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挥墨染蝶【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6:51

  如今,这般上下僚属的一片和睦,多好!
  裴弗舟抿起唇,脸上带了点硬撑的浅笑,对吴六郎道:“从前我对他们管束的确是太过严苛了些。如今快到年关,稍微松范松范一些,倒也无妨.......对了,我要去东宫一趟,你也该回大理寺了吧?一道走。”
  吴六郎噎了一下,本想把话直接挑明说得直白,可听裴弗舟自己有自己的道理,又无言以对,只好闭了嘴。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教他有一种错乱的感觉。
  长街之上,已有当值的金吾卫巡街,裴弗舟则穿了官服斓袍,并未着甲配刀。
  这般走入人群中,虽姿容有天生的轻傲,可也少了些不近人情的气息。
  旁人见了这位武侯,依然是毕恭毕敬中带着些拘束和畏惧。
  “裴将军来了.......”
  “见过裴将军。”
  裴弗舟眼梢一扫,犀利的眼风落了过去,引得那几人浑身一颤,生怕犯错。
  然而下一刻,裴弗舟却神色如常,简单查了几眼,只道:
  “卖茶汤的张四是吧?......前几日你又差点错过夜禁,记得以后提前收摊。要卖去坊里头,那里没人管。”
  “.......”
  “哦,还有你。你这牛.....是耕牛吧?.....牵到城里要干什么?这可不能杀,杀了触犯律例。一会儿赶紧去坊主那给牛办个证件,留存个记录,以后还会查你的。”
  “......”
  昔日不苟言笑的裴将军,变得如此平易近人,走过长街,一时间来来往往的,热络的招呼声倒是多了起来。
  裴弗舟十分得意。他很相信江妩,也愿意按照她说的方式改进一些。
  旁人畏他冷厉,他便变得和蔼点;旁人觉得他严苛,他便学着手下留情一些。
  这几日见了他的人都多了点笑意,还有人大着胆子叫他‘二郎’,总之,不再像从前那般,连看他都不敢看。
  裴弗舟其实很满意这样,他淡淡一笑,觉得一切似乎都变得光明起来。
  吴六郎愕然地瞧着一切,恍惚有了一种裴弗舟换了芯子的错觉。
  “裴二啊,你被下降头了? 你不觉得你变了吗......”
  裴弗舟皱眉扫了他一眼,“人总会变的。”
  “可你.....你变得我不认识了。”说完,吴六郎一时脑袋混沌,匆匆道别后也顾不上虚应,赶紧落荒而逃,跟活见了鬼似的。
  裴弗舟不由得一愣,眉头轻蹙。
  他正不自觉地略略品味方才吴六郎那话,抬步便要继续走。
  忽然听见有人瓮声柔语地叫他,“喂,裴弗舟——”
  他回过神,不禁吃了一惊,眼眸微微动了一下,唇边已经淡淡荡漾开了一个弧度。
  见江妩和她那个女使正一并站在那,大概是出来逛逛,竟然就这么碰上了。
  裴弗舟忍不住地瞧着她,只是六七日没见,总觉得像过了很久似的。
  可分明最后相处的那一日两人将话都说尽了,可如今遇上,却仿佛还可以有很多话可以说。
  裴弗舟眸光一动,最终还是微微调开了视线,“这么巧。”
  “是呀。你这是?”
  “我要去.....”他本想说东宫,可心里一虚,改口道,“我去宫里一趟。”
  江妩笑笑,不吝啬自己的羡慕,“真好。可以这么随意去。”
  “不过也不是随意,寻常述职罢了。”
  江妩欲言又止起来,低头拂了拂大氅上的毛边,抬眸试探道:“你最近很忙吗?”
  裴弗舟一愣,这样低眉的温婉娇柔,仿佛要印在他心里似的,他一乱,然而立刻却听出这话的意思。
  他不动声色地轻轻叹气,“所以,你是要问上次你托我去探查的几人?”
  江妩有些不好意思,唔了声,“其实我是想在家等你消息的。只是六七日过去,也不见你,怕你不方便来着。这不,昨日宋夫人说,过几日就安排好相看了,就在她们府上。我心里头没底,想着来找你问问。”
  她有求于他,他竟然还是听得很高兴,那轻声细语的样子,教他听了只觉得心头一软。
  同她娇嗔或是和他拌嘴时候不同,此刻的江妩,有一种让人想要揉进骨血里的柔顺。
  裴弗舟回过神来,为自己光天白日里的胡思乱想感到惭愧。
  他心里头复杂又酸涩,自袖笼里抽出叠好的记录给她,道:“给你。我原本正想今日办完事就去沈府。正好你现在在。”
  江妩顺势接过来,唇边笑得开出了一朵花。
  裴弗舟看在眼里,心头酸了酸。
  他不由叹息一声,委婉地提醒道:“这二人家世差不多,只是都官职不高,一个是司史,一个是言官,估计性情大有不同。”
  “多谢你......这上头记都很全。我回去仔细看一看。”
  他漠然一下,继续接话,“人还是多品一品得好。这二人记录里倒是都十分守法,不曾有过什么污点。可平常相处,所以旁的品性么,还是不得而知。不过,我劝你你还是仔细斟酌吧!......”
