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挥墨染蝶【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6:51

  “......”
  裴弗舟刹那间愣在原地。
  她,不想当......寡妇?
  江妩没有留意身旁人的愣怔,只一心还在惆怅,她叹口气,道:“那些个武官,个个都要随时待命。圣人一开口,长刀利剑的,就要去出生入死。我要是他夫人,日日该多担心呀......万一,只万一,有那么一天........他,‘嘎嘣’一下.......那我不就要成寡妇了?以后整日以泪洗面的,没准还要被人欺负。”
  裴弗舟听得缄默不语.......
  一阵凛凛的冬风刮来,吹得他手指关节冷得发痛,十指连心,那钝钝的痛意裹着耳边的话语,直接戳进他心窝里去。
  .......
  江妩那前半句,他听得还算心头一暖;可后半句,那句‘嘎嘣’一下是怎么回事?
  裴弗舟脸色微变,无奈地抽了一下嘴角,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去反驳这句话。
  武官配了这把刀,自然就是要把命悬在上头去拼——怕死,肯定是不行的,也是不齿的。
  江妩说不想当寡妇,这倒真是一个他无法去满足的大问题。
  想想先前,自己还在兴致大起地去比对她那些条件,如今,她这一句话一出口,仿佛泼了一大盆冷水,把所有希望全都浇灭了。
  就算他再迈进一步,又如何?
  等待自己的,不过是被她直接拒绝掉而已。
  原先以为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只要稍加调整,多些时日相处,有些事情自然水到渠成。
  如今一看,人家压根就没把他划进范围里。
  裴弗舟无奈地抬头看,皇城的金顶遥遥在望,冬阳一照,上头似是泛着寒心的光芒。
  这一刻,裴弗舟的眸子被刺痛了一下。
  位高权重,军功在身,全都不再是他引以为傲的荣光,反而,成了他有些懊恼和烦闷的累赘。
  这会子,倒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被那劲头冲昏了头脑,没有直接去和她表明心意——还好,他保住了脸面。
  .......
  江妩还不知道,旁边这人已经心思绕过一弯又一弯,眼下正有些负气沮丧。
  她和他走过御街,这一路左右倒是有些摊子。她左顾右盼,时不时指指这里,点点那里引他去看她以为的新奇玩意。
  江妩觉得裴弗舟真是个好人,他一个大忙人,方才还那么操心她的事情,给她那些掏心掏肺的建议。
  她十分感动,甚至去想,若他们上辈子早些交上朋友,或许,她压根就不用成了替嫁和亲的人选。
  江妩停在摊子前左看右看,那些玉石和银钗似乎都不足以吸引她的心思。
  忽然想到什么,她转脸仰头看向裴弗舟,笑道:“罢了,我不买新的了。你不是上次送我一套现成的,我随意挑几个带着去相看。你年少峥嵘,一路顺遂,我便正好从你送的东西上借一借你的气运,不介意吧?”
  裴弗舟喉头一腥甜,差点怄气出来。
  苍天,她说不想当寡妇还不够,仿佛是生怕他死的不够彻底.......这时候,还要欢欢喜喜地带着他送的东西去见旁人。
  裴弗舟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见她一脸的巧笑倩兮,真诚温和,此刻瞧在眼里,却只恨她这种事情上实在是迟钝。
  裴弗舟见她无知,忍不住心中一恼,徒然震了一下斓袍的袖子,哗啦一声,衣袂烈烈作响。
  江妩却没缩脖子,只是歪头“咦”了一声。
  看来她对他如今也不在怕的了,他这般举止,落在她眼里,也没瞧出来他的愤怒。
  她只有茫然和不解。
  “你怎么了?”江妩纳罕地问了一句。
  裴弗舟噎了声,在她面前已经失了军威,因此震慑也弄成了虚张声势,他有些尴尬起来。
  于是抿禁唇角,勉力挤出一丝心酸的淡笑,道:“没什么。只是如今看来,你的事情要水到渠成,十分顺利,替你......高兴而已。高兴。”
  他一牵嘴角,装作若无其实地与她应声,维持起一派相谈甚欢的气氛。
  .......
  直到到了皇城门口,他才与江妩告别。
  她还真是“仗义”,一路陪他走过那么长的御街,算是把他送到了门口,而她自己,还得在原路回去。
  裴弗舟心里复杂得很,她这一步步对他的温软善意,简直是要逼他命。
  不能拒,也不能信,更不能去上心。
  因此他轻轻一挥手,叫她赶紧回去,自己强硬地转过身,始终没有再回头去瞧瞧她,只是径直入了宫城。
  裴弗舟先去觐见了圣人,按常规禀报了东都事宜,而后才往东宫走走去。
  皇宫雕栏玉砌,广袤壮丽,然而越往东走,似乎一切都变得简单质朴起来。
  如今太子地位岌岌可危,只怕办错事,或是有什么污点,不小心招来圣人无端厌恶。
  因此,东宫自然也是要节省开支,显得太子勤节约,不喜奢靡,一切从简。
  更重要的是,没有逾矩之心。
  好在,东都的治安是太子管辖的范围之内,裴弗舟还能有理由去见一见太子。不然,为了避免有结交朝臣,私相授受的嫌疑,他和太子,都是见不得的。
  待内侍通报之后,裴弗舟走了进去。
  太子正垂头看着棋盘,一手捏着白字,满脸郁结之色。
  裴弗舟没去打扰,只是在一旁等待,他见太子举着棋子,一会儿踌躇着放在这里,一会儿又想放在那里,不由心中摇摇头。
  太子仁德,可就是有时候做事思虑太多。
  “二郎,你来看看本宫下在哪里好?”
