弗舟找了个“外头的”养着玩。
  裴弗舟大抵是没料到吴六郎误会得离谱,真以为江妩是他的什么人,不禁登时一嗤笑,只说得意味深长。
  “你想哪里去了?”
  然而裴弗舟听到这样的误会,也并没有再去辩驳,更没有什么生气的神情。
  相反,他自己倒是若无其事,垂眸间,似是淡淡一笑。
  至少,在别人的这一道误会里,江妩这人一时半会还是属于他的。
  这是他头一次发觉,被人误会和传言的滋味竟然也是有些甜涩的。
  裴弗舟摆摆手一哂,也不再教吴六郎胡乱猜下去,对他道:“此事多半是过去了。我同那女子......大抵没什么结果。她大概是要回老家去的......”
  他朝这兄弟撒了谎,倒也不是故意藏着掖着,只是想这般先打消了吴六郎这人的格外旺盛的好奇。
  若江妩真的寻了人家,她日后还在东都,他同她交际起来,也不会引人联想到当日在道德坊马场的那些有些暧昧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地继续做朋友,免得被人议论。
  至于,他和她最后有没有结果......其实他还没有特别的死心——
  ——江妩说他从前与她一见如故,有很多言谈甚欢的际遇,那他便努力寻回那些记忆;她说他从前待人和善,也没那么的冷漠,那他便尽量去改一改,尽管,这种事情让他觉得十分别扭......
  总之,他还是愿意努力去试着扭一扭这个瓜的。
  裴弗舟发现,他真是太明智了。
  无论江妩是不是嫁人,他都想好了各自能和她保持联结的方式,或许,还有些不错的结果。
  方才裴弗舟还意兴阑珊,眼下一思忖,忽然又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此时,恰逢小吏来送朝食。
  吴六郎伸着脖子一看,“........这,上错了吧?”
  煎茶,糖渍金柑子,蒸糖糕,饴糖。
  这是把谁家娘子的吃食零嘴送到堂堂将军的饭桌上了?
  小吏不禁偷笑,老实介绍,“吴主簿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将军这几日最常吃的了。吴主簿是否也进一些?”
  “......”
  裴弗舟见吴六郎对这些没有兴趣,不禁脸色沉了沉,挥手叫小吏退下,自己则举着饴糖,翻看着昨夜宵禁的记录。
  吴六郎被眼前的景象搞得哑口无言,“......你怎么成这样了?”
  裴弗舟若无其事,将饴糖咬得咯吱脆响,“不然,该当如何?”
  “你从前.....何曾吃过这些玩意。不都是馎饦蒸饼,胡麻粥米。”
  “那是从前。如今是如今。”裴弗舟头也不抬地道。
  吴六郎拧紧眉心看向他,显然是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
  于是忍不住四下望了望,见没有旁人在,这才悄声叹道:“你还知不知道你自己是谁啊?......你可是天子御前的金吾,东都执夜的武侯。你这光天化日举着个饴糖吃,万一叫你右武侯府里的下属瞧见了......你军威何在啊!——”
  裴弗舟嗯了声,竟是面不改色,“你说的这个,我也考虑过......随我来。”
  他随手喝了一口煎茶,又吃了半口蒸糖糕后,简单净了下唇边,起身带吴六郎去廊下。
  冬初,日头起得又慢又软,照在右武侯府朱色的抱柱上,映出一片慵懒又随后的气息。
  裴弗舟轻轻呼出一口白气,朝回廊颔首,道:“你瞧。”
  廊下,时不时路过在右武侯府上勤的官员,处理文书的内史走得慢些,准备出去值勤的武夫则步履利落,然而,这些人都有一个共性——
  ——在吃饴糖。
  吃饴糖.......
  吴六郎不由两脚僵在原地,嘴巴长得大到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他几乎是有些惊慌,以为跌落进了镜像般的境地——右武侯府还是那个右武侯府,里头的人却全都变了。
  裴弗舟见他面色十分难堪,有些不以为然,双手对掖了袖子转到庭下,挑起嘴角,道:“我发现这玩意吃完了心情不错......不过小物,实在无伤大雅。于是就令饭堂的庖厨多做了一些,分给下头的人。当然了,出了这右武侯府,自然是不行的。”
  他这话其实没说全。
  改实行宽厚的管理政策是表,可其实里子还是为了自己行个方便。
  自从上次吃了江妩买来的那些甜食,他竟然发现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饴糖,拿着方便,吃着甜丝丝的,跟沾了什么瘾似的,白日里也想吃一根。
  可若是偌大的右武侯府,他这个右统领整日叼着个饴糖,未免惹人笑话。
  于是,他几日前大手一挥,干脆在这上头稍稍松了松——为了快速保持体力,保持清醒,右武侯府当值人员都要开始吃饴糖。
  裴弗舟想得是:人人都吃饴糖,不就显不出他的个别了吗?
  事实证明这一招没什么错,这几日那些下属如今见了他,少了很多畏惧和躲避之色,倒是多了不少和煦又爱戴的笑意。
  看来江妩果然没有骗他,他的确不该总是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瞧人,那不该是他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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