  最好都画了叉才好。
  江妩应声地点头,然而忽然,她手上一顿,“......咦,奇怪。怎么,这位柴令史的.....几乎都没写什么。他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裴弗舟轻轻咳了两声,“......这一位是有些不寻常,东宫的人,自然记录不多。的确是只有这些的,其实,你多看看前两个就行。至于这个姓柴的么,不如忽略掉。”
  他说完,只心虚地背过身去,挺拔俊朗的身影抛落在身后,将江妩这个人罩在里头,似是添了几分讳莫如深之意。
  那柳潭康郎,他已经大抵还有些估算,江妩机敏,又重视合不合得来,所以应该是不会瞧上的。
  可柴锜么......
  裴弗舟干脆不予江妩更多的解释。
  总之,相看的事情——柳康可去;姓柴的,不能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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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我不想当寡妇。”◎
  御道南北纵横, 直通皇城。江妩和裴弗舟站了一会儿,又继续走起来。
  裴弗舟脸色淡淡的,不再是从前那副肃冷迫人的样子, 如今江妩和他处着,也已经习惯得好似两人是十分要好的友人。
  江妩听他方才说起还要赶去宫里述职, 估摸着他这几日是忙完常务,又要忙帮她探查相看对象的事情, 实在是很辛苦,于是心里对他也关切几分。
  “你之前的伤口恢复得如何了?”说着, 江妩足下不敢缠他再耽搁进宫,只是继续向前走起来,她笑了笑,“药不能停的。敷药是敷药, 汤药是汤药, 两码事,要双管齐下。”
  裴弗舟一负手, 和她并肩在御道上不急不缓地向前踱着步,淡淡一牵唇,应道:“有喝, 放心。”
  ......就连之前停了的治脑子的汤药都开始重新补上了。
  他没再详细说这个, 顿了顿,只拐弯抹角地说道:“话说回来,若是这二人都不合你意,你......后面如何打算?”
  江妩没意料到裴弗舟会想得那么远, 这意思, 已经觉得她是瞧不上柳司史或是康补阙任何一人了?
  若是放在上辈子, 江妩只会认为这是裴弗舟是在说反话, 嘲讽她眼高手低——是人家会瞧不上她;可如今,她倒是觉得,裴弗舟只是纯粹的好心,顺口问问她以后的事情。
  裴弗舟等了片刻,听江妩一时半会没有马上作答,他不得有些警惕起来。
  想起上次在马球场,他当时一时心里慌神,顺口说了一句“你我门第之差,凭你江淮旧望,我怎么会对你有什么想法?”这种话来掩盖自己。
  结果,语出伤人,好像闹得江妩不高兴了很久。
  从那之后,他总算学会收敛一点,十分顾虑自己又说错什么话,别惹了她心事重重的。
  眼下,裴弗舟以为方才那句说得不好了,自己倒先敏感起来。
  他忙一淡笑,唇边潋开一道柔和的弯度,闲谈似地解释起来,“我的意思是,就算没成,你也可以留在东都。既然是相看嫁人么,如此人生大事,其实,你不必那么急的。要说司史和补阙之类,不过七品,又很难升迁,你就不想再找找更好的?”
  “更好的?”
  江妩听了不禁一笑,她摇了摇头,说得有些老成,“树大招风,官位不高也没什么不好,而且,像是司史补阙这种文官闲职,平日没那么被重用,生活也简朴,到时候,他也能多着家些,少沾些应酬的酒席......”
  裴弗舟一垂眸,下意识地开口建议道:“这样还不简单?你直接找不怎么饮酒的不就可以了......”
  他若无其事地说着,心里头却在打鼓,这话听着怎么都像自荐。
  可江妩这时候偏生心大得很,见她脸上的笑容一漾,仰头却对他说,不是这个道理。
  “......好比国公府,世袭爵位之家,自然是家底厚,福分足,可人家宅院里上上下下一大把人,光是国公这一脉就有一位夫人,几位妾侍,下头又有好几位郎君和娘子,平日里怕是很难应付周全的。若是逢年过节,旁的亲眷过来走动,老的少的又是一堆人,规矩又一大把......还不得累坏了。”
  江妩当时就是遇上过这种情况:赶上了一次节庆,结果国公府的左右亲戚来了一大堆。她当时是十分知道拼的,提前一夜得了消息,当晚就开始努力记住那些人的名字和关系——就为了在国公夫人面前表现得滴水不漏,贤良淑德。
  现在一想,有那个时间,她还不如多睡会觉呢......
  江妩轻轻一叹气,白色的雾气从她口中慢慢涌动出来,道:“......再说了,我父亲不过是小小的舒州司马,找的郎子有六七品,怎么也都算门当户对了不是?”