  太子忽然叹息一声,“.....这两处,无论放在哪里,似乎都走不长远了。唉——”
  裴弗舟先是对太子抬袖恭礼,而后才上前。
  他垂眸一看棋盘,默了默,两指捏起一枚白子,几乎是毫不犹豫,只利落地落子于另一处位置。
  太子愕然。
  “这.......二郎这一步,引得大多白子就丢了。”
  裴弗舟微微一笑,“殿下请看。”
  说着,他将几枚注定被吃掉的白子收起,而后又去落一白子,这一步,倒是反击,成功吃掉了不少黑子。
  紧接着,下一枚白子落下,它四周的黑子又被吃掉一些。
  太子脸色转忧为喜。
  裴弗舟道:“丢一子,而活全盘。殿下仁义,然取舍之道,亦是为王者所需。”
  太子微微叹息,将手中白玉棋子放回棋盒中,道:“二郎也瞧见了,本宫如今虽有抱负,可难以施展,先前不得已裁剪去手下之人。如今所剩,皆为心腹,不能再放了。不然,这东宫,也变得不稳了。”
  裴弗舟道:“殿下多虑。裁剪之举,一来稳住圣人,二来也是剪去心怀不轨,有二心者。一举两得。”
  太子点头,“你说得是。”
  裴弗舟顿了顿,随意一看,见无人在左右,于是低声道,“殿下。昨夜七皇子出城了。”
  “什么?”
  太子大为意外,“他去封地了么。太奇怪了,先前父皇赐他封地,可又因想念他,所以特召他留在东都,他自此就没回去过。骤然出城,这......”
  裴弗舟摇了摇头,道:“依臣查看昨夜的记录,七皇子没去封地。他是去了西京。”
  “他回长安了?”
  “是。”
  太子不解,凤眸微微一眯,吸着气道:“他回那边,会做什么......如今只有一些零散的旧部官员留在那边,以备圣人再幸西京,除此之外,不该有他的人啊。”
  裴弗舟道:“臣也不知。可只担心会有什么动静,等传到殿下这头,怕是为时已晚。”
  “这、二郎觉得如何是好?”
  “臣无圣令不得擅自离京,眼下,殿下需派人跟过去盯着。”
  太子点点头,“旧部那边,本宫倒是可以快马加鞭一封书信过去,本宫曾经的太傅还在长安,若要人,可以请他安排。”
  裴弗舟摇头,说不可,“殿下,时日已长,如何得知旧部的那些人是否还都是归属于殿下的?”
  “可是,太傅他。”
  “太傅未必也全知道。”裴弗舟沉了沉,道,“殿下应派新人前去探查。”
  “派谁?”
  “殿下如今在东宫里最信任谁呢?”
  “柴锜?”太子脱口而出,他一抬眉,转眸有些踌躇,“......他是为数不多的心腹了。”
  裴弗舟一直从容答话,微微垂敛着眸子,听到这个答案,他嗓音凝了凝,似是也意外了一下,而后他抬眼,道:“殿下忘了方才臣替殿下解的棋局了吗?”
  太子沉默良久,似有所悟,“你说的是。不过,柴锜不能被发现,不能折在里头。”
  裴弗舟眉头不禁舒展,微笑道:“殿下仁慈,可这次应该下狠心。”
  “二郎何意?”
  “殿下无需悄悄送走柴锜,相反,要明着来。最好让七皇子也知道。殿下只需找一个理由,随意揪柴锜个错处,将柴锜贬回西京,以示惩罚,也就顺理成章了。七皇子行径荒唐,殿下越是藏着,他反而越来兴致探究。不若来个光明正大,让他探究不出来什么。”
  太子深以为然,点头成“善”。
  “二郎,本宫多亏有你......对了,裴尚书他?”
  “殿下放心,如今我已离开裴府,独自在别苑居住。至于父亲,他如今为官高位,难免左右难为,不过,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还望彼时太子施予宽厚,放我父亲辞官归田终老。”
  “自然。”
  裴弗舟的计谋很顺利,没过多久,柴锜因“接连公差失误”而被贬到西京,暗中替太子收集旧部太子党和七皇子的事情。
  这件事情裴弗舟其实也没想到那么巧。
  太子有多个心腹,偏偏就凑巧选中了柴锜。其实,原本就算太子不选柴锜,他后面也是要找柴锜问问他相看的事宜。
  如今,也不知是老天怜悯他,还是开了眼,顺水推舟把柴锜送走一段时间。
  .
  这个消息传进江妩耳朵里的时候,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抱穗嘟囔道:“那么巧?别不是这姓柴的故意给姑娘拿架子。”
  江妩想了想,却摇头,“裴弗舟说过,这个柴公子在东宫办大事呢,难免同旁人不一样些。估计是事发有因,就算是和这人无缘吧。”
  她倒是心宽,可对柴锜这人的印象又加深了一层。
  到了相看那日,江妩如约来到了宋夫人家中,她坐在拐角处小垂帘的后头,举
着圆扇遮住脸。
  这一处很隐蔽,外头的人很难瞧见她,可她这个角度却能看清外头一举一动。
  柳令史,康补阙,还有没来的柴锜,这几人都是文臣,原本以切磋策论诗篇为由头,被聚集在国子监丞此处的。
  如此一来,其人的谈吐举止,风貌姿容,都可以被相看的娘子瞧见。
  江妩正在后头等,见堂中身影一晃,果然那几人进来。
  然而,一个熟悉的声音率先传入耳畔。
  “柴锜因事不便过来,特意叫裴某过来向监丞赔个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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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可那二人又算什么人物?◎
  江妩正坐在小垂帘后头, 准备相看的事宜。
  不一会儿,脚步声陆陆续续传了进来,几道身影也接二连三地在堂中站开。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正堂, 然而还没看清,一个熟悉声音率先落入了耳畔。
  “柴锜因事务缠身多有不便, 特叫裴某过来,同宋监丞, 夫人赔个礼。”
  那声音温淡简短,无丝毫高位者之倨傲。
  江妩愣怔片刻, 隔着垂帘顺着声音看过去。
  却恰好和裴弗舟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她心下不自主地一骇,连忙举起团扇挡了挡面容。
  然而,其实是她想多。这一处位置, 若是在外头的那个角度, 看得并不能清彻——方才裴弗舟只是顺势瞧过来罢了。
  就在江妩惊呆的时候,裴弗舟已经一抬袖客套完, 自行潇洒地转身,入座下首的案几后。
  她不由得纳罕不已,他怎么来了?
  此事未免也太巧。
  听他先前说起柴锜柴公子的时候, 不觉得他同他是相熟的, 可如今这位柴公子没来,裴弗舟倒是特意过来一趟,说是招呼一声,来“赔礼”, 真是有些奇怪。
  因为, 按照常理, 他不必这般周折。这并非江妩抬高他的架子, 只是,一来,以裴弗舟的身份和官职,这种小事压根就不用管,更犯不着特意“屈尊”这么来一趟。二来么,柴锜是他的熟人。柴锜和娘子相看,多有不便,他跑过来替柴锜通知一声,这、这像什么样子?
  若非江妩同裴弗舟很熟识了,恐怕这样‘不妥’的举动得教她更加大为震撼。只是裴弗舟近来举动总是怪怪的,见多了,她一并归为他脑子出问题,并不做多想。
  ......
  今日这场子,由头是请这几位青年郎君同国子监监丞探讨策论,谈诗论道。算是老辈和小辈切磋切磋,做些文人的风雅之事。
  因此,裴弗舟一个武臣坐在这里,显得十分突兀。
  至于后头有娘子悄悄相看这事情,虽然没有明着说,可若是有心,应该都是能察觉出来。
  裴弗舟自己对于此是知道得很清楚的,因此,也自知他不是什么主要的宾客,所以很知趣知礼地坐到了最末端的那个案几上。
  他坐在青垫上,腰身习惯性地挺得笔直,宽阔的双肩打开着,浓眉朗目却神情淡然,有一种四平八稳的架势。
  与旁边两位文官相比,裴弗舟还真是多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江妩只是蹙了蹙眉,心中的疑惑大于了相看的热情。
  她此刻不好开口,只好轻轻挪了挪屁股,坐得稍微朝外一些,这个角度,刚好能让最末端的裴弗舟能瞧见自己。
  江妩慢慢将扇子放下来一些,引得裴弗舟眼角下意识一扫,他的视线果然就那么看了过来。
  于是她赶紧抬起眉梢,又轻轻歪了下头,几乎是用眼神在向裴弗舟询问——【柴锜来不了,你来干什么?你还不走,难道要一直呆下去吗?】
  说到底,今日是江妩相看郎君的局,裴弗舟这个无关人等坐在这里,看戏似的架势,难免叫她自己浑身不爽利。
  今日一会儿这个文人清谈的局上,要是再发生点什么,教裴弗舟一个武臣瞧个十足十,怕不是日后总要拿这两人调笑她?
  裴弗舟自然是看懂了江妩的问话的。
  他眼梢睨了她一眼,只朝她轻轻一颔首......仿佛在说,【我就坐坐,又不碍你事。我会自便些,你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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