  裴弗舟听得怔怔,无奈一牵唇,他轻轻抿嘴,道:“......其实,也不全对。你说的国公府,那的确是不行。可东都几个人家是国公府那般?那个是太高了,做不得比较。不如看看那些比国公府低些、比七品高些的,想来选择还是有很多的.......况且,娘子高嫁,郎君低娶,这都是十分寻常的事情,你何必妄自菲薄......不是找一些身无官职,就是找一些七八品之官......”
  江妩一时无言,只虚应地笑了笑,她忍不住侧眼瞥了一下他,裴弗舟脊背开阔挺直,锦袍官服衬出一副高贵轩昂的气度。因着入宫不得穿甲配刀,所以他现下这般模样,倒跟个文臣似的,多了点儒雅斯文的模样。
  或许是人靠衣装吧,他这一身毫无冷厉之气的打扮,让方才那些温温淡淡的,似是鼓励的言语,也变得仿佛多了几分温柔小意。
  上辈子,裴弗舟还在奚落她妄想高攀,可如今却又劝她别太看低自己。
  江妩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天道好轮回,她只觉得有些好笑。
  没了记忆的裴弗舟,仿佛没了利爪和锐齿的豹子,相处久了,他也已经学会了温和的样子,有些好心得不像话。
  他那眼睛里也不再是慑人的寒光,反而多了几分清澈的迟钝,看上去,像是个邻家兄长般的人物。
  江妩对裴弗舟是有些可怜之心,可这一刻还是觉得痛快起来。
  她哈哈哈地轻笑出声,白雾便接二连三地滚成欢快的一团,从唇边跑了出来。
  江妩作势假装一长叹,大有无奈轻嘲之意,“哎......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么,我瞧着也不全是。好比你说的那些高门大户,达官显贵,越是高位者,反而越是薄情呢!”
  她说的,就是裴弗舟和苏弈之流。
  此时,她站在其中一位当事人的旁边,这么明目张胆地冷嘲热讽,而对方呢,还听不出来。
  真是惊险刺激,又十分解气。
  裴弗舟当然不知道自己的不争气,已经成了江妩眼里的笑话,他听得讶然,复赶紧接话道:“你提到的这种情况,应该还是文臣多一些的。‘负心每是读书人’么,若是武官,多半是仗义之辈,又怎会薄情?”
  他说这话实在是有些无凭无据,可为了赶紧把自己撇清关系,干脆也不顾得自己爹和那些为数不多的做文臣的同僚了。
  一并在那句话里都卖了。
  裴弗舟觉得这刚好是一个把她的思路往自己身上引导的好时机,顿了一下,他垂眸缓缓道:“......与其担心薄情不薄情的事情,你不如就别从文臣堆里找了。再说,武官升迁更快,你找武官,于你日后生活,岂不是更好一些?”
  话已至此,他觉得够明显了吧?
  他不爱饮酒,也不喜宴席,这都是她应该知道的。
  至于家宅之事,裴府只有他和父亲,旁支的人么,都还在西京长安呆着,没有迁过来,自然是清净。当然了......他和他爹还没和解,若是在外头置办新宅,只有二人,岂不是更人少事少?
  裴弗舟思忖半天,觉得自己目前的情况,和她想要的那些条件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出入。
  人往高处走么,他不信,若是她遇上的人,能比她那些条件再好一些,她会不高兴、不满意?
  裴弗舟有些想不通,难道做友人太久,这一步就那么难以跨越。
  以他的样貌和资质,江妩就真的看在眼里,还无动于衷么?
  ......
  裴弗舟这般琢磨着,心里也有些按捺不住了,然面子上复淡淡一笑,尽量保持平和淡泊的语调。
  他道:“我且举个例子......好比东都金吾,你若是找一个,以后不小心错过夜禁,或许还能给你走个后门,放你回去;若是遇上贼人,还能护一护你......可寻常的文臣,手无缚鸡之力,等你遇到危险,如何顶用?”
  说着,他单手握拳停在唇边,轻咳了两声,只觉得自己此时脸面也不要了,“.......依我看,还是找武臣好,你不如目光放得开阔些,依照你那些条件去比对比对,看看还剩下谁,不就是了?”
  江妩一听,不禁调过视线,柔柔的声线里满是坚定,“武臣么......我才不要呢!”
  她拒绝的太干脆太利落,裴弗舟惊讶不已,难以自持地变了脸色,脱口而出道:“大华尚武,军功为上,多少人想争,都没有那个能耐。你怎么,瞧不上武臣么?”
  江妩见他神情有些淡薄的郁怒,连忙说不是,“哪里哪里,你想错了。我当然知道武臣的厉害,开疆辟土,镇守王朝,多气派呀......”
  “那你还.......”
  ——那你还不选!
  裴弗舟剑眉轻蹙,少年意气涌上心头,不禁脸色微沉。
  江妩不觉有误,只是冲他讪讪一笑,而后垂眸捏了捏袖角,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是我自己的原因.......我不想以后当